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微凉,随意刮在街上的阵阵凉风,很轻易便将我内心产搅乱,仿佛被拧成麻花一样。脚下走近市中心的咖啡厅时,忽然不听使唤的不敢踏进去。
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还没有想好。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穿着也很随意。打心底里感到一定会给仁修的母亲留下坏印象,我想,他母亲大约是不喜欢我的。我低头看了一眼今天自己的打扮,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半左右,今天来见他母亲,我并没有通知仁修本人。
我想这大概也是仁伯母为什么单独给我发短信的原因之一。
咖啡厅有很多空座位,我找到一个最安静的地方坐下。看着人潮涌动的窗外,独自一人发呆打发时间。
说实话,自己并没有自信会让仁母成全我们。昨晚,我偷听仁修跟他母亲打电话的对话中,隐隐约约可以得知,仁母非但不喜欢我,而且根本不支持我们之间交往。
正在发呆的时候,一位身穿神色风衣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气质优雅,举止大方,搭眼一瞧便知道是出自很有修养家庭的女子。眉目间,跟仁修的外貌有几分像似,我想大概就是这个妇女了。虽然外表看起来接近五十岁左右,但是脸上皱纹很稀少,更多的是光滑紧致几近完美的肌肤。
她走进来左右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了我。自己忙站起来,朝她莞尔一笑。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笑脸长什么样,但一定是勉强扯出的嘴角。
仁母优雅坐下,跟我握手。
“你好,你就是未小姐吧?”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一看便知也是经常出入职场的女人。
我点点头,说道:“伯母您好,您要点咖啡吗?这家的猫屎咖啡和拿铁很好喝。”
她摆手,说道:“不用了,我今天就要坐火车回去了。”
我疑惑。
只见她放下爱马仕的包,深深叹气,然后屏气凝神的望着我。有苦说不出的感觉,那眼眸中,复杂到我无法摸透。毕竟是比我年长的女人,我根本无法从眼神中看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我们家原先住在Z市,仁修在X市是因为工作。未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来见面的原因吧?”
她伸出手,我低下头,发现大拇指上有一颗祖母绿,正在闪闪发光。她见我盯着自己的手指,便笑道:“这是我儿子拿第一笔工资给我买的戒指。”
我自知自己失礼了,轻咳两声说道:“伯母,我……”
“未小姐,我们修从小生长在条件不错的家庭中,虽不能和上流社会相比,但是也差不到哪儿去,他很孝顺,从来没有反驳过我,不听我的话。可是,前几日,我儿子忽然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在知道你家世背景之后,我并不同意你们来往,修生气了,在电话中跟我吵架。他这样对我,还是第一次。虽然他念高中大学的时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儿子从来没有这样正式的告诉过我。所以我清楚,修这一次是动了真情。”
仁修的母亲,握住我的手,在咖啡桌上面。我动弹不得,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表现自己。
“修说,未小姐离过婚……这是真的吗?”她说的有点儿尴尬,为了掩饰自己有些过分的问题,用另一只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仿佛被堵住一样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是、是的。我离婚了。”良久,我说道。
她没想到我会实话实说,顿了顿,一只手握住我的,更紧了一些:“未小姐,我还听说,你有一个年满四岁的儿子?”
我又点点头,纠正道:“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叫墨尘露,大儿子叫墨格嘉。”
这一次回应我的,竟是许久的沉默。
我抬起头,撞上仁母满脸失望的表情。她眉头紧蹙,眼中流出怜悯和失落,温柔的说道:“那、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离婚的理由呢?”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裙摆,抿唇。眼睛四无焦点,不知道怎样回答。山穷水尽,冷汗浸湿了后背,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产生瘙痒感。
我几近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
“原谅我吧,未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跟我儿子做朋友,你也是为人母,应该可以体谅我的……苦衷……对吗?”她顿了顿,安慰的语气冲我说:“我自己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包括他父亲,也无法接受。”
我默默点了点头,也是啊,离过婚,生过两个孩子。轮谁都不能接受吧,更别说是这样一位典雅高贵又有涵养的夫人。
仁母唉声叹气,“而且,我们修并没有几次真真实实的恋爱经验。所以,这对我们修来说……真的很不公平啊。”
我嗯了一声,垂下眼帘。
“伯母,我理解您。”
她意味深长的叹气,拿起自己的包,站起身:“我要走了,我看未小姐不像执迷不悟的女人。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话,还是希望从你嘴中说出来要比我说出口好得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
我呆呆望着这位女人附有气质的背影,直到她转进拐角处,才一身疲倦的软瘫到椅子上。
我猜得没错,他母亲果然不喜欢我。而且,想通过我间接的跟他分手,就此断绝联系。只做朋友吗……
我举起完全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真讽刺,也好,就这样彻底断掉我跟他的关系。让自己生活的齿轮回到正常轨道,自己确实配不上仁修。为何,明明不喜欢对方,却被现实击痛了心脏?
我捂着胸口,跑出去,突然很想见他一面。而且我却不知道要做怎么表达,怎样说出口。
我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虽然门是开着的。直接闯进去有些不礼貌,我站在门口,将头探进去寻找仁修的身影。他办公桌前空空如也,我喊了一下正在办公的肥大夫。
肥大夫记得我,憨厚的说道:“仁太太你好啊,又来找仁大夫了?”
我点点头,问道:“请问,仁修在哪儿?”
“这个点儿,”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真诚的笑道:“应该在查病房吧,他今天难得白天上班。仁太太,要不先进来坐会儿,我还有工作,你自便点就好。”
我摆摆手,刚要离开,左边肩膀被人悄悄拍了一下。
我转头,刚好撞上一个结实的胸怀。
一声男音在脑袋上空响起:“傻瓜,来了就直接进去呗,站在门口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说:“你忙完了?”
“嗯,算是吧,怎么了?你……是不是又哭了?”
他咂舌,用温暖的指头,抚上泪痕未干的眼角。
我眨了眨眼,吸吸鼻子。假装自己很好:“我没有哭,是冷风吹得。”
“嗯,最近天气变化多端,你多注意点儿身体。等夏天,我带你去度假怎么样?”他笑道,擅自规划之后俩人的生活。
我噘嘴,俩人站在门口谈笑风生。
忽然跳进视线一个黑影,我皱了皱眉。发现是淡倾慌慌张张的模样刚从未安奇的病房中跑出来,我与仁修对视两眼,忙跑过去盘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淡倾看到我跟仁修站在一起,擦了把额头的密汗:“安奇不见了。”
“什么?”仁修蹙眉。
“怎么会又不见了!?”我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安奇真有两下子。
“病人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几点不见人影?”他职业病发作,抽出白大褂中经常挂着的圆珠笔,准备做笔录。
淡倾大约是有点儿习以为常了,竟然开始安慰起仁修来。
“没事儿,可能只是赌气吧。”淡倾无可奈何,扶额道。
我灵机一动,赌气的话,自己大概知道未安奇现在在哪儿。
我对他说:“我知道她在哪儿,你不用担心了,不妨先让淡倾告诉我们,安奇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仁修在我的劝说之下,放下圆珠笔,将淡倾拉进病房。
刚走进去,我便清楚了俩人吵架的原因——避孕棒正躺在桌子上面,中间显示两条红杠杠。
三个人异常尴尬,我问淡倾道:“我大约猜到你们为什么吵架了。”
“是因为她怀孕,我要求做人流她不愿意,一气之下摔门就跑,拦都拦不住。”淡倾懊恼的说。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废话,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目前是未安奇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淡倾不是不知道。但是我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求打掉孩子,男人们的思想几乎是一致的。仁修前几天说的话历历在目,他们喜欢顾全大局,却完全忽略了那一点点小小光芒。
自从未安奇得病以来,从没有打心底真的开怀大笑过。怀孕之后,她第一个跟我讲,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珍贵。看着她逐渐微笑的脸颊,仿佛午后温暖的阳光,久违了。
好不容易得来上天眷属,淡倾当头一棒,未安奇一定伤心极了。
我说:“我知道她在哪儿,让我去安慰她。不过,我会保护着孩子。坚决不允许淡倾你再有让她去做人流的思想了!”
我表现的很严肃,他听后拧眉。
仁修表现的比我还要严谨,不堪设想道:“冉冉,别闹了。这孩子要不得,若是严重了甚至威胁未安奇的生命!”
我倔强的说:“不可以!”
“冉冉,你听我的话,等未安奇病治愈。她想生一个足球队都可以,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我摇头,捂住耳朵,“仁修,你不要说了,我去找她。”
还记得,我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时候,她身穿宽大的病服带我穿梭走廊,来到天台。两个人吹着微风,她说这儿可以让人静下心来。
我顺着记忆,找到了楼顶的门口。
果然,在白色飘渺的一条条宽薄的白床单后,瘦弱的一骨身躯,正亭亭玉立的站在护栏边。
我悄悄走过去,她正发呆看向远方。
“一个人,在这儿瞎想什么呢?”
我的话划破安静的空气,未安奇吓得身子一哆嗦,手中举着的咖啡洒落一地。
“你听说了吧,他果然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一只手抚上小腹,惭愧的说。
“我知道,但是他也是为了你好,他是怕你身体因此受损。”我说。
未安奇倔强的性子,比谁都要强硬。
“对我来说,目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重要的东西。冉冉,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我爬到护栏上,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偶尔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飞过。万里无云,空气中有一丝丝微凉的风。
“安奇,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听?”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格嘉的名字是我取得,不如,我的孩子你来帮我取名吧!”
我捂住嘴巴,忙摇头摆手表示自己可不敢担此重任。
她掐腰,站在阳光下,整个人的脸显得愈发苍白。带着一定黑色镶嵌牟钉的帽子,整个人带着一种冷峻的气质。
“嗯?难道一个名字就把你这搞文艺创作的编辑给难倒了?”
我唔了一声,说道:“好吧,你让我想想。”
“嗯”得到满意的回答,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把揽住我的胳膊跟我一起晒太阳。
很快,远处夕阳西下,天空逐渐从浅蓝色变得五彩斑斓。
我想了半天,才发觉不对劲:“安奇!不对啊,你欺负我哎,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怎么取名字嘛!”
她很肯定的说:“那就取女儿的名字,你想到了吗?”
“淡良冰如何?淡凉如水的名字,就像你们的爱情一样。”我在心底想过那么多词汇,唯独感到这两个字,很适合他们的孩子。
“良冰?”她最终念念有词,嘟囔好几遍,对我说道:“好名字,蛮好听的,但是我和他只见的爱情怎么会如水一样?”
我笑道:“细水长流啊,你们认识九年了,十周年的时候小良冰刚好出生,哈哈,她可真会算准时间啊!”
安奇掐指一算,发现还真的是如此。
从相识到恋爱,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九余年,这些年里,分分合合,最终相濡以沫,终成眷属。
我希望上苍在今后的日子中,可以一直保佑未安奇,也包括她肚子中未出生的小孩淡良冰。
爱究竟为何意,我想大约是淡倾始终对未安奇的不离不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