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安不是什么高富帅,说白了,就是一个穷教师。才华嘛,有点,会写两句小诗。样貌嘛,勉强可以归为帅哥一列。但家世背景,那就真是太寒碜了。不然,他也不必签订合同带薪考研。
马淘淘绝对想不到,一直在夏小朵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竟然会是陈少安。马淘淘看来看去都不明白,夏小朵到底喜欢陈少安哪一点。
夏小朵懒得和她解释,她最近正乐得不行,她脑子里满是高三时候站在六楼朝陈少安扔粉笔头的场景。
那时候,陈少安刚刚大学毕业,天天运动装,一脸青涩。
夏小朵还记得当年春末的体育课,她一个人躲在教室里睡大觉,直到放学之后陈少安回教室取资料她才知道,原来已经下课。
大雨哗哗地在窗外瓢泼。陈少安看她笑笑:“夏小朵同学,赶紧回家吧,等会儿经过学校的公车就没了,已经下课好久啦!”
夏小朵没带伞,教室已经空无一人,穿着白底碎花洋裙的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回去。陈少安从楼上下来时,直接把运动衫披在她的头上,还没等夏小朵开口说话,他就一个箭步赤着膀子跑出好远去了。
夏小朵抱着这件略带汗味的运动衫,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甜蜜。运动衫很大,像一把安全的伞把大雨中的夏小朵保护得严严实实。
当夜,夏小朵独自一人坐在卫生间里把这件运动衫洗了又洗,直到确定晒干后会有洗衣粉的兰花香,她才用衣架把它挂到院子去。
那个雨季,夏小朵过得特别充实。那件淡蓝色的运动衫,一直挂在院子的凉风里。偶尔觉得脏了,夏小朵就取回来,重新仔仔细细地洗一遍,然后又接着挂出去。
她想过要把这件运动衫还给陈少安,但她不知为何,竟然心里有点舍不得。
陈少安毕竟年轻,上课的时候,总喜欢穿插几个网络笑话。夏小朵忽然开始迷恋英语,她总觉得陈少安说英文时候的语调有点像《泰坦尼克》里面的杰克。
高三那年,夏小朵和一帮女生天天站在六楼上挑事,不是朝楼下路过的自己讨厌的老师扔粉笔头,就是爬到天台上鬼喊鬼叫。
夏小朵的目标很单一,她从来不去天台,也不参加其他的恶作剧,她只是喜欢朝陈少安的脑袋扔粉笔头。
只要在上外语课的时候看到陈少安的脊背上有蓝色的点,夏小朵就会特别开心。因为只要她才会用蓝色的粉笔扔陈少安。
夏小朵想要在毕业的时候把运动衫还给陈少安。可事实上,还没等毕业,陈少安就被调走了。学校说他是新老师,经验不足,不能带高考班。就这样,外语老师被换成了一个有点秃顶的老头。
陈少安当然不知道,这次两年后的偶然碰面,不过是夏小朵精心设计的阴谋。
突如其来的大雨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夏小朵站在人群里,拍拍陈少安的肩膀说:“哇,陈老师,你也在这里?”
“夏小朵?哈哈,两年没见了。以后咱们就是校友了,我在这里读研。你不用再叫我陈老师了,你看我都没把你们教完。”
之后的故事,顺理成章。陈少安和当年一样,脱下略带汗味的运动衫顶在夏小朵头上。只是,这次有些不同。丢却教师身份的陈少安,俨然是把夏小朵当成熟悉的校友。他们一同顶着宽大的运动衫在雨中小跑,说一定要去校门外的大排档好好吃一餐。
夏小朵的脑子一片空白。虽然她穿着淡蓝的百褶裙和高跟鞋,却丝毫不觉得累。她能清楚地听到从陈少安鼻孔里发出的均匀喘息,厚实,且带着不可抗拒的安全感。
她闻到陈少安身上一如当年的味道,她想起那年夏天的阳光和大院子,想起陈少安不辞而别的那个清晨,她孤独地躲在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
没人知道夏小朵的秘密。只是,往事忽然像利剑一样穿心而过,她觉得甜蜜而又怅惘。
陈少安夹起一块烧好的牛肉放到夏小朵碗里,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我当时刚毕业,没经验,教得不好,自己都常常觉得沮丧,也难怪你们常常用粉笔头扔我……”
“你知道粉笔头是我扔的?”夏小朵大吃一惊。
“当然知道啦,整个年级的老师有谁不知道?我还知道蓝色粉笔是你的专属。因为每次上课在黑板上标记重点我都找不到蓝色粉笔,觉得奇怪,所以放学后我就悄悄检查过你们的课桌……”
夏小朵有点激动。她想哭,她想要告诉陈少安,一直用蓝色的粉笔头扔他,是因为她觉得蓝色是属于她的幸运色,她也想让陈少安知道,扔他其实不是讨厌他,而是喜欢他。
当然,这些话夏小朵还是没能说出来。她有点失控,喝了很多酒,最后连站都站不稳。
陈少安在医务室陪了她整整一夜。
夏小朵醒来的时候,看到陈少安身边坐在一位长发女子。还没等陈少安介绍,夏小朵就挣扎着起身跑了。
夏小朵看到他们紧紧相扣的十指,像公园里互相缠绕的蔓藤,扯也扯不开。夏小朵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她一路跑,一路哭,眼泪就像滂沱大雨,止都止不住。
很久之后,夏小朵在陈少安的博客里看到一段话,再度泪落如雨。
陈少安说:“在爱情的时空里,最可怕的不是平行线,而是相交线——那匆匆一会的甜蜜之后,便是渐行渐远的疏离和冷漠。平行,虽然意味着永无交点,但起码,彼此可以同行互望,永存怀念。绝口不说爱你,不是因为不够勇气,而是害怕连这个仅有的平行机会都失去。”
原来,陈少安一直都懂。
大三冬天,夏小朵把那件淡蓝色的运动衫还给了陈少安。陈少安迷茫地说:“原来这件衣服在你那儿啊?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以为丢了……”
坐在包厢里吃火锅,窗外雪花飘扬。陈少安中途起身出去借电话的空档,他的女友主动拍了拍夏小朵的手:“小朵,你的感觉我都懂。跟少安在一起之前,我心里也住过另外一个人。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医务室要登记资料,需要身份证。少安打电话给我,说他一个男人不好去翻一个小姑娘的包。就这样,我在你的钱包里看到了少安几年前的照片。你把他的照片随身带着,还保管得那么好,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我没有半点醋意,因为我这样爱过,所以我知道这份喜欢到底有多么纯洁多么神圣……”
夏小朵没哭,只是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什么扎了一下。
陈少安的女友让陈少安单独把夏小朵送回女生宿舍。夏小朵故作轻松地说:“哈哈,你这么放心?你不怕我把陈少安抢走?”
她上前轻轻抱着夏小朵说:“傻丫头,能被轻易抢走的爱情,那肯定不是真的爱情。你那么善良,漂亮,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
这一次,夏小朵忍住没哭。一路上,陈少安不停地问夏小朵:“喂,刚才她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嘛,快啊……”
夏小朵快上楼的时候,陈少安捧着那件淡蓝色的运动衫说:“有兰花的香味哦!”
这一次,夏小朵没忍住,她转身冲进陈少安的怀抱里,哭得忘乎所以。
陈少安伸出右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夏小朵同学,你用那么多蓝色粉笔头扔我的时候,我都没哭哦!”
夏小朵笑了。当晚,她把陈少安的照片从钱包里取出来,夹进了厚厚的日记本里。她站在阳台上双手合十许了一个愿,像是跟往事告别。
第二天,马淘淘杀猪般的尖叫在女生宿舍爆炸开来:“啊!夏小朵,你怎么换钱包啦?发生什么事啦?你的梦中情人呢?”
夏小朵当然没有告诉马淘淘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夏小朵写在书桌上的那张便条她倒是可以看到。
“有些你一直记得的事,或许别人早就忘记,没关系,青春本来就是不断的相遇和忘记——献给十八岁的蓝色运动衫。”
从小学到高中,经历了那么多同桌,但是如果别人一提起同桌这个词,我的脑袋里立刻出现的只有他。他是我三年级的同桌,我却固执地让他贯穿了我记忆里的整个小学时光。
那时候同桌留着最好打理的寸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我总觉得男生留寸头才最帅。
没有变声的年纪他有好听的童声,上体育课的时候,他被拉去参加大合唱的训练,我边上体育课边从窗外看他看黑板认真唱歌的样子。
他笑的时候,露出像大白兔一样可爱的门牙,肩膀会轻颤;一感冒,会和我一样一张又一张地费餐巾纸;过生日,他会送我贺卡,上面认认真真写着生日快乐,开头毕恭毕敬用的是您;无聊的时候会偷藏我的笔袋,我后知后觉,他等不及了会问,“你看你笔袋呢?”
上着课,我的右手肘就会超过三八线,霸占的地方也越来越大,我自己是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