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九月了，局里流传着一种说法：吴有发要提拔了，去别的县当副县长。

常乐没有什么消息来源，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让他基本肯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这段时间，人事股的人格外地忙碌，不停有陌生面孔到那里报到。

常乐给吴有发打扫办公桌时，突然发现玻璃板下压了很大一张纸。

上面用漂亮的正楷体，一行一行整齐地写着：XXX,县委书记赵飞云之侄女；XX，政府县长李奋勇之外甥；XXX，县委副书记刘志军之子；XXX，县委组织部长王文达之小姨子……

这些名字，常名都没有听说过，应该是最近才进来的。

常乐全部数了一遍，妈呀，一共有一百七十二人。加上现在全局的二百六十人，总人数竟有四百三十二人。

常乐心想：“怪不得我的事情不顺，原来进局里的人非富即贵。我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呀。”

下午，常乐给吴有发送BP机电池，推开门进去，赫然发现宁娜正在吴有发办公室哭泣。

吴有发说：“事情虽然难度很大，但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去办。”

常乐放下电池，赶紧离开了。

下午下班后，常乐从窗户上看见后勤主任温同山往吴有发的车上装了满满四蛇皮袋烟。一会儿，吴有发上了车走了。

过了半个多月，常乐听说宁娜被任命为前山工业大镇玉林镇副镇长。

XXX局虽然是县直单位上缴非税收入第一大局，但财务上独立于县财政之外。

按照县政府的规定，对XXX局上缴的收入，县财政按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再进行返还。

后来，经吴有发协调，县政府允许XXX局先按百分之九十五的比例对其收入进行坐支，年底统一上缴财政另外百分之五的收入。

这样，XXX局手上多会儿也有大把的现钱，这也就不难理解吴有发为什么花钱如流水了。

进入第四季度，常乐明显感到后勤主任温同山和副主任钱树发报账更加频繁了，不停拿着厚厚的票据找吴有发签字。

财务股长李慧珍也有明显变化，穿着越来越时尚，款式都是太行地区见不到的，一周几换，不穿重样，成为局里女人们羡慕和谈论的焦点。

局里为每名局领导，还有吴有发的嫡系们每人购置了一部本地通二哥大，尽管每分钟通话费高达五毛钱，但大楼里还是此起彼伏地响着手机铃声。

十月，局里开始了新一轮干部调整。常乐高中同学刘大力也调回了征缴二队。吕蒙蒙任财务股副股长，刘双林任最有实权的征缴二队队长。卢丽娟任办公室副主任，括弧正股级。

常乐忽然发现，不管局里干什么，好像别人都有份，他只是个局外人，看着人家分享这最后的饕餮盛宴。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常乐每天照常当着通讯员。

新年的钟声敲响。

大年初一，办公室主任徐文杰带领办公室全体人员到局领导家中拜年。

年前，各大股长、所长都已经到局领导家里走动过，年后去就只是拜年、喝酒、热闹一下了。

办公室一行人首先来到吴有发家。

一进门，发现城区四大所长已经到了，吴有发正给他们倒茅台酒。

大家互相问了过年好，吴有发给办公室每人倒了一杯酒，说了几句新年祝福的话，大家就都把酒喝了。

徐文杰又领着大家到其他局领导家里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常乐走在最后面，正好看见吴有发的司机金旺用脚勾开凉房门，抱着一件茅台酒出来。

常乐从他身后看到，凉房地上整整齐齐堆放着十几件茅台酒。

初二上午，吴有发来到局里。

常乐已经提前打扫了办公室，把内衣内裤叠好，整齐地放在办公室里间的床上。一套崭新的西装和两件白衬衫挂在衣架上。

常乐给吴有发倒好水，正要离开，吴有发叫住他，说：“常乐，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要到清江区任职了。”

常乐听了，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但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于是说：“祝贺局长。”

吴有发说：“你跟了我快一年了，一直踏踏实实干着，除了那次伙食费的事，没有和我提过什么要求。现在我马上要离开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常乐想和吴有发说提拔他当一个不错的城区所的副所长，工作既轻松又实惠。

“我想……”正要往出说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天拜完年，徐文杰请办公室全体人员到他家喝酒的时候，把常乐单独叫到一旁所说的话。

徐文杰问常乐：“常乐，你想过你今后干什么没有？”

常乐一听愣了：“没有想过。”

徐文杰又问：“难道你想一辈子干通讯员吗？”

常乐笑着说：“当然不想，说实话，这活再干两年，能把人累死。”

徐文杰笑了笑，问道：“你对自己的将来一点规划都没有吗？”

常乐犹豫了一下说：“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好好想过。我没事的时候，也经常看吴局长那儿的各种书，慢慢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我积极要求入党，工作上从来没有说过累字。可是，对待前途这件事情，我还是感到很迷茫。”

徐文杰抬眼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所谓迷茫是因为没有自信。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个人活着，要有理想、有追求、有价值，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自暴自弃。只想着就事论事，成天像机械一样重复着程序化的模式，其实和混日子差不多。”

徐文杰回过头来，看着常乐似懂非懂的样子，继续说：“我建议你做一件事，并要求你做一件事。建议你做的是尽快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去读个大专，以后再升个本科。你父亲不就是在文化上吃了亏吗，否则以他的资历，都有可能进县级班子了。”

常乐心想：“徐主任说的对。我爸如果不是高小文化，哪至于当年竞选乡长时被人当作棋子一样耍。”

徐文杰接着说：“要求你做一件事，就是年后上班，你每天工作之余，要多看报纸、各种文件、领导讲话，并勤记笔记。我给你半年的准备期，半年之后，你就要成为县局的秘书。以你的性格，下所不一定适合你。你要想有所改变，就从秘书干起，我尽全力支持你。”

想到这儿，常乐改口对吴有发说：“吴局长，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想请你帮我联系一所大学。我想趁着年轻多读些书，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

吴有发听了哈哈大笑，说：“我还以为你小子想要个小官儿当当，没想到你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从这一点上看，你今后还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徐主任也有让你当秘书的意思。我以前只是一名乡村教师，一个偶然的机会到咱们局当了秘书，之后才当了副股长、股长、副局长、局长。行，上学的事我帮你办。要上就上省城的大学，我在那里有几个关系，找他们帮忙去办。”

常乐高兴地说：“谢谢吴局长。”

正月二十，吴有发离开了XXX局，开启了他新的仕途。

临走前，吴有发帮常乐联系上了著名的燕西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学制三年，半工半读，费用由局里报销百分之八十，安排得很理想。

一代土皇吴有发走了，常乐的通讯员生涯还在继续。

只不过，他慢慢开始反思和积淀。反思的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积淀的是求知的欲望和上升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