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要跟自己借9块钱,他连9块钱都没有么,他是不是男人?
他说,那是个小迷信,用借来的钱办结婚证,婚姻就永远不会破灭。
他竟然想和那个龅牙姑娘永不破灭,他竟然信誓旦旦说一辈子,去他妈的爱情。
见到的次数一多,张泰格便鼓足了勇气和珈蓝说话。他总觉得,他们有着相似的苦闷。20岁,谁不为情所困?
张泰格在遭遇两次白眼后,脸皮更加厚了。
第三次,他开门见山就说,同学,我并不是想追求你,你别抗拒。我只是想说说我自己的心事儿。我很苦恼。
果然,苦恼的张泰格把自己的苦恼全都告诉了珈蓝。
珈蓝揉揉太阳穴说,你这算什么倒霉事儿,我的更离谱。
在珈蓝讲完后,张泰格吃惊地问:借钱领证是真的么?以后我也这么干。
白痴啊你。珈蓝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人的友谊很容易产生于同病相怜的境遇,所以张泰格和沈珈蓝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至于为什么两个人从来没有因为相处久了而生出感情,好事者曾经问过他们。他们的回答一致:他(她)根本不是我喜欢的style。对他(她)完全无感觉。什么?我们两人在一起?你不如让我去爱一只青蛙。
事实上,大学四年,他们连青蛙都没有机会爱上,那四年的情感空白让他们想起都一声叹息,感觉丢人。
珈蓝问,我们在人生最该恋爱的时候干了什么?
张泰格拿出一张纸写下了下面的字:
看了两场演唱会,一场张学友,一场蔡依林。
一起看电影57次。
一起旅行4次。
一起吃喝玩乐无数次。
一起复习下图书馆无数次。
给对方介绍对象7次。(全都失败。你眼睛长在脚趾头上去了么?)
那时,他们毕业了,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开始了异性同居生活。每天下班回家,你做饭我洗碗,你清扫我洗衣,然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美剧。
这样的关系,他们感觉到很安心。偶尔遇到他只穿内裤,她只穿三点时,也不会大惊小怪,心跳如脱兔。他们认识时令他们苦闷的男女各自早有了归宿,只有他们两人吵架时才会提起。
怪不得你的大叔不喜欢你,你这么男人婆,从来没当过萝莉。
哼哼,你的性感姐姐宁愿做裸模也不愿接受你的帮助,你好像更丢人吧。
你个老处女。
你个老处男。
……
珈蓝一般是常胜将军,胜了的一方可以霸占电视机并把声音开到超大,输了的一方只能跑回卧房,对着电脑生闷气。
可是有时,他们之间又是那样友爱。珈蓝会买适合泰格的衣服回来。
张泰格,这件灰白开衫你试试,我觉得挺好看。你穿着它,说不定能弄个妹妹回来。
沈珈蓝,我在胜利广场,带你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回来。
性这个东西,对于两个已经24岁的年轻人来说还是很陌生且充满好奇的。
那天的珈蓝要参加公司的一个酒会,穿了一件有些低胸的晚礼服,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泰格给她开的门,她就倒在了他怀里。
她说,她那天遇到特别靠谱的一位钻石王老五。那家伙还赞她像某某明星。明星啊,那胸,真是尤物的胸。
珈蓝挺了挺自己的胸脯问泰格,你觉得怎么样,像不像?
泰格不敢看,珈蓝逼着他:你看啊,你说像不像。
珈蓝绝对是喝醉了,她竟然又说了一句:要不然你摸摸?
事情发生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电影《闻香识女人》,那段上校跳探戈的音乐华美地流淌在激烈的荷尔蒙弥漫的房间里。
吻是很激烈的,谁也不想放过谁。抚摸也是激烈的,甚至弄疼了对方。眼神,如同一团团的火在睫毛忽闪间吞吐。
事后,珈蓝懒懒地睡去,睡前说了一句话:你再也不能喊我老处女了。
泰格醒着,一晚上都无眠。他把珈蓝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用热毛巾帮她擦了脸,感觉到内心无法控制的悸动。
他爱她。天啊,他爱她。他竟然这时才发现。他与她相拥时的那种幸福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女人能给予。
可是她呢?她爱他么?网上说,一个男人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和最好的朋友上床。他是否错了?
整个晚上,泰格都在胡思乱想着,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那样甜蜜,令人心动,唯一的遗憾就是她醉着。泰格不知道第二天等珈蓝醒来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给他一个羞涩的微笑说:要不然我们凑合凑合在一起?
还是他应该主动,拍拍胸口大义凛然:放心吧,我会负责的。
第二天,珈蓝早早地收拾好自己离开了,没有吃泰格做好的早餐。
他连个对视都没有得到。
中午,他在MSN上说珈蓝:嘿,你中午怎么吃,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她没回,下线了。
泰格想,也许她比自己心里还乱,得给她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这段仓促的改变。
那接下来的一周,两人都处在令人尴尬的沉寂里。珈蓝总是很晚回来,回来了也匆匆躲进了房间。很多次泰格去敲门,都被告知:已经睡了,晚安。
一周后,珈蓝的活泼才渐渐恢复。泰格也很高兴她愿意和他一起吃晚餐。
在他们最爱的餐厅,泰格先到,等着。等来的却是珈蓝和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一起到来。
珈蓝介绍:同泽。张泰格。
虽然看似其乐融融,珈蓝恢复了讲笑话的能力,可是泰格的每一次唇角的牵动,都是心的撕扯。
他失去她了,在刚得到的时候。这世间有多少爱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呢?为什么美丽的螳螂要吃掉自己的爱人?雄性海马愿意怀胎生仔?白鹭一夫一妻,却在对方出去觅食的时候勾搭别的白鹭?
这个世界是奇妙的,爱情更是。泰格想不通便不想了。
回家的路上,珈蓝偷偷告诉泰格,他就是她说的靠谱钻石王老五。
泰格点点头说:你们挺配的。
10月的云,像一片片闪光的绢。
那天三人又一起聚会,泰格躺在草地上看云,同泽就躺在他的身边。
同泽问泰格:这么久的时间,为什么不爱珈蓝?
泰格悠悠地说:你能不能说清云的前身?它从哪里来?由什么变换?会到哪里去?
同泽说:现在能看到它们很美就行了。
泰格点头说是,回头看珈蓝,正在用租来的炉子烤鱼。阳光洒在她金光闪闪的脸上,那样美丽,他现在还能看到,多么幸运。
那件事从此变成一株带刺的蔷薇,从此隐在心尖,不会讲给任何一个人听。生命那么长,也许她会在兜兜转转后回到自己身边,不管怎么样,她快乐就行。
单位搞基建,大兴土木。也不知道工头在哪里找了那么多孩子,都是十七八岁的样貌。
这样的年纪,本该在学校里读书,他们却早早地扔掉了课本。他们好像一群囚禁在笼子中的鸟,用尽各种手段说服父母,等父母一松懈,他们便一头扎到社会。染黄色的头发,穿肥大的袋袋裤,穿梭在通宵网吧中,心里满是逃脱牢笼的喜悦。
这时,那些少年还是欢欣鼓舞的,对于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就是电视剧中的世界:高楼,酒吧,美女……要什么有什么。
但是,巨大的落差终会出现在面前。
城市果然如电视剧描写得那般美好,但他们不是主角。于是,一个个桀骜的少年,忽然成了沉默的石头。他们跟在前辈的后面,打零工装修,或者穿梭在写字楼送水送饭,用稚嫩的身体,在生活中砥砺磨炼。
其实只需拿出现在五分之一的力气,他们就可以在学校里获得优异的成绩。而彼时的优异,就是换取美好生活的筹码。可惜,他们意识不到知识的力量,所以,短暂的苦闷过后,就顺从了命运。
单位的装修即将告一段落,我们搬进了整饬一新的办公室。那天,我正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畏手畏脚地挪了进来,其中一个指着窗子说:“玻璃现在要清洗一下。”
我赶紧让开,那两个少年熟练地跳上高高的窗台,上下擦拭。中间有人喊我过去交代点事,等再回来,一个少年还挂在窗子上忙碌,而另一个正好奇地在动我的电脑。
看到我,他慌里慌张地放下鼠标,怯怯地笑。我冲他笑笑,真想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好好学习,完全也可以有我这样的生活。
我想起了一个同窗。
那时,我在一所乡村中学上学。我是个书呆子,而同桌则一心想到社会上去淘金。家人不同意他辍学,他竟然离家出走,父亲只好妥协。
之后,我和同桌的人生开始南辕北辙。我拿大学通知书的路上,遇到他用摩托车载着一个女孩风驰电掣地驶过。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潮人,而我,还像根青涩的庄稼。
前些时候,中学同学聚会,我再次见到了同桌,现在的他在镇上开了一家电器商店,守着老婆孩子,蛮幸福的。可是,看到我,他羡慕极了,一再追着我拉家常,话里话外,都是如何能让儿子将来上个好大学。
从头到尾,同桌没提半个悔字,但是,他确实是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