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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修合无人见

2017-01-09发布 2844字

叹了一口气,胡雪岩把目光从朱福年手中的红色纸夹上收回来,把手从挂账上腾起来指着账本说道,淡淡说道:“去年七月初一福记送了一笔五万两的现银过来,挤在庞氏丝行账下。你把丝行的存着给我拿过来看一眼。”

朱福年此时已经慌了。他还在担心着和特姆生私自做交易的事情呢,眨眼间胡雪岩竟然又问道了丝行的账目上。他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讷讷问道:“是现在用的那一个吗?”

这一句话一出口,就是一个大问题。庞氏丝行从来就只有一个急着庞云增名头的存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朱福年这么一问,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是他自己私造了存折,而是他不愿意拿出哪本存折,想着遮掩过去让胡雪岩看另一本存折。胡雪岩一听便知道这存折上肯定有问题。

胡雪岩在看帐方面是行家里手,这一本流水账匆匆只看了不到一刻钟,他已经看了一遍,并且发现了至少三处有漏洞的地方,此时说的正是其中之一。

看到朱福年已然露出颓相,胡雪岩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找起来不方便?”

胡雪岩一笑,朱福年心里压力更大,他赶忙说道:“方便,方便。”说着回他急急跑回自己在丝行的办公室找出存着,给胡雪岩送了过来。

丝行里的伙计们平日里没少听朱福年骂胡雪岩,今天胡雪岩大晚上来查账,大家伙儿就觉得势头不对,想着朱掌柜今天可能有麻烦了。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凶神恶煞威风凛凛的朱掌柜在胡雪岩面前,简直就像看见灰狼的小绵羊。

朱福年拿来存着的时候,手里的纸夹已经不见了。胡雪岩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低头看向了存着。

胡雪岩拿到存着,也不认真去看,只不过眯着眼睛扫了两眼,便已经清楚了。朱福年倒也还不敢硬吞下五万两银子,只是挪用了这笔公款,分四次还清罢了。然而这就是做伙计的大忌了。你挪用公款做生意,万一要是赔了还不上怎么办?万一东家急等着用银子你这里拿不出来怎么办?这是典型的中饱私囊。

胡雪岩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这本存着,说道:“去年十月,十一月的存折也给我拿过来瞧瞧。”因为庞氏丝行的流水非常得多,基本存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记满,所以存着都是一个月一换的,一年至少有十二本存着,但这些存折都是一个户头底下开的。

朱福年听到这两个数字,心里一紧,暗道胡雪岩的厉害。自己想方设法挪了三笔款项,自认为做账已经做得极细致了,没想到还是让胡雪岩看了出来。他吞了两口唾沫,反身再去拿存折。

又看了两本存着,胡雪岩把存着摞在一起,把翻开的账本也合上。他说道:“这几本存折,我这做钱庄也好多年了,上面出账入帐的情形还是很少见的呀。”

朱福年擦了擦汗说道:“是这样的,这基本存折上的账目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主要是因为为了做生意方便调度,二爷让我也立了一个户头,有些银子是先转存到我的户头上,等调度完之后再归拢到丝行的户头。”

胡雪岩笑了笑,抓住“调度方便”四个字又追问道:“是不是说有时候要向外头调度银两,庞氏丝行不太方便,庞氏钱庄也不够灵活,需要你朱掌柜的名字?”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问的就是庞氏丝行的老底,即是说是不是庞云增的钱庄和丝行资金周转不灵,时常需要向外面借银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作为四大象之一的庞云增,三代贩丝,家产雄厚。庞云增个人出手更是阔绰无比,肯定不可能时常和外面的人借钱。如果朱福年敢说是,那么胡雪岩和庞云增一对口,他的西洋镜马上就会被拆穿。

朱福年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厉害,赶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胡雪岩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朱福年感觉心跳加速,脑袋里开始想借口,但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账目上的亏空填上。

看到朱福年急的满头大汗,胡雪岩挥了挥手,说道:“那就不说他了。反正这些账目前后对照,总账上面是分毫不差的,没有银两短缺。”

朱福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道:“对对对,总账是绝对不会错的。钱庄赚了多少钱,年终都如数交给了二爷,一两银子也不会少。”

“呵呵,这得看怎么说。要是我来看,这账目当然没错,但是庞二爷来看可就不一定了。”

朱福年不敢与胡雪岩对视,他低下头说道:“小人不明白胡大人的话。”

胡雪岩看到朱福年到现在还不肯向自己坦白,觉得这人有些棘手,自己倒像是对付不了他而只能用强。他眯着眼睛直说道:“这再明白没有的事情了。就拿福记丝行购买庞氏丝行生丝结付的五万两银子来说。流水账上是五万两银子一并还清的,但是存折上却显示着是先后分四次才交付完。想来这就是你说的,五万两是先存在了你自己的户头方便调度。你这么一调度,总账上面是没有错,但是拆息上庞氏丝行可就吃亏了。”

朱福年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胡雪岩不是自己东家,是糊弄不过去的,他牙齿咬得很紧,心里不知道再想写什么。

胡雪岩看到这一幕,没有继续施压,而是说道:“朱掌柜,我是手二爷之托来看一看账目。既然是受人所托,自然要有所作为,我得对二爷有所交代。你是抓总的,现在我看出来一些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再多管了,你自己细细查看手下的其他账目也就是了,总得让二爷那边满意。”

朱福年不太明白,胡雪岩明明就是要把自己整死的势头,怎么现在突然松了口。但是既然有台阶,他也不是挺拔的青松,只不过是风吹而倒的墙头草,他立马说道:“是,我明天起就开始去各处查点账目,日夜敢办,绝对在半个月内把账目查清。”

胡雪岩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是这样那就半个月之后再给我送一份正儿八经的总账,我还跟二爷交代。”

“是,在下多谢胡大人宽限。”

胡雪岩站了起来,说道:“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刚刚我看到你手里的红纸夹挺好看,你给我拿过来,以后留着我用吧。”

朱福年嘴唇发颤,看向胡雪岩,说道:“胡大人什么意思?”

“朱掌柜,你跟我相处的时间短,恐怕还不太清楚我的为人。我这个人向来不是独吃独占的人。我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有饭大家吃,不但要大家一起吃饱,还要一起吃好。所以,我是不会随便打碎别人饭碗的。但是我给大家伙儿面子,大家也不能拆我的台,你说是不是?过去的事情咱就不说了,以后只看你怎么做,只要你肯尽心尽力,我保证大家一定都吃得好。但你真要是想坏了我们大家的饭碗,我就得先敲碎你的饭碗了。”说着胡雪岩狠狠地跺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朱福年吓了一跳,说道:“在下知道了。我这就去给胡大人拿纸夹。”

……

胡雪岩走了以后,朱福年满脸通红。

他心里没有一丝丝的感激,有的只是怨恨与恼怒。

自己以前在上海怎么说也是丝场的老大,即便是现在也兼任着上海丝会的副会长,上海道台见了自己也得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气?

胡雪岩一走,他心里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这笔生意做的本来也没有什么错!十六两银子的丝价,胡雪岩也不一定卖得出去,凭什么自己就不能做主?二爷也太过偏心外人了,竟然让胡雪岩来查自己的帐!

越想他心里越不是滋味。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朱福年仰头一饮而尽。穿肠的痛苦让他觉得刺激,握在酒瓶上的指节因为发狠而翻出白色。

当酒劲儿上来之后,朱福年只觉得一阵反胃,猛地一张嘴,就吐了出来。外面的伙计闻声赶忙走过来,朱福年听到脚步身,抬头大喊:“全都给我滚开!”

伙计们吓得不敢进门,只得走开。

朱福年压低声音,嘴角站着粘稠肮脏的津液,双目通红,说道:“胡雪岩!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