白霸是龟兹国王尤里多的长子,其生母在他三岁时,因病去世。他自小就跟随尤里多的匈奴夫人克兰长大。公元74年,东汉恢复西域都护府。龟兹国应汉使要求将十岁的白霸送往大汉成为人质。第二年,龟兹国叛汉。有大臣主张杀掉白霸,被班超制止。因为班超得知龟兹国王尤里多宠幸匈奴夫人克兰,子以母贵,匈奴夫人克兰生的儿子乌多很可能被立为太子。杀掉白霸,正好为乌多除去了绊脚石。班超建议朝廷应该积极培养白霸,待他长大成人,作为大汉代理人送回龟兹国。朝廷采纳了班超的意见,派专人教导白霸。
在北匈奴人西遁之后,龟兹国的国师骨打和阿齐纳也带着手下人西去,追寻他们的大单于去了。龟兹国王尤里多在慌乱之中,又投靠月氏人的贵霜王朝。他满以为月氏人大军一到,疏勒王城就会土崩瓦解,汉人的势力就会被赶出西域。自己正好趁机扩大地盘,壮大势力。谁知,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击败过大夏,踏平了恒河流域,地域千万里的贵霜帝国,在一个小小的疏勒国面前,被班超打得签下了屈辱的称臣条约。尤里多回顾自己多年与班超交手的经历,惶惶不可终日。他幻想着自己还能借助焉耆、渠犁、姑墨、莎车等国的支持,和大汉西域都护抗衡。谁知莎车和姑墨都轻易被班超指挥的汉胡联军收降。听说北道的耿恭也在积极备战,准备对焉耆开战。看来,等班超腾出手来,龟兹灭国为时不久!
身体肥胖的尤里多,心急如焚。因为心情郁闷,他愈加放纵自己的胃口,暴饮暴食。他的体重突飞猛进。有一天,他出门巡视宫廷卫队,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大腿骨折。无论怎么用药,就是不能愈合。而且伤口化脓之后,慢慢变黑,整个腿部都肿胀发黑,脚趾头一个接着一个掉落。他不知何故,一个劲觉得口渴,不停地喝水,随时要求上厕所,让伺候他的仆人不胜其烦。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天天消瘦,疼痛感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他的意志。
匈奴夫人克兰见尤里多的身体一日坏似一日,就劝尤里多赶紧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乌多。恰在此时,白霸回国。
刚满三十岁的白霸在大汉老师们的精心教导下,成长为一个满腹经纶,体格健壮的男子汉。他身高一米八五,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他来到父王的病榻前,见父亲满头白发,形销骨立,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心里非常伤感。他离开龟兹的时候,父王意气风发、威武雄壮,似乎世界上没有难得倒他的困难。谁知进入迟暮之年,父王竟然成了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废人。
他哽咽着安慰父王:“父王,对不起,儿子回来得太迟了!害得您操劳过度,染病卧床,这是当儿子的不孝啊!对不起!对不起!”
尤里多想起自己叛汉差一点害死白霸,心里有些不安。他说:“回来就好!用你所学,好好帮帮你的兄弟乌多吧!”
坐在床尾的匈奴夫人克兰听到尤里多最后那句话,抬眼和站在白霸身后的乌多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白霸说:“父王放心,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乌多来争夺王位的!只是离开家乡二十年了,我十分想念父王和乡亲们。现在,我终于安全回到龟兹,一定听您的话,好好辅佐我的乌多兄弟。请父王放心!”
乌多插话道:“父王您就安心养病吧!大事小情您交代给我和大哥去做就行了。我们兄弟俩一定不会辜负您的!”
尤里多艰难地点点头,示意乌多靠近自己,有话要说。乌多侧耳靠近尤里多。尤里多气喘吁吁地说:“让白霸离开王城!”
乌多领命,请都尉黎升和却国侯权渠到母后的密室商议。他问:“父王嘱咐我让白霸离开王城,是不愿我们兄弟出现矛盾。两位大人,乌多应该如何安置白霸呢?”
黎升看看权渠,权渠看看黎升,两人居然语塞。
匈奴夫人克兰说道:“大王已经明示,乌多不久将继承王位。白霸久居王城始终是个威胁。日久必然生异啊!两位大人,当为乌多谋划定夺啊!”
两人都是久居官场,智商和情商过人的人,早就读出了两人的内心世界。但作为臣子,如何敢开口说出!说得不好就要引火烧身!
黎升吭哧了几声,说道:“我黎升一介武夫,舞枪弄棒,前线杀敌,末将尚能应付一二。至于朝中大事,却国侯经验丰富,定有妙策!”
三人的眼睛一起看着权渠。
权渠瞪了黎升一眼,心里骂道:好你个黎升,你自己不接这个烫手的火球,居然推挡到我的手里。这是要害死我的节奏啊!
权渠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嗓子,嗯哪嗯哪了几声,说道:“大王传位乌多王子,实乃英明之举!这是我龟兹国人的福分啦!我朝文臣武将,无不心向乌多王子。至于白霸,他久居汉地,对我龟兹国情民俗已很生疏。不可能对乌多王子有何威胁吧?”
“可是他的背后有大汉啊!”乌多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权渠漫语轻声地说道:“大汉西域都护所辖驻屯军人马不过五千,镇守诺大的西域诸国,肯定力不从心。我还得知,早年归服大汉的南匈奴现在已经和大汉闹翻,西遁的北匈奴也有东归的计划,西域的汉人呆不长久了!乌多王子有什么好忧虑的?”
黎升插话道:“却国侯说得对,白霸孤家寡人,就算有大汉西域都护府的支持,也扑腾不起多大的浪花。听说乌多王子的舅舅右谷蠡王,亲率大军,准备进军西域呢!”黎升也是道听途说,他在内心里倾向于白霸,不希望白霸受到伤害,所以才跟随却国侯权渠的思路说了这一番话。其实,从他的内心情感上,从来就没有认可过匈奴人。只是他平常十分谨慎,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政治倾向。
乌多的担忧有所缓解,又问:“我该如何安置白霸呢?”
权渠说:“驻守西北边城特克城的副都尉赤岩,年老体弱,多次申请回到国都延城养老,正好借这个机会,让白霸接替他。”
“对,对!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白霸镇守戍边最合适不过了!”黎升希望白霸远离延城,脱离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也赞同权渠的观点。
克兰心里非常担心:“白霸拥兵,会不会危及乌多啊?”
晚上,白霸带着两个铜镜,十盒脂粉,十匹锦缎和一个鎏金香炉等礼物,前来拜望匈奴夫人克兰。
他来到匈奴夫人克兰面前,双膝跪倒,十分虔诚地说:“母亲,白霸虽不是母亲亲生,小时候曾被母亲呵护抚养。我视乌多如同手足。龟兹有人离间我们兄弟关系,造谣说我是来夺取王位的。我指天发誓,不是我的,我不求;是我的,我也不争!请母亲做主!”说完,垂泪不语。
克兰到底还是个妇人,私底下恨不得拿刀动枪直接灭了白霸,以绝后患。但见白霸流下泪水,还送来这么多礼物,她的心肠居然被软化了!
克兰让侍女将跪在地上的白霸扶起来,在侧面安置座位坐好。克兰安慰白霸说:“我把你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你就不要想多了!只要你诚心辅佐乌多,乌多肯定不会对不起你这个大哥的!你们的父王说了,让你离开延城,我想他的意思是希望你戍边守关,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啊。”
白霸离开座位,面向克兰拱手致意道:“母亲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切谨遵母亲大人的安排!”
为了安抚白霸,克兰还在贵族女子中,选了一位女子给白霸成婚。
白霸带着新婚的妻子,和十个亲随侍卫,离开延城,前往特克城赴任。
一路上,白霸好似离开鸟笼的百灵鸟,心情大好,走在空旷无垠的草原上,他不禁展开歌喉,唱起了他游历楚地时学会的一首楚歌:
“烟雨濛濛兮,草色青,
两情相悦兮,上楼台。
远望故国兮,云梦泽,
渡我归去兮,千里外。
烟雨濛濛兮,望远山,
故人相看兮,愁满怀。
金戈铁马兮,耀星汉,
衣袂飘飘兮,看花开。”
这是一个失去家园的楚国公子,缅怀故国的伤感之词,却被白霸唱得没有一丝悲伤的意思,尤其是结尾的“看花开”三字,他拖长音调,直到呼出最后一丝气息。随从们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放肆地对着远方,呜呜啊啊地怪叫。
到了特克城,他和赤岩办了交接手续,正式上任。整个特克城军民一共五千人左右,其中军人就有两千多人。
特克城西北与呼揭人故地相邻。公元前176年被匈奴冒顿单于征服。北匈奴势力被大汉驱逐西遁,被匈奴统治了两百多年的呼揭人部落没有追随,而是留在原地,打出了呼揭单于的旗号,妄想复国。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他们经常骚扰相邻的乌孙、龟兹等国边疆,抢掠人畜财物。而特克城首当其冲。
白霸被送到洛阳做人质时,父亲尤里多派了二十多个随从服侍他。等他回到龟兹时,还剩下十多个人。他挑选了十个年纪较轻的随从,带到了哥特城。白霸上任伊始,就对军队进行了考核,挑选身体素质好、骑射本领强的勇士二百人,让这十个侍从统领。白霸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弓箭、短剑、长刀,头盔、鱼鳞甲、战靴,一切待遇都要远远高于一般军人。白霸让甘邑——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老家奴——做这支军队的首领,并取名“豹贲军”。
白霸又将守军中的老弱病残一律裁汰,在当地居民中招收年青壮士补充进来。然后开始练兵。他让手下制作了一批鸣镝箭,让豹贲军首领甘邑亲自掌控。他的军规极其简单,只有一句话:鸣镝射处,万箭齐发,违令者斩!也就是说鸣镝射哪,军人就要射哪!
甘邑训练了一个多月。白霸为了检验训练效果,带队上山围猎。出发前,白霸再次重申了军规。
大部队在开阔的草原上摆开猎场,很快,猎场中心位置就聚集了很多的野物。白霸对准一直梅花鹿射出了鸣镝。鸣镝尖啸着,拖着长长的尾音向梅花鹿扑去。射完箭,白霸观察到,绝大多数士兵听到了鸣镝声,都将自己手中的箭射了出去。梅花鹿浑身都扎满了箭,变成了一只放大的刺猬。白霸无心查看梅花鹿,而是命令手下将没有射出手中箭的十五名兵士全部带到面前。他说:“军令如山,定斩不饶!就地斩首!”
白霸有一匹心爱的名叫“白龙驹”的宝马,此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白霸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看白龙驹。有一天练兵,白霸照例对将士们重复了军规之后,突然将手中的鸣镝射向自己的宝马。绝大部分士卒都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箭射向鸣镝的方向,宝马被射杀。这次只有五人因为犹豫没有按时射箭,又被白霸处死。
尤里多死了,将王位传给了乌多。白霸给乌多上奏祝贺道:
“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
大王上奉天意,下顺民心,受命于艰危之时,实乃龟兹国之大幸也!臣领命戍守边城,为君分忧,倍感荣幸。白霸谨遵先王教诲,勠力同心,共克时艰,永葆龟兹国泰民安,国祚永固。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白霸”。
乌多收到白霸上表朝贺的奏章,十分高兴,马上派却国侯权渠全权代表自己赴特克城对白霸赏赐抚慰。
权渠见特克城城防坚固,市井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十分高兴。白霸又将乌多赏赐给自己的礼物全部转送给了权渠。
权渠回到延城,自然对白霸大唱赞歌。
白霸又给克兰上奏道:
“至尊至爱的母后:
儿臣到任特克城年余,呼揭人骚扰日盛。前后伤我人民一百余人,抢掠牲畜逾千。特克城驻防边境战线长,关口多,兵马多有不足。儿臣虽殚精竭虑、全力以赴,仍然捉襟见肘。为龟兹国安定计,请母后增兵特克城,已绝呼揭人之患。只要我龟兹边疆安宁,儿臣愿意终老边城,为母后分忧解难!
您永远的臣下:白霸”
随信,白霸又送上了十张貂皮。
克兰看了信,放心不下,特派黎升前往视察。临行之前,克兰嘱咐道:“我听说白霸在特克大肆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大王新立,民心不稳。值此非常时期,请将军前往特克城,一定了解白霸动向!拜托了!”
白霸引黎升到密室相见。
黎升开口就说:“大王子,我是专为吊唁您来的!”
白霸脸色大变,双膝跪倒:“都尉救我!”
黎升赶紧跪倒,双手相搀:“大王子折煞末将了!快快请起!”
白霸和黎升两人相互搀扶着来到坐榻之上。黎升说:“大王子,国王故去,乌多继位。都城风传大王子正在招兵买马,准备抢班夺权。您的克兰母后派末将来就是要收集你的谋反证据,好置大王子您于死地!”
白霸道:“小可只是练兵巡查安民,没有做出格的事啊!”
“大王子将你的侍卫兵马取名‘豹贲军’,淘汰了队伍中的老弱病残,又在本地军民中招兵买马,动静有点大啊!”
白霸再次离开座位,恭恭敬敬给黎升行礼:“小子危在旦夕,请黎升将军救我!”
黎升呵呵大笑:“微臣如果有心害您大王子,还会说这些吗?末将眼见克兰母子一心想着归附匈奴,欲将我龟兹民众再次带入火坑,内心十分忧虑。老夫恳请大王子出面登高一呼,救民于水火!”
白霸道:“都尉愿意帮助白霸,白霸当然义不容辞。”
白霸在密室和黎升敞开心扉商定了一个计划。
不久,乌多收到了白霸的一份捷报:
“臣亲率将士,追击呼揭军数百里,杀敌千八百人,获俘三百四十七人,牲畜五万。为扬我国威,长我士气,臣将于月底前往延城献俘。”
献俘大典在延城西郊举行。乌多和母后分乘两辆华贵的马车来到现场。乌多在前,母后在后,两人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高台。四周响起万岁的欢呼声。这时,二十四面大鼓同时擂响,鼓声震天。却国侯权赤主持献俘大会。轮到新国王乌多讲话。他站起身,展开竹简,正要说话。只见一支鸣镝怪叫着飞向高台。豹贲军军卒手中的箭瞬间跟随着鸣镝的下落处,犹如飞蝗,扑向乌多。乌多来不及喊出声,浑身就被箭矢扎满了。
和乌多相邻的克兰也死在箭雨之中。
白霸在黎升等将领的簇拥下,登上高台,宣布继位。
班超得知白霸顺利夺得王位,立即派遣田虑前往祝贺。
田虑手持代表大汉使者的节钺,气宇轩昂走进大殿。龟兹国王白霸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窄袖束腰的丝绸礼服,端坐在坐榻上。文武大臣分列两旁。田虑目不斜视,来到白霸面前,首先合手致意。接着朗声说道:“尊敬的龟兹国王殿下:大汉国特使田虑奉我大汉国西域都护班超将军之命,前来祝贺龟兹新国王白霸登基继位,并与贵国接洽通好事宜。现有班超将军亲笔信在此,恭请接受!”田虑将一封写在丝绢上的信件交给了白霸的下属。
白霸手抚胸口,真诚地说道:“真诚地感谢大汉国西域都护班超将军对我龟兹国的挂念,通好事宜小王期待已久,特使到来,正当其时!请上座!”说完,白霸低头来看班超的信。
班超在信中写道:
“龟兹国王白霸殿下:
大汉西域都护班超出使西域,凡二十年,其间,和贵国屡有交集。龟兹国乃西域大国,人口十万余众,控弦之士两万有余,莎车、温宿、姑墨、尉头、焉耆、渠犁等国追随,康居、乌孙与龟兹结盟,匈奴为龟兹倚靠。然时至今日,康居与我大汉立约,乌孙与我和亲,匈奴西遁,不知所踪。莎车新降,姑墨灭国,温宿、尉头望风而降。唯有北道焉耆、渠犁曾加害我前都护陈睦,心怀忧惧,尚在徘徊。投降已成其唯一出路。大王为西域王者睿智翘楚,又多受大汉天子恩泽,如何处之?岂容班超指教?大汉天子宽政厚德,待臣民亲族,中原外邦,皆无区分。凡归附大汉者,无分先后,皆能封赏。汉使田虑,多次出使西域诸国,深孚众望,他能代表超便宜处理两国交好事宜。汉军铠甲渐朽,打制环首大刀的炉火将要熄灭,战鼓上的牛皮开始松弛,大王总不希望本都护重燃战火吧?大王曾久居中原,深知大汉国力及天子仁德,您还在观望犹豫什么呢?”
白霸看完班超的亲笔信,背心沁出冷汗。他把信递给侧座的黎升,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尊敬的汉使,降汉之事,兹事体大。请贵使先行回馆驿休息,容本王和大臣协商后,再请贵使商议。”
田虑拱手道别:“本使在馆驿随时恭候大王信使!”
公元92年9月,西域大国龟兹正式归附大汉。
汉和帝刘肇重赏白霸,并赐“汉龟兹国王玺”金印,领平西将军职。赐黎升镀金铜印:“汉龟兹都尉印”,任屯军校尉之职。其余皆有封赏。
为了更加有效地行使大汉西域都护的职权,班超上奏天子之后,将西域都护府从疏勒迁至龟兹国它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