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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风起

2017-01-19发布 5428字

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二十三•风起

荆歌猜的不错,那马背上的黑衣男子,正是破风。

虽然还是白日,但破风仍然蒙着脸,随意将马丢在一旁,他快步走进华连远书房外,静静等候。

不多时,华连远回来了。

两人进入内室,华连远坐到上座,才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噬风和那女子已死。”破风开口,仍是那波澜不惊的声音。

“京中呢?”

“司徒未远很是得力,联络了三位言官,向皇帝直陈谢长齐拖延军饷之错,并极言主子在外征战之辛苦。同时主子的奏本也已经到了皇帝案头,皇帝龙颜大怒,已经撤了谢长齐提点督军的职位。并提了司徒为远接任。还有,封赏主子大破南成军的圣旨和赏赐,已经在路上了。”

“司徒将军倒是有个识趣的儿子,”华连闻一笑,转头问道,“华连闻呢?”

“华连闻并未给谢长齐求情。”

“老三这次还是学乖了。”华连远阴鸷道。“还有呢?”

“苏儿已经得了皇帝的宠信,被封为贵人。临行前,她通过宫里的暗桩,给了我这封信,请转交给将军。”破风自怀中掏出一封整整齐齐的信件。

“蠢货!”华连远勃然大怒,“早就给她说过,我与她,不要有任何直接联系,要用她的时候自然会有人传给她。她现在刚刚得到宠信,沈遏云那疯妇不知道怎么盯着她不放,居然这个时候给我送信。”

破风没有说话,只是恭敬的递过信件。

华连远扯过来几下看了,随手就近火盆,一把火烧了。

“毕竟是个女人。”华连远冷笑。“虽然蠢,但却好控制。”

黄昏的霞光映的房间红彤彤的,冉冉升起的火苗里,一个深宫女子的爱意、期盼、怨怼,这样付之一炬,成为了灰烬。

而他所期盼的这个男子,从来不会为他回头。

可以动了!华连远望着书旁左侧的地图,静静的想着。是时候解决掉边境的事情,回朝了。

第二日一大早,华连远即调兵遣将,着韩将军、张梁将军前去挑阵。

军令虽然来得突然,但这些日子,这些铁血汉子看着敌军近在咫尺,但只得忍着不能前去杀敌。现下终于可以把那群挑衅的南蛮子彻底打跑,一个个的兴奋起来,一扫前些日子的颓丧之气。

秦上延更是兴奋,一大早就跟着一群兵在演武场上,把他那长刀耍的虎虎生威。

荆歌在场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演武,秦季永陪着她。

“大将军军令怎么下的这么突然?”秦季永看着荆歌小小的侧脸,问道。

“秦大哥,你在京中呆了多久?”荆歌不答反问,寒风中,脸蛋微微泛着红。

“父亲去世后,我和上延就开始四处游历了。我兄弟二人自幼习武,北召大部分地方也算是走过了,京中大概呆了三个月吧。”秦季永道。

“京中皇室和朝局,秦大哥了解多少?”

“这倒是不多,当时我们兄弟志不在此。只知道三皇子和大将军势同水火,北召第一大世家沈家是三皇子的母家,虽然大将军是故皇后嫡子,但好像…”秦季永有些迟疑。

“好像大将军并不在上风。”荆歌接了话头,不以为意。

“当时在京中,风言是这样的。”秦季永道。

“这也是大将军为什么要来到依蒙道,这种苦寒之地的原因。当今朝中,居高者不思社稷,蝇营狗苟,痴迷于权势,皇帝已经年老,但仍未立储,朝中纷纷站队。三皇子有强大的母家做后盾,然而你看看,大将军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荆歌眼神似霜。

“那校尉,到底是为什么,要选大将军?”秦季永有些心疼。

以自己小小的力量,却非要周旋在虎狼之间,趟夺嫡这池浑水,明明才16岁的少年,眼神却常含风霜。

“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还是一样不悲不喜的语调。

远处军士爆发出一阵喧闹,原来是秦上延比武胜了,远远地冲着荆歌舞着大刀欢呼。

“秦二哥的刀法确实不错。”荆歌微笑着夸赞。

“不及校尉多矣。”秦季永也欣慰地笑了。

大营口传来阵阵喧嚣,两人对视了一眼,看来是前去挑阵的大军回营了。

“秦大哥,你猜猜,今日的结果怎么样?”荆歌起了促狭之心。

“这嘛,”秦季永也边走边侧着耳朵仔细听,微笑,“徒劳无功。”

“秦大哥耳朵真灵。”荆歌笑了,古井一般的眼睛也荡漾起阵阵波光。“大将军想速战速决,可是殷武侯也不傻啊。”荆歌笑笑。

“殷武侯虽然想为儿子报仇,但更多的是想借这场战争给自己带来好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殷武侯做不来。鹿青州易守难攻,不是有六成把握,想来殷武侯也不愿意贸然出兵。”秦季永仔细分析道。

“秦大哥进益了,”荆歌笑道。

秦季永有些脸红,“这也是我这几日琢磨出来的。”

“秦大哥能想通,但是大将军急功近利,却想不通。”荆歌看着回营的兵士,一队队的回到营地,淡淡道,“且看吧,殷武侯不会轻易迎战的。”

事情的发展正如荆歌所料,华连远日日遣人前去骂战,但那殷武侯就是拒不出城,他那城前高三丈有余,又异常坚固,攻城又攻不下,让华连远很是气闷。这几日也不再召荆歌过府作陪,日日忙着军务。荆歌倒落得自在。

已经是第七日了。战事却一点都没有进展。

军中的高阶将领全部轮番出动了一圈,但那殷武侯在鹿青州一直龟缩不前,将军府的下人日日胆战心惊,生害怕触了大将军的霉头。

依蒙道已经入冬了,萧瑟的寒风席卷了整个军营,天气开始整日的阴沉下来,满是裸石的荒山,终于失去了最后一分生机。

在这凛冽的冷风中,荆歌终于来到了大将军府。

花园中的梅花已经完全开放,荆歌在门前下马时都能闻见阵阵芬芳。

“哎哟,校尉,您可来了。我们将军这些日子心情可糟透了,您来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稍稍好过些啊。”守卫边牵马边道,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将军在那里?”

“应该是在书房呢,这几日大将军整天整天地呆在书房呢。”

荆歌到了书房。

推开房门,脚下是厚厚的羊绒地毯,红底黄纹的图案,很是贵气。

“你来了,”华连远转过身来,眼睛明显亮了亮。

荆歌不会随意到书房来找自己,若是来了,必然是有要事。

果然,荆歌废话不说,直接切入正题。

“大将军,战事久持不下,荆歌愿亲率几人,进鹿青州探探情况。”

“鹿青州两面环水,城墙筑的极高,恐怕难以探进去。”华连远故意道。

“鹿青州虽然城墙极高,但荆歌却不想走陆路,现在冬季水冷,水边守卫应当比较松懈。”

“如此,辛苦校尉。”华连远一派感动之色。

荆歌低下头,应了军令,不再看眼前明黄人影。

回了营帐,荆歌迅速叫来秦家兄弟和齐蛮子等人,如此这般吩咐好,趁着夜,几个人骑着马,往鹿青州去。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最后一丝微茫的光,连虫儿都不再鸣叫的冬夜,一行人打着马,小心翼翼的穿过起伏的山林,那领头的人,脊背挺直,似瘦小,似伟大。

离鹿青州还有十里地左右,荆歌一行人就下马步行。

六人在路上下了马,等着魏延将马匹藏好。

黑漆漆的夜中,几人都不再说话,连性子最跳脱的秦上延也抿紧了唇角,整理着携带的毒药、钩刺、飞刀等物,这是荆歌提前叫每个人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

黑暗中,只有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

荆歌蹲下来,将匕首仔细捆在了小腿,又将自己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正准备站起来,腹中突入其来的绞痛,却使她瞬间直不起腰。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小腹翻江倒海般疼痛,荆歌心下一沉,腿间似乎有热流涌出。

荆歌简直恨死了自己,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这些日子,因为超强度训练,她的月食经常紊乱,谁知道,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却来了。

黑暗中,荆歌的呼吸声瞬间变得沉重,整个人捂住肚子,久久不能起身。

秦季永最先发现异常,忙过来看着荆歌。

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拖人后腿。荆歌强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秦季永连忙扶着她,没有说话,但眼里全是关切。

荆歌摇摇头,仔细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行将注意力转移,这时,魏延也从林子里出来了。

一行人照着原计划,迅速地向鹿青州东南方的那处河流摸去。

初冬寒夜、烈烈西风,一条宽约三丈的河流蜿蜒流过,因为是枯水期,河面看的异常平静,像是一条黑色的带子,绕过鹿青州高大的城墙,不知流向何方。

荆歌一行人匍匐在河边,这里河边宽阔,只有嶙峋铬人的石块堆积,没有草丛的遮挡,一行人更是小心翼翼,趴在地上缓慢的移动。

黑夜如同穹庐,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同血淋淋的刀子刺在腹部,荆歌觉得自己下半身几乎痛的没有知觉。为了活动方便,每个人都只穿着薄薄的秋衣,在寒风中,荆歌只觉得头疼欲裂。

呼吸声不由得加重,但她身形毫无凝滞,静悄悄的摸到了河边。

一行人静静的往对岸瞧去。

鹿青州虽然正面城墙竖的极为高大,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长蛇,城墙上灯火通明,但是靠水一面,防御却并不紧张,只有百米一个高塔岗哨而已,地面有不时巡逻的步兵。不怪南成国在河边防卫如此松懈,实在是北召国本就不擅长水战,再加上河水较深,初冬寒夜,大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悄无声息的直接从河上跨过的。

黑暗中,荆歌的眸子如同寒玉,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面罩,荆歌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若是自己有一天死了,可能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吧,荆歌居然笑了笑。重生之后,这具瘦小的农村姑娘的身体,实在不能与前世自小训练的身体相比,每每自己想做什么事,身体都是第一个出来拖自己后腿的,荆歌有些无奈。

“校尉?”秦季永看出荆歌一直没有动静,有些奇怪。黑暗中,他看不见荆歌煞白的脸。

“行动吧,对岸的情形你们都看清楚了,此次我们只是探查,不得打草惊蛇。秦大哥和我一队,齐蛮子和魏延一队,你们水性好,先开路,注意水下可能会有埋伏,秦二哥和袁毅断后,引开哨位后,找好藏身之处,任务是记下他的岗哨巡逻时间班次。任务完成后,即可离开,不用集合等其他队员,马上离开!”荆歌咬着牙说,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气息微弱颤抖。

行动即将开始,自己绝不能成为那个最大的变数。

齐蛮子和魏延立即将匕首咬在嘴上,悄悄的潜下水,迅速地消失在水下。

秦上延和袁毅也从右边下水,静悄悄的潜下去了。

荆歌还没有动。

腹部仍在刀绞般疼痛,荆歌一瞬间觉得有些脱力。

秦季永已经准备好了,半个身子已经下水,却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

他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荆歌。

荆歌一向是个行动派,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开始行动后却延迟的。他担心荆歌是不是有什么事。

荆歌看出了秦季永的担心,摇了摇头,一狠心,将腿伸进了水中。

水如寒冰刺骨,让她全身都在颤抖,咬紧了齿关,她硬起心肠将整个身子没入其中,一瞬间的冰冷彻骨的感受弥漫全身。

荆歌几乎忘了呼吸。

从前冬夜潜泳对自己来说,不过如暗夜梁上走一样,是自己做惯了的事情,如今,在要做起来,却变的如此困难。

全身的毛孔的剧烈的收缩起来,关节不能控制的颤抖,荆歌几乎不能动弹。

她努力的调整好呼吸,身体已经全部麻木了,腹部的绞痛竟显得不再那样磨人。

手心上有温暖传来,一只大手扶上了纤腰。

荆歌终于停止了颤抖,费力睁开了眼睛。

暗夜水中,秦季永坚毅的脸出现在荆歌眼前,平常沉默的眼睛,满是心疼。

荆歌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腰上的力量加大,荆歌终于在水下站稳。

河水如刀子般刮过荆歌的脸庞,但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

她扬起小脸,眼中含霜。

秦季永的大手仍在温暖着她,一瞬间,荆歌想起了九姐。

曾经的歃血已经陨落,而活着的人,仍将担负着使命,好好地活下去。

荆歌觉得突然之间有了力气,大脑中仿佛有什么刺痛了神经,冰冷的河水,腹部的绞痛和力不从心的脱力,都纷纷远离。

她深吸一口气,秦季永的大手仍在扶着自己,一个猛子,深深的扎下水了。

河水仍在流淌,但是荆歌却已经没有感觉了。

秦季永仍一只手扶着荆歌,一只手在水中滑动,潜下水下两米,这样河面才没有动静。

手下的腰肢柔软纤细,秦季永有些心疼。

水下有万般不适,却也比不过此刻身边的瘦小的人,异常瘦弱,却又异常强大。

已经游进了对岸,荆歌探出水面,岸上南成的岗哨已经看的清清楚楚。

昏黄的灯火,在寒夜中星星点点,摇摇欲坠。

水中设了三道铁荆藜,但已经被齐蛮子和袁毅剪断。

达到对岸,荆歌两人伏在岸下,只露出头呼吸。头顶上方,一队卫士正列队走过,粗哑的厚鞋底在石板上,发出哐哐的踢踏声。

卫士刚过,贴着岸边的不远处水面突然发出一圈圈涟漪,知是齐蛮子和魏延来了,荆歌和秦季永再一次潜进水中,缓缓的游了过去。

“校尉,”魏延脸冻的发紫,压低了声音,“水中除了刚刚的三道铁荆藜,还有不规则分布的水刺,是否要全部清楚?”

“不可,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迅速撤回。”荆歌果断道。

齐蛮子还想问,但是巡逻的岗哨再次从头顶上走过,只好咽下了这句话,四个人沉进了水中。

岗哨走之后,齐蛮子一队便迅速深潜下去,向对岸游去,荆歌找了个河岸凹陷处,利用阴影,躲避起来。

“秦大哥,”荆歌的眼睛亮亮的,在水面上的灯火余光反射下,似有浮光掠过,“可愿与我进鹿青州城中一游?”

“校尉不是说此次只是探查吗?”秦季永很是惊讶。

“这也是探查的一部分,之前之所以不说,不过就是怕你们反对而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大哥,可愿跟我进去。”荆歌的脸上扬起微笑,长久的冰水浸泡,荆歌腹中的疼痛,此刻却好像减轻了一样,之前摇旗呐喊的绞痛,此刻却似乎暂时的偃旗息鼓。

“校尉要去,我自然跟随。”秦季永眉头一皱,“校尉的身体还扛得住吗?”

“我已经适应了,刚刚只不过是冷到了。”荆歌安抚道,紧接着话头一转,“我们此时去,主要是摸清殷武侯和军中高阶将领的住处,不瞒秦大哥,攻取鹿青州,我其实已经有了章程。”

“那校尉为何之前不禀告大将军呢?”

“与虎谋皮,不能不多个心眼。”荆歌慧黠一笑 。

秦季永不再说话,荆歌的身上好像有种魔力,让他不由得相信她做的一切,同时又心疼她,小小年纪,行事却如此的滴水不漏,不知以前是吃了什么苦头。

但此刻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冰冷冷的河水,不时走过的哨位,提醒着两位必须马上行动。

趁黑摸上岸,秦季永跟着荆歌几个转身,躲进了巡防的高塔下。

俗话说,灯下黑,此刻荆歌二人,就站在岗哨下,但是由于火把燃烧,形成的盲区,守卫的卫士也只是向河面和远处瞭望,这里居然是个最安全的地方。

迅速地脱掉最外层的衣服湿透的衣服和鞋子,拧干了身上的贴身衣裳,秦季永拿去藏在高塔下的一堆栅栏下,两人光着脚,悄悄的向城内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