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内院,有什么事必须到内院来谈的?”徐羽仙道。
一旁的刘守忙道,“大老爷去了盐城,临走前便嘱咐过,有什么货物银钱往来了,都和两位夫人商量,带韩姑娘进来,也是两位夫人的意思。”
徐羽仙虚虚的出了一身汗,韩玉香瞧出徐羽仙神色不对,不免疑惑道,“怎么?徐姐姐不愿看到我?”
“自然不是。”徐羽仙忙道,“我只是,只是一时担心,还以为……还以为是大夫人又想请你在柳府留下呢。”
一旁的刘守只当自己没听见,转头做出个请来,徐羽仙见得韩玉香随了刘守去了,一上午,连个刺绣都教的含含糊糊,纯雪便问她,“徐师傅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如果师傅愿意的话,都可以告诉我们知道,一人计短两人技长,总有办法解决的。”
然而徐羽仙心底的那些秘密又是如何能讲给她们听的?当下徐羽仙只强打了精神,说着没事,好容易把一上午的刺绣课含混过去,徐羽仙回了院落便取出琵琶措措弹了两声。
这两声拔得不打紧,霎时又将昨儿夜里心头的那一团心魔点起,徐羽仙心头霎时一乱。
正这个时候,好巧不巧的,妙鹛探进个脑袋禀道,“徐姑娘,韩姑娘来找你了。”
韩!
“啪——”的一声,前些日子才续好的琵琶弦又断作了两截,这一次只把羽仙的食指都割的破了,妙鹛“哎呀”一声,立刻去找了纱布过来。
韩玉香走进房门便瞧见妙鹛正给徐羽仙的手做着包扎。
韩玉香望了一眼,蓦地垂了眼睑叹道,“徐姐姐进了这柳府,和玉香的来往少了,我们二人倒也越发生分了。”
“这话怎讲?”徐羽仙收敛了心神道。
韩玉香只哀哀一叹,“就如今日,徐姐姐满腹的心事,却都不愿意同玉香讲了,玉香又哪能不想多呢?”
“不是我不愿讲给你听。”徐羽仙蓦地一顿,半真半假的道,“而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一段陈年旧事,我已经藏在心底太久太久了,又哪是那么轻易就能说给人知道的。”
“旧事?”韩玉香猛然想到徐羽仙曾一脸怅然的提到过大漠,当时徐羽仙只是略略一提“大漠”这两个字,眼底流露的哀伤便已难以承载,仿佛立刻便要溢出来一般。虽然也只是一瞬,但韩玉香还是捕捉到了。
“所以,是和大漠里的那段往事有关?”应该是的,毕竟那个地方,若不是徐羽仙自己提起,韩玉香是如何也不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
徐羽仙怔了怔,终是点了点头,徐羽仙的心头心念急转,或许是这段尘封的往事埋得太久太久,经过昨儿夜里的一挖掘,便再也收敛不住;也或许是徐羽仙只是想讲给韩玉香听,转移她在柳家事情上的注意力;更或许……或许徐羽仙真的只是累了,难得碰到一个明白自己,能让自己诉说心底话的人,徐羽仙自然也就不假思索的说了。
“这段往事,我本来不想再提的,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总是放不下。”徐羽仙摩挲着手中那把祖传的紫檀木琵琶,带着一份虔诚,一份小心翼翼。
“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我手里的这把琵琶,是我母亲的?”
韩玉香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并不爱琵琶的,在我的眼里,它也只是个会发出各种音律的小玩意儿,远没有爹爹给我编织的那些蚱蜢喜鹊灵动可爱。可是我母亲喜欢,她爱弹琵琶,对这把琵琶也是呵护有加。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长在大漠里,有时候生活拮据的连饭也吃不饱,可母亲还是要仔细料理这把琵琶,不能花了碰了,连琵琶弦也都要挑最好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嫉妒这琵琶,母亲料理它比料理我和弟弟都要伤心,我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这把琵琶才是母亲亲生的了。”
说到这里,徐羽仙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然而嘴角是扬着,泪,却是大颗大颗的直往下落。韩玉香沉默不言,只是握紧了徐羽仙的手。
徐羽仙拭了泪又道,“现在想来,当初在大漠里的那段岁月是多么的美好啊。有爹有娘,有弟弟,一家人和乐融融,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么?”
依稀间,羽仙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那大漠绿洲旁的小木屋里,娘在弹琴,爹在笑,小弟在闹,伴着棚里间或传来的几声牛羊叫声,多想让时间就此停住。
然而天边的残阳蓦然便把天地都染成了红色,连带着徐羽仙自己,双眼也已经染上了一片。赤红。徐羽仙抱着那把紫檀木的琵琶,呆呆的立在破败的木屋旁,入目的,全是斑驳的血迹。甚至那把琵琶的身上,也沾染着点点滴滴的血迹,斑斑驳驳的暗红,侵着伽娑。
“爹爹!”
“娘亲!”
“弟弟!”
没人应她,只有那夕阳火红火红的照着,将半壁江山,染得血红!
羽仙在抖,哆哆嗦嗦的倒在地上,望着手里那把对她来说足足有她身量那么高的琵琶。
是了,琵琶,就在前一天的这个时候,这把琵琶还在她母亲手上,母亲弹着琵琶,铮铮有声。而现在,琵琶依旧,母亲,没了。如果非要说在,那么着琵琶上,还有她的血迹。
或许,父亲的,弟弟的,都有。
羽仙想哭,可哭不出来。喉头哑哑地,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靠着胡杨,休息。
她很累。
很累。
“那么后来呢?你有你父母弟弟的消息么?”
徐羽仙摇摇头,“找不到的,你是没有见着那天的情形,虽然我那时候还小,但我还清晰的记得,木屋外是一滩又一滩的血迹,带血的碎步横七竖八的落了一地,我找了邻近的加罗叔叔,他说,我爹娘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因为那里,有狼群来过的痕迹……”
“玉香,你说,我不过是应了爹爹,帮忙送了点东西,也就离开了那么小半天,怎么回去,就什么都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