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甥好像有些文化,一开口就抓住要害:“开发商为了赚大钱,想着法子压低拆迁户的补偿款,这不是变相的抢劫是什么?派打手来强拆我们的房子,这跟过去的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胡所长听着这个毛头小子有些过激的话,心里不太高兴,声音不觉大了起来:“我不知道具体的拆迁补偿政策,但这里大部分人家都拆掉了,就说明这个拆迁政策,是公正合理的。”
罗锦荣气愤地指着他:“话不能这么说。”
胡所长不耐烦了,打断他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得顾全大局,少数服从多数吧,否则,我们的旧城改造工作还怎么推进?你看看,这里就你们三家人家还矗在这里,拖了大多数人家的后腿,影响了城市建设的步伐,你们不要太自私好不好?”
“怎么又说我们自私了?你不要颠倒黑白好不好?”他女儿反击道,“是开发商太黑心,是有权卖这块地的贪官太贪婪,倒说我们太自私,哼,真是!”
胡所长看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就厉声喝道:“不要多说了!今天你们同意的,要拆,不同意的,也要拆!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大局,你们拖一天,已经拆掉房子的广大居民就要晚一天住进新房!”
罗锦荣想了想,看了女儿和外甥一眼,意思是今天看来不同意不行了,就说:“警察同志,你这话有点道理,为了大多数,为了大局,我同意拆。但我的合理要求,你们也应该满足我。”
胡所长见自己的强硬态度有了效果,就模棱两可地说:“只要你的要求是合理的,保证满足你。”
罗锦荣说:“你的口头保证不行,你让小罗市长出来,给我写个书面保证。”
胡所长与警察们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朝后边的警车看去。
刚才他们的对话,站在警车后面的罗晓明基本上都听清了。他觉得罗锦荣一家还是讲道理的,要求也不能说不合理,但书面保证他是绝对不能写的。
不能写也要出去面对,于是,他走出去,走到罗锦荣面前,声音清脆地说:“罗老伯,首先感谢你能想通这个问题,其次感谢你能信任我。但我作为一个分管城建的副市长,不能给你写书面保证。因为我刚来,没有了解清楚这里的情况。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对吧?更不能乱表态。你要是真的相信我的话,我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次给你作个口头承诺,我保证在一个星期之内,对你的要求作一个明确的答复,尽量做到公平,合理,你看行不行?”
罗锦荣看了看女儿和外甥,见他们不吱声,下着决心说:“好,我就相信你一次,小罗市长。以前来的一些官员,说话都像放屁,叫人怎么相信?我看你小罗市长,尽管年轻,脸上却有包公相,啊。起码有善良相,正直相,我罗锦荣信了!”
罗晓明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罗锦荣的手,摇着说:“谢谢罗老伯信任我,我会尽力做到公平合理的!”
罗锦荣被感动得眼睛发红,嘴巴颤抖起来。为了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他转脸对女儿和外甥说:“走,我们这就进去搬东西。”
现场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拍起手来。
一家钉子户的工作做下来,罗晓明和胡所长他们都很高兴,他们走进罗锦荣家看了看,就一起向第二家钉子户走去。
罗锦荣家不能说是家徒四壁,也确实不太富裕。家里空空的,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除了一台冰箱,一只彩电外,再也看不到其它现代化家用电器了。家具也都是一些老旧的家具,木质的门窗因年久失修,早已被风雨蚀成了裂缝漏风的朽木,墙皮也已严重剥落。
罗晓明看着,心里隐隐有些内疚和不安:开发商怎么忍心剥夺这种穷困人家的利益呢?我们支持这样的拆迁政策,难道也是以人为本,为民办事吗?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真相,为他们说话,替他们争取合理的利益。
第二家钉子户户主叫刘玉芳,是个六十左右的农妇。拆迁办的小邓刚才告诉他,她丈夫原来是个建筑机械厂的工人,工厂卖掉后,他就失业在家。街道看他们夫妻俩都没有工作,帮他找了个保安的工作,帮刘玉芳在菜场弄了个摊位。这样,他们一家人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大前年,她丈夫患了肺癌,住院看病,折腾了一年多,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看光,还欠了十多万元的债。
丈夫死亡,女儿出嫁,她家也只剩下一个户口,但他们的房子有98平方米。她只补贴到20万元,就买不起新房子。买不起新房子,就等于没房子住了,所以她的情绪特别激烈。
刘玉芳家离罗锦荣家有十多米的距离,中间隔着两条小路。其它的房子都已拆掉,所以可以直线走过去。
罗晓明走在最前面,尽管人多势众,他心里却有些不安。对这样一个穷困人家实行强拆,于心何忍啊?他真不想现在就带着警察去面对她。
关键是,刘玉芳的情绪非常激烈,准备以自燃来对付强拆。如果她决心铁定,性格刚烈,不听劝阻,警察又来不及扑上去阻止她,那就要出大事啊!
罗晓明早就看到刘玉芳了。这会儿她正站在自家门前,左手拎着一只塑料桶,里边晃着大半桶淡黄色的液体。右手捏着一只彩色的小东西,那肯定就是打火机了。
见他们走过去,她先是警惕地看了一会,然后走到山头边,挥手示意身后的中年男人不要靠近她。她举起手里的汽油桶,作好往自己身上浇的准备。
在走到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罗晓明的步子正准备慢下来,刘玉芳就指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自燃!”
罗晓明止步,用手示意后面的人也不要动。
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罗晓明笑了笑,声音温和地对她说,“刘阿姨,你不要想不开。有什么要求,跟我们说。”
刘玉芳问:“你是谁呀?”
罗晓明朝身后的周秘书看了看,示意他给她介绍一下。
周秘书跨前一步说:“他是我们市里新调来的副市长,分管城建的,罗市长。”
“副市长?你们哄谁呀?”刘玉芳不相信,“不是黑心的开发商吧?哼,我看都是骗子,我谁也不相信!”
“他真是新来的副市长。”胡所长憋不住了,声音有些高,“你年纪这么大了,不要这样固执好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罗市长说。你看,罗老伯听了罗市长的劝,想通了,开始搬家了。”
刘玉芳问:“是不是答应按房子面积算了?那每平方米贴给我们多少钱啊?起码现在的市场价吧?这个地段,一平米值八千多呢。”
罗晓明说:“我已经给罗老伯作了承诺,在一个星期之内,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光答复有什么用?老罗也真是的。”刘玉芳嘴里骂骂咧咧,“我看不到现金,或者拆迁办的协议,就坚决不同意。哼,你们想骗我,没门!”
胡所长皱起眉头,用眼角示意身边一个警察转到她后面去。那个警察就悄悄后退,然后往北准备绕过去。
刘玉芳看出他了的意图,立刻叫起来:“谁敢过来,我就自燃!”
说着,她眼睛一红哭起来:“反正,我被你们,弄得没有房子住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见那个警察没有止步,刘玉芳真的拧开塑料桶的盖子,倒过来就往自己的身上倒。她“哗哗“地抖着桶,倒了自己一身,然后把打火机凑到衣服上,准备点火:“再过来,我就点火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现场鸦雀无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罗晓明掉头冲那个警察大喝一声:“不要过去!”
警察猛地止步。
刘玉芳跳着脚,发疯般嘶喊:“你们都退回去,否则,我就点火,我说到做到!”
罗晓明转身命令胡所长和随从人员:“走,我们回去!”
胡所长没有动,轻声嘀咕:“这样行吗?”
罗晓明威严地提高声音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走!”
胡所长这才黑着脸对警察下达命令:“撤!”
现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转身往大路上走去。
这时,路上有十多只手机在对着他们闪光。
一抹夕阳的余辉将右江大地涂抹得五彩缤纷,绚丽如画。
夕阳里,在一条通往右江市区的宽畅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轿车正朝市区方向快速驶去。
轿车里坐着的就是右江市市长陈汉成。陈汉成今天陪了省里来的农业考察组一天,有些疲惫,这会儿正仰靠在副驾驶车椅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声手机音乐将他惊醒。他坐起来,划动手机面板接听:“陈市长,我是洪兴明。古寺街道的钉子户,今天还是没有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