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码头早已经人满为患了。
郁威客的嘴上全是大泡,自从进了四月底,湖州码头上就没有消停过,漕帮的漕船、沙帮的沙船、自家打鱼的渔船以及摆渡的渡船,甚至还有人工凿出来的独木舟。这些船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的木工精湛雕刻美观,有的其丑无比就是几排子模板架起来的筏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门,郁威客虽然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想过船也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这些船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满载这今年新出的生丝。看着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停留在湖州码头前来粜丝的丝船,郁威客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妈的,人都疯了不成?我刚刚怎么听到“俺们也是来提粜丝”,这不是河南话吗?河南人来他妈的浙江吃屎啊!”郁威客恼怒地说道,只不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漕帮里的弟兄看郁威客气得炸呼呼,赶忙劝道:“可能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河南人。”
“你说这胡雪岩,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说他是不是哄骗老百姓呢?”郁威客的喉咙就像是哑了的喇叭,又像是漏了风的风箱,说起话来很是艰难。
漕帮的兄弟见状赶忙说道:“哎呦,你可少说两句吧,都这样了。”
“河南人,我去过河南,那是多么朴实的一个地方啊!土地肥沃农名朴实,一个个勤劳勇敢,吃苦耐劳,每家每户都有十几亩地,每年都收不少的粮食。我们漕帮的粮食一大半都来自河南。可是这胡雪岩,竟然把这么朴实的农民都骗的开始做生意了,这还了得?”郁威客不依不饶,也不住嘴,继续说道,说着郁威客还抓起一把花生送到自己嘴里。
“嘴上都已经起泡了,还吃这上火的东西干什么?”
郁威客不理不睬,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喝完之后他大骂一声:“他妈的,我不管了,爱咋咋地。”
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就有人喊道:“郁大哥,东道上有堵住了!那儿有个大船,进不来非要进,现在卡住了,后面还有不少船排着队呢,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了!”
“他们这都是疯了吗?非要挤在一天,不能等到六月份再卖吗?”郁威客猛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嘴上虽然说不干了,但是身子好像不怎么听嘴使唤。
郁威客身边的人说道:“这生丝里面还有蚕虫,早些过称重一些,能多卖些钱,等着到生丝熟了,损失不少呢。”
郁威客走到码头东道,看到一个两仗宽的大船卡在了河道里,他张口就骂:“你他们这么大一艘船,不能从西边过来吗?这里东道是你走的地儿吗?……”虽然他手舞足蹈,骂骂咧咧,但是嘴里的生意却越来越小。骂了一顿之后他翻身回去找纤夫来拉船。
……
码头上固然热闹无比,开元丝行门口的丝更是密不透风。李虎和老通宝现在挤在人群里,走都走不动道。老通宝推着的木车上满载着生丝,少说也有三担。李虎跟在老通宝身边,不住地扯着肩膀上的毛巾擦汗。
看着前面排队的人至少还有二十来个,老通宝埋怨地说道:“怎么非要来这一家丝行啊,我看顺生堂那边比这家要大得多嘛。”
李虎说道:“你要想过去你过去。我来这里卖丝好几年了,哪家好我还不知道?”
老通宝一大早就下了船,现在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还没有走到丝行门口,心里十分烦躁。脚底下来回跺着,但是车轮却没有向前挪动分毫。他问李虎道:“这家的价格高?我一路看过来,好像街上的价格都差不多啊!”
李虎撇撇嘴说道:“什么是差不多,根本就都是一个价。”
老通宝不乐意了:“哎,都一个价去哪儿不一样啊。”
“你懂个屁,这是胡财神本家的丝行,秤砣准。”李虎也不耐烦的看了老通宝一眼,然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再说了,财神爷的店铺,我们进去沾沾财气这一年就穷不了。”
就在老通宝蜗牛一样挤着推车的时候,一个人硬生生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差点把他的车给几番。老通宝刚想骂人,但是想着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惹事的好,于是默默把车斜了斜,让生丝放正。
李虎说道:“这人我认识,是个大人物,庞二爷手底下的总管,叫做朱福年!”
朱福年眼看着就到了收丝的季节了,专门回来打听一下湖州收丝的情况。现在庞氏丝行的丝都经刘荣昌的手入账,每年能收多少丝刘荣昌心里最清楚。回到湖州之后看到湖州码头今年的收丝景象比去年还要兴盛,朱福年心里真心开始佩服胡雪岩。想当初庞氏丝行独霸湖州的时候,哪里有这般车水马龙的景象。
记到开元丝行里的时候,朱福年发现刘荣昌正和一个人架着木棍过称,他挤进店里,说道:“老刘,你怎么不再自家待着,来店里凑什么热闹?”
刘荣昌现在早已经是湖州丝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朱福年也不敢小看。刘荣昌抬头看到了朱福年,赶忙招手说道:“你回来了,赶紧过来,我这肩膀都要塌了,你帮我顶一会儿。”
朱福年听刘荣昌这么一说,心里虽然不乐意,害怕称丝脏了自己的衣服,但看着店里实在是忙不过来,也只好赶上前去结果大称,开始称丝。
刘荣昌从秤杆地下解脱了以后,甩着肩膀放松,向朱福年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店里的伙计从四月底以来已经告假两个了,硬是称丝把膀子给称脱臼了。你一个人在上海那多清闲呀,我们这里苦着呢。”
朱福年闻言笑了笑,看了看门外乌泱泱的人群,说道:“比起你来我确实清闲的多。”
……
靠近开元丝行之后,老通宝皱着眉头跟李虎说道:“哎呦,不对呀,我怎么眼巴巴瞧着前面那几个人虽然粜了丝,却没有拿钱啊?难不成这里的银子都是压后再付的吗?”
李虎说道:“那些都是湖州本地的丝农。湖州可没有压后再付的说法,他们全都是去年过年之前就提前在阜康钱庄把今年卖丝的银子领了。等今年到了这个时候收上丝再来交付。他们粜丝相当于是还钱。”
老通宝闻言一笑:“哎呦,还有这好事儿?”
……
店里一直忙活到晚上亥时,才关门,即便到了亥时,门外等着粜丝的人还有不少。关上门以后朱福年和刘荣昌瘫在椅子上,胳膊酸的连茶水都端不起来了。刘荣昌看了看店里的伙计,说道:“你们赶紧回家歇着吧,今晚我关门。等忙完这个月我给你们发奖金。明儿大家伙而要劳累,回去赶紧睡啊!”
人走了以后刘荣昌问朱福年道:“你怎么回来了,二月份不刚刚回来报完账吗?”
朱福年说道:“上海今年购丝的洋人也不少。我回来就是问问咱今年能收多少丝,我好张罗着多牵些订单。”
刘荣昌说道:“敞开了牵,要多少有多少,去年咱们湖州三百万担生丝,今年这阵势你也看到了,少说也有五百万担。”
“我们庞氏丝行那边能有多少?”朱福年问道。
刘荣昌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大前天我看账的时候已经七十万担了,估计还能再收五十万担。一百二十万担应该是有的。你问这个干什么,上海那边不是咱两家一起售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