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好酒,老夫还是觉得青州的云门陈酿最合胃口。”稍微有点醉意的符彦卿大声说道。
安远节度使杨信正自斟自饮,闻得‘青州’二字,面色大变。
青州偏居东海,相对来说战乱较少,良田沃野不说,又有淡盐之利。就是江南海商北来,也只有选择青、莱、登一带登陆,所以还有商税回易重利。中原缺铜钱,总有人自青、登出海,远越高丽换铜,牟取暴利。
“东齐巍矗,万壑千畴,然稍显闭塞,如果朝廷开通五丈河,引汴水入济,则舟船可直通郓、青,东南货物可直达京师,公私两利也!”见自己的岳丈符彦卿说到青州,准备退回去的史德统立马又趁机向杨邠建言道。
“贤侄所上策表,老夫也赞成,只是朝廷刚平三叛,辽人又屡侵我北境,此事暂且搁置,容明年开春再议。”杨邠点头道。
那一旁的安远节度使杨信闻言根本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这才松了口气,又自顾自得吃喝起来。
“听说青州平卢节度使刘铢刘公最近病了?”邺都留守高行周这时突然说道。
“嗯,听说去年秋末受了风寒。时好时坏,眼下春暖花开之时,忽冷忽热,这病又加重了,听说刘公轻易不敢出屋。”三司使王章浅尝了一口酒,又道,“刘公是佐命大功臣,陛下听说他卧病在榻,倍感焦虑,前些日子陛下还特意问老夫,是否应该派御医赴青州替刘公诊脉。”
“确实应该派御医去瞧瞧。”符彦卿嘿嘿一笑,“符某哪天也病上一回,也想见识一下御医的手段。”
高行周笑骂道:“符老弟喝多了!”
在座的众人会心一笑。
平卢节度使刘铢,自恃国家勋臣,在青州贪虐怨横,惨毒好杀,弄的青州民怨四起。比如他惩罚人,喜欢用双棒,美其名曰“合欢技”。假如你今年高寿八十,那你就倒了大霉,惹怒了刘铢,他就会打你八十下,称为“随年杖”,意思是说你有多大年纪,就打你多少下。
朝廷对刘铢劣迹,深恶痛绝,想将他调离青州,考虑到刘铢是佐命功臣,又忧虑刘铢刚戾难制,担心将刘铢逼成了另一个李守贞,所以朝廷一直姑息迁就。
但是朝廷越是姑息,刘铢就越是蔑视中央,竟三番五次上表,自称患重疾,久卧床榻,不能轻易出动。
“我见刘铢也无甚本事,何故怕了他?歹毒好杀之人,通常害怕被杀!”说话的是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肤色黝黑,且脸上多麻子,因为他曾经冒姓阎,故而被称人私下里称为“阎昆仑”。他这一副长相实在对不起别人,因为与高祖刘知远是同母异父兄弟,又是一员猛将,所以他目中无人,自认为自己对刘氏江山有匡扶义务。
他站着说话不腰痛,却不知自己比那刘铢好不了多少。
“刘铢虽有不臣之处,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以免横生枝节。”窦贞固开腔道,这番话看似老成持重,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涉及到朝廷与藩镇的关系,众节度使们都不愿发表意见,但众人看这阵式,今日不发表一下意见是不行的。
在座的大多节度使只得众口一词地说奉从朝廷号令,说些不痛不痒的罗圈话。高行周与符彦卿二人是老江湖,看惯了历朝藩镇与朝廷之间的角力,自己从不参与朝廷与藩镇之间的争斗。这次青州刘铢拒绝入朝,他们却奉朝廷命令行事,所以他们一直保持自己的富贵,折从阮来自西北,对中原之事也漠不关心。
史德统见杨邠的目光又投向自己,遂想了想问道:杨公,小子听说前沂州刺史郭琼正与唐军作战?”
杨邠正欲缓解一下尴尬气氛,闻听史德统问起另一件事,见大家的目光陡然专注在史德统的身上,心中赞赏:此子确有独到之处。
“哼!淮南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岂敢当我王师大军雷霆一击?”史弘肇欣赏儿子将话题引至此处,随即扬着拳头说道,“去年冬天,唐兵渡河,颖州白福进以偏师在正阳击溃来犯之敌,斩杀唐贼两千有余,密州刺史王万敢主动出击,摧毁伪唐海州荻水镇,尽歼守军。今年淮人又卷土重来,欲趁辽人侵我北境,犯我沂、密。王万敢兵寡,力不从心,故我朝前沂州刺史郭琼为东路行营都部署,率领京城禁军以及齐州军队赶赴海州,南唐震恐。。”
“听说唐主闻我三镇皆平,罢了李金全北面行营招讨使之职。”符彦卿摇头一笑,“符某在徐州时,便听说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号称淮南良将,其实不过是小人一个,他大肆收括民财来贿赂当朝权贵,故南朝权贵争相在唐主面前谄媚,说阻我中原王师南伐,非刘彦贞不可。刘彦贞在寿州坐镇多年,恐怕被人取代,想用边境军情紧急来稳住自己的地位,竟谎报军情说后汉军队将要大举南下进犯。以符某看,淮南将帅之中,只有一个李金全可堪一战!”
高行周摇头道:“淮南也非只有李金全一人,但总的来说,中原多故,让李氏偏安江淮罢了。”
……
“南唐国主不过小人一个,屡次趁我中原变乱,试图染指中原,偏偏又胆小如鼠,至于李金全一人,不足为虑!”王章说道。
“郭琼既然镇服了淮南人,不如暂且回师。”史德统这时说道,“辽人却是我朝生死大敌!”
“应该如此!”杨邠不动声色。
“大军向来出征容易,回师却难。”史德统又道,“总有部曲军士横行不法,一旦没了仗打,行军途中便做起不法之事,扰民坏稼。史某以为,朝廷不如命郭琼中途暂时停驻,既为整顿部曲,倡明法纪,也让朝廷有时间准备财帛封赏有功将士。”
“确应如此!”杨邠、史弘肇、郭威皆颌首点头。
众人随即明白过来,整个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史德统与杨邠看似无心的对话落在众节度使的耳中,却是一条相当高明毒辣的策略,目标直指青州刘铢。
趁朝廷大军讨伐淮南回师,命郭琼率大军在青州暂时驻扎,看他刘铢敢不敢异动。刘铢若是聪明人,应当马上收拾行装滚出青州。更何况,自从郭威剿灭李守贞等连叛,已经改变了近世江山的格局,那就是禁军的实力已经让天下藩镇认识到,藩镇称霸一方,呼风唤雨的时代似乎开始落幕了。
史德统提出了这条计策,但见杨邻、史弘肇、王章与郭威四人并不惊讶,说明朝廷已经如此行事了。
“前日里,青州来报,郭琼率部,自海州返回青州本道。”杨邠缓缓说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
苏逢吉闻言,心中却是恼怒万分,他恼怒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堂堂宰相,这等大事他竟然闻所未闻,他虽贵为宰相,对军事调动毫无过问之权,这让他耿耿于怀。有兵才有权,如今杨邻主持朝政,大权在握,事无具细,一一过问,他与苏禹珪、窦贞固三相,事事只能拱手,仰其鼻息,这让苏逢吉日益不满。
其余众人心中惊讶,其一,杨邠等人毫无征兆地完成了在青州的兵力部署,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手段极其高明。其二,他们不由得对史德统肃然起敬,史德统置身事外,竟然与朝廷重臣们的主张不谋而合,后生可畏!
众人的表情一一落在史弘肇的眼里,史弘肇感到得意,即得意地是儿子才思敏捷,也能猜到他们几位的谋划,也得意天下藩镇诸侯尽在他们几人的掌握中。
“郭公常言史家侄儿智勇双全,可堪大用,今日一见,此言不虚,史公你生的好儿子啊!”
史弘肇闻言颇有得色,那郭威却朝符彦卿笑道:“一门两相公,何等的荣耀,符公你也好福气啊!”
那史弘肇和符彦卿闻言皆哈哈一笑。
“听闻陛下今日遣使召见史家侄儿,不知史家侄儿可入宫觐见过陛下?”苏逢吉听郭威如此相互吹捧,更没有自己放在眼中,怒火中烧,心中愤怒,遂挑拨道。
“小侄赴宴之前刚刚从宫中出来,有劳苏公费心!”史德统站起来不冷不热的回到。
“史家侄儿有空多读读书,不要年纪轻轻就学梁冀那样的跋扈武夫,目无尊上。”苏逢吉指桑骂槐道。
在座的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句话是冲史弘肇去的,纷纷噤声。却见那史弘肇双目圆睁,似要发作,郭威见状忙,连忙打岔道:“苏公严重了,子仲一直循规蹈矩的很,此番陛下相召必是有所奖赏。”
“郭公如何知晓?”苏逢吉反问道。
郭威随即笑道:“子仲虽年轻,但也是开国元勋,国初原本就应该授一节镇,先帝以为子仲年轻新锐,还需历练,故而当时只是暂领一州防御使之职,又未授开国功臣号,只是加了封邑。郭某猜测,陛下定是听闻史子仲智勇双全,为政一方又御民有方,龙颜大悦,故而召赴子仲入朝,想见见本朝第一俊杰。”
当初史德统被刘知远只授为郑州防御使,不得高赏,却是拜苏逢吉所赐。此事武行德最知内情,因为他与史德统几乎是同时起事的,但若论功劳,武行德远远比不上史德统,结果是武行德被授为河阳三镇节度使,而史德统只是被授了区区防御使,郭威旧事重提,反而弄得苏逢吉下不来台。
史弘肇见苏逢吉吃瘪,高兴地哈哈大笑,朝郭威和符彦卿、高行周等老将一一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