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福正看到这衙役服软,正打算训斥两句,谁知道这人竟然紧接着说道:“关税是不用交了,不过各省总督想要进城,先得交十万两银子来!”
这话一说正在摸着胡须掂量的左宗棠差点没有把自己的胡子给扯掉。
左宗棠本来就是个骡子脾气,本来他瞪了半个时辰心情已经十分烦躁,没想到这衙役竟然把竹杠敲到他头上了,他立马爆粗口说道:“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进城,为什么还要交钱?”
左宗棠是手掌千万大军出身的将军,这一声怒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这浓厚的戾气。那种千军万马汇总厮杀而来的杀气和上位者本身的威严显露出来之后,守关的衙役立马就觉得两腿发软。他此时心中暗叫不好,难不成眼前这老农般模样的人竟然真的是左宗棠左大帅?
左宗棠看到这衙役张口结舌不敢说话,又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本部堂是奉两宫和皇上的圣谕进京请训,要是找钱,你找皇上要去!我一分钱也没有!”说完话二话不说回头就走。
左宗棠一走,这衙役立马慌了。看眼下这情形,眼前这人确确实实就是左宗棠无意了。心慌至于他也顾不得再查看过关的人,不少人浑水摸鱼直接走了进去。
回过神来之后这衙役心里突然想到:“各省总督进京面圣照例就得交钱,这钱也经由崇文门衙门送到户部。这是规矩,自己也没有做错,只不过银子要得稍微多一点罢了。即便他是左宗棠,又能如何呢?难不成他就能不守规矩?”心中虽然如此这般想着,他还是惶恐万分,立马别了关卡不守,转头把城门口这事儿告诉了税卡委员。税卡委员是崇文门衙门派来在城门口监督各项事宜的,平日里也就在月底稍微看一下账目,是个清闲而油水十足的职位。能在这个职位上坐住的,都是有背景有后台的人。崇文门的税卡委员,本来正在悠哉地喝茶,冷不丁听到衙役报告了这么个事情,自己也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把这衙役给骂了一遍:“你个愣头青!左宗棠的钱你也敢要?便是各省总督的银子,都是直接交到税衙总办的,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衙役现在也知道大事不好,一个劲儿地跪在地上磕头赔罪。税卡委员没有再理会他,自己从后院骑了快马,赶忙往税务衙门去。
崇文门设监督大臣一名,是衙门的最高官员,但按例除了奉职后第一次到衙门查巡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必到衙门了。衙门里的一切事务都由总办和帮办负责。当税务委员来到崇文门之后,当差的只有一个帮办。这帮办一听这情况,立马把那个衙役责骂了一番,然后是说道:“这事儿也好办,你那衙役先让他去驿站磕头赔罪。随后我亲自去驿站找左宗棠。”
……
左宗棠正兀自在屋子里气愤不过,突然听到有人通报说外面有衙役正在磕头。左宗棠冷笑两声,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说道:“白天里那么蛮横,现在也知道求饶?要是一般百姓,是不是就平白无故被他这么给欺负了?”
左宗棠走到屋子外面之后,看到这衙役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天气愈加寒冷,额头上一边涌着血,一边已经结痂。他挥了挥手,说道:“你回去吧,今天这事儿就这样了。以后把持关卡,一定要认真办公,不可仗势欺人,记住没有?”
那衙役早已经吓得差点尿裤子了,听到左宗棠发话赶忙连连应承。
左宗棠回身走到驿站坐下,心里的怨气稍稍去除,说道:“大家早点休息,明天就要进京了。”
正赶回屋子里没多大会儿,外面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崇文门帮办丁凌峰拜见闽浙总督左大人。”
京城外的驿站并不是官设的官驿,就是一家普通的小旅馆。此时旅店大堂内正有两个人在挑灯下棋,冷不丁听到外面这么一喊,两个人手里的棋子吓得落了一地。心里面都诧异道:大名鼎鼎的左宗棠竟然就住在这件小旅馆?
左宗棠转身背手而立。旅馆门已经被戴福打开,戴福侍刀而立,丁凌峰纳头而拜。
左宗棠低头看着丁凌峰,让他起身。然后他淡淡说道:“怎么,十万两银子不要了?”
“左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饶恕则个。下面的人不懂事,办事情糊涂。谁不知道大人清廉奉公,如何能要十万两?卑职自作主张,大人只交两万两也就是了。”这丁凌峰之所以还要这银子,并不是强自撑门面,而是这银子的确是按照惯例收取的。清朝末期腐败贿赂成风,连买官卖官这样的事情都已经明文规定整了条例,这进京请训的贿赂,朝廷直接自己收了。这银子交到崇文门之后,会交送到内务府,是宫里面的人开支的一项重要来源。这一点个地方官员心里面都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一般在进京之前,这一笔银子大家也都早早准备好,从不费口舌。但是左宗棠自从与长毛作战以来,为人刚正不阿,个官员都觉得他确实有实力谋权,对她都十分忌惮,不论是请官接旨还是交接官印,从不曾也从不敢拿这些下三滥的事情来推搪左宗棠。左宗棠听到这姓丁的竟然还要银子,立马怒了,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我一年的俸禄连着养廉银算在内也不过才将将两万两,你一张口就要我两万两,那我明年一家老小吃什么?”
左宗棠骂人在官场上是众所周知的,丁凌峰自己也早有准备,因此听到这话也并不生气,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左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银子并不是职下私自索要,而是定例。而且在下已经要得很少了。”其实丁凌峰心里暗暗觉得这左宗棠实在是不识时务,一般的地方官员来京,听说送两万,都赶着送五万,生怕自己送少了,到了你这里,竟然还真想一分钱不出吗?
左宗棠听丁凌峰这么一说,完全不迟这一套,说道:“你不要那什么规矩定例来糊弄本部堂,一个张口要十万,一个张口要两万,要是真有这定例,朝令夕改算什么规矩?将士们拼死拼活一年也才落得五六十两饷银,而且时有拖欠。在你们眼里,来去八万两竟然完全不是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