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车子已经开到大门口了,果子迅速地看了一眼,没有停车位,他迅速调转车头,重新开回小区里。门口的横杆落着,果子很想直接冲过去。但他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他:镇定,镇定,时间,不能让无关的事情介入你的时间。他迅速地降下副驾驶的窗户,一如往常地向保安伸出四个手指。
“四栋303!”声音很响,他担心保安听不清,会再问一遍,这样又要浪费几秒钟的时间。横杆很快升起来了,他没有忘记一如往常地向保安笑笑,并迅速把车开进了小区。
没有自由停车位,管他呢,现在可不是找寻自由停车位的时间。离四栋门口最近的一个私家停车位是空的,他一个急转,车子准确地停进了停车位。他没有来得及升起车窗,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同时抓起公文包,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冲进楼道里。
楼道门口有两个闲坐的老人,目光呆滞,看到一个中年人急急火火地冲过面前,都有些惊慌,目光死死地盯住果子的影子。“生命行将枯萎,可怜的人。”果子在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并排的两部电梯正在运行,一部向上,一部停在十一楼。楼道里共有四户人家,东西各一家,南侧两家。门都关着,过道里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孩子。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从哪里找起?”果子忍不住喃喃自语。“镇定,镇定,时间是关键,时间是关键,不,空间,空间是关键。”果子下意识地连续按下了两部电梯的上升键,停在十一楼的电梯开始下降。
“空间,对,空间,电梯,直通上下,首先要看看电梯里是否有孩子,排除法,电梯,最快的排除对象,时间,时间是关键。”果子一边等待电梯运行,一边来回地走动着,走动有利于思考,当他遇到人生中的重大问题时,他会不自觉地走动起来,多数时间是转圈,但今天不是,过道里没有足够的空间,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来回踱着步子,就象跳远运动员启动前一样,先慢慢后退,然后慢慢向前,加速。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空无一人。
另一部还在下行。
一阵曲调忧伤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果子迅速接通电话,是岳父的声音。
“你在哪儿?还不快去找叶子!”我在了,我在找了,果子有些愤愤地想,“我到物业了,我在看监控录像,你快过来!”不,不,这没有用。果子肯定地对自己说。岳父退休前是个警察,但果子不相信监控录像。那是过去时,我要的是时间,如果叶子已经被劫持,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时间,时间能保证她不被伤害,至于真相,那是外人关心的事,警察关心的事。
“听着,我正在检查电梯,我马上会一层一层检查楼梯,还有就是每层的过道。只要她还在这栋楼里,只有这几个地方:电梯、消防楼梯、过道、住户,我要用最快的时间检查完电梯、消防楼梯和过道,如果这三个地方都没有,我们最后入户,一家一家检查。”果子忽然意识到,刚才他还在不断地问自己的问题,自己居然脱口而出,而且思路清晰得有些异乎寻常。
“你在物业,物业,监控,很好,你要检查。。。”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七点五十至八点十分之间的监控画面,包括电梯和楼道口的。其它的,没有,不可能。”电话那头儿的声音有些嚣杂起来,他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他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下去:“还有,打电话通知派出所,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过来,如果要入户检查,没有他们我们办不到。”
另一部电梯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
是的,没有,这是第一个要排除的。不可能有,不是吗?叶子从来不坐电梯上楼的,她总是选择从楼道里上来,那里近,时间最短。我也总是从楼道里上来,从来不坐电梯,她是跟我学的,我的错,我的坏习惯。现在,要迅速排查第二个可能性,对,空间,她只有可能出现在四个地方,排查第二个,现在,以最快的速度。
但是,消防通道有两条,先从哪个入手?是坐电梯先上到顶楼,然后从上往下逐层排查?还是先从一个通道步行排查上去,然后再从另一个通道下来?哪个方案更好?时间,时间是关键。坐电梯上去吧,伙计。
但行动似乎并不完全听从于理性的分析。果子在思考的同时,已经冲进了其中的一条消防通道里。向上的楼梯有些窄,二层的过道里很亮,没有声音,空气中夹着一些干燥泥土的臭味儿。脑子飞速转动的当儿,人已经到了二层了。果子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二层的过道儿,空空的,没有人。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通道,一步两个台阶冲向三层。
(四)
三层的过道里有一户人家的门大开着,一个老人站在门儿,看见果子,踉踉跄跄地向他跑来。他有些惊诧地发现那是自己的岳母,老人看上去像在哭,但果子看不清,他已经迅速冲向了四层的楼梯。
不,不,她应该守在一楼的楼道门口,如果劫匪要出去的话,那是唯一的出口,不是吗?这才是关键,关门,这才是关键。想到这里,果子重新返回三楼,他耐心地走到无助的老人跟前,一字一顿地说:“一楼大门口,你去看好门口,如果叶子出门,你就能看到,如果看不到,她就是没有出门,我就能找到她,对吧?”
他看到老人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没有问题,她能够胜任这个关键的任务。老人一边领悟着他的话,一边往家门口走去,她是要关上自家的门。“让咱家的门开着,开着,如果叶子自己回来了,门开着,她才能进门。所以,让门开着。”老人似乎一下子无法领会果子的话,但果子相信她马上就能领会的。他一个转身,又继续向四层冲去。
一路冲到十一层,他才又看见一个人影儿,是一个看上去接近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四只脚的医用拐杖,吃力地挪动着步子,看来要坐电梯下楼。果子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的情况,但只是脑子里一闪,终究没有开口,人已经向十二层爬去了。
是的,已经不再是刚开始的冲刺状态了。速度已经明显慢下来了,心跳却已经明显快起来了,小腿已经有些紧绷绷的感觉,汗水正以泉涌般打湿了前胸的衬衣。只能一步一个台阶地爬了,身上斜挎着的公文包也前所未有的显现出了重量。身体的速度慢下来了,但大脑的运转速度却前所未有的快速运转着。
有可能是谁?认识的?不认识的?绑架?还是。。。他想起楼道门口的老人,他知道还有一种可能性,有些人在老年时可能出现某种变态心理,专门对小女孩下手,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是吗?哪种可能性最大?如果我是劫持者,我的想法是什么?钱,对,概率,出于钱的概率最大,老年人的可能性是有的,但那个概率是最低的,不是吗?人总是为了钱才会铤而走险,不是吗?刑事犯罪中出于钱财目的的统计概率是多少来着?80%以上,可能更高些,是哪个文章中说得来着?不管他了,钱,最大的概率是钱。因此,劫持人质是为了钱。
我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送叶子,我每天都会让她自己一个人上楼,她每天都会走楼梯上来,楼梯间里很少有人,如果在这里劫持人质,几乎不会有人能够发现。但是,之后呢?要怎么躲起来?电梯里有监控,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性,一个是仍然藏身在消防通道里,找准时机溜出去。另一个是进入某一个房间。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一些,是的,但是,首先要排除掉楼道里。时间,时间仍然是关键。
他再一次看看手表,八点十二分。离发现叶子失踪刚刚过去了不到十五分钟,但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时间是关键,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时间可以被压缩。
如果我是劫匪,我要怎样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孩出去?我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送叶子来,叶子选择固定的路线上楼,这些都可以通过观察找出规律,于是,他觉得劫持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带着一个孩子隐秘地走出小区。孩子会哭闹,这一点他应该能想到。让孩子昏迷?办法是有的,但背着一个孩子光天化日走出小区?不可能,所有的公共区域都有监控,不是吗?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带着孩子安全出去,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就是入户。劫持者一定在这栋楼里有一个房间。这栋楼里住满了出租户,我记得听岳父上回发牢骚的时间提到一句“一半儿房子都租出去了”。那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租房者,也许是有预谋的,也许是偶然发现了我送孩子的规律,临时起意?后者可能性更大些。不是吗?如果你是一个穷得丁当响的那种生活和事业都失败的一塌糊涂的人,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几乎是送上门的机会,你有多大的概率会临时起意,策划一起简单的绑架案?很大,概率很大。
有没有可能是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呢?如果我是劫持者,我会想到什么?孩子失踪,理论上讲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假如我没有每天打电话确认孩子是否上楼,老人就不会当时发现孩子失踪了,但如果超过平时半个小时还没有上楼,理论上他们就会打电话询问,那么,最多半个小时,孩子失踪的事情一定会被发现,不是吗?)半个小时以后,也许孩子的家长就会报案,警察就会查找上门。即使警察查找上门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孩子失踪后的半个小时后,劫持者将再也没有机会将孩子转移。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孩子弄昏迷,或者,或者杀死,然后找另外的时间和机会,用隐蔽的方式,也许会用残忍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现在他已经清楚了,希望只存在于楼梯间里。而时间是最最重要的关键因素。
是我害了她。果子不由得沉痛地想。我不过是想让她逐步适应一个人生活独立而已。不,是你懒,你懒得上楼,懒得每天例行公事地向岳父岳母门打招呼问候,你自私,自以为是,给自己那么多借口,无非还是。。。唉,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回到眼下吧,如果我是劫持者,我会接下来做些什么。。。
步子已经越来越慢了,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前胸的汗水还在涌出,后背上汗水正以更快的速度涌出来,心脏的跳动已经耸耳可闻,嘴巴里已经变干了,一阵苦涩的味道从嗓子眼深处涌出来,在口腔的内壁上爆炸开来,疼痛不已。果子明白这是急火上攻,嗓子马上要肿起来了。
八点十八分,二十五楼。他已经走不动了。他很想停下来喘一口气,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时间,时间仍然是关键。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么一分钟的延迟,叶子就可能会遇到伤害。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我还怎么度过剩余的生命?在悔恨中?悔恨又有什么用呢?在别人的怜悯中像条狗一样没有活力,没有尊严地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好,继续跑,继续,宝贝,爸爸一定能找到你的,就是累到死,爸爸也一定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