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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家破

2017-01-06发布 3841字

名门荆枝

何耿耿

今生

二•家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荆宜十四岁了。

承继了母亲的美貌,加上因为几乎不下地干活,荆宜白皙的皮肤与周围的农家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荆宜的超乎年龄的冷静自制和淡然的气质,一双眸子里总是潋滟的,似冬夜的月光,似深秋的古井,幽深不可查,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从那双眼中找到什么蛛迹可寻,她永远是古井无波的样子。

荆宜的相貌已经令镇里的小伙子倾倒了,但是姑娘们也喜欢荆宜,因为荆宜性格温和,有谁和她说话,她必然是不紧不慢的温和的与之交谈,姑娘们觉得荆宜懂得很多,有什么麻烦事就找荆宜,荆宜一定能有条有理的解决,从不见荆宜急躁的样子,镇里有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的大嫂,眯着眼睛说,荆宜的这副气度,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呀。

荆宜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以安心的睡觉,可以安心的吃饭,不需要在暗夜中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深宅大院里,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在七星刀下,荆良担心她上次落水后落下病根,三天两头上山为荆宜打些野味,三娘非要看着荆宜把满满的一碗骨头汤喝完,还把一把极其精巧的长命锁从箱子底摸出来一定要荆宜带上,听父亲说,这是他把母亲捡回来的时候母亲所戴,本打算荆宜出嫁时再给荆宜,现在看到荆宜吃了这么大的亏,母亲赶忙宝贝的让自己戴上,生怕自己有闪失。

两世为人,荆宜现在才感觉到了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荆宜从没忘记自己立下的誓言,为了有一天能够手刃仇人,荆宜从身体恢复后就开始起早贪黑的训练自己,但是这副身体太柔弱了,荆宜训练了一年了,才将从前格斗刺杀的技巧招数练回来,但若是还要向从前那样有夜以继日千里追凶的体力,恐怕还需要些时间。还有荆宜的身份,一个农家女,如何跟北召国第一显赫的沈家对抗,荆宜觉得,自己急需权力。

但现在这一切都必须是在将父母安排好后才能进行。荆宜不着急,慢慢来吧,恢复体力,搜集信息,猎夺权力,那一项都需要时间和机遇。

在荆宜的强烈要求下,荆良终于答应,允许荆宜将自己打猎的猎物还有三娘的绣品拿到集市上去卖,荆宜自己也偷偷的上山,抓些珍奇的火兔或者鸟儿,活的,拿去卖给大宅院的姑娘小姐玩耍,并以此探听沈家的消息。

荆家居住的地方叫做兴居镇,离北召国京城有一百多里路。虽然距京城不算太远,但是因为兴居镇在一片大山中,进山还得过一条河。镇上的人有时也出去,到京城去长长见识,带回一大堆京城轶事,这时镇上的人必然都涌到酒馆去听他吹牛,日子过的贫穷但是安逸。

荆宜很是注意收集这些轶事,这天,荆宜照常来到酒馆门前摆摊子,今天的酒馆仿佛额外热闹,好几个汉子要了一大罐酒,荆宜知道又有新鲜事要讲了。

那大汉喝了一碗酒,才喜道,说是京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特别显赫的,听风水先生说,兴居镇背山临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风水宝地,那户人家打算在兴居镇买块地,做百年坟茔的呢,说是这块地啊,一定要在半山上,风景秀丽之处,这是那个风水先生说的,让老祖宗在地府有块好的府邸,如此才可在安息啊!旁边的人都哄笑了,都猜测着哪块地方会被这个大户人家选中。

听到这,荆宜模模糊糊想起,父亲好像最近正上山在给祖父修理坟茔。世人总是惧怕身后之事,自己么,这一世为人已经是厚待了,做人活着问心无愧,还想什么身后呢。又听着他们乱嚷了会,荆宜便卖完了东西回家了。

过了三天,正是附近几个镇大集会的日子,一大早,荆宜再次带着自己偷偷猎回来的两只小松鼠回家了,母亲免不了要责怪一顿。但还是帮荆宜用青青的竹篾片编了个及其好看的笼子,翠绿翠绿的,中间还有个小支架,用松枝缠出来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切好的萝卜和梨,笼子底下铺上了青草,两个小松鼠在里面挂在篮子边蹦蹦跳跳的吃着萝卜,很是可爱。

荆宜带着小松鼠和母亲做好的一些绣活和新鲜花样,来到兴居镇和隔壁几个镇共同的大集会上,在一个临时搭起的茶棚下,等着将这些卖个好价钱,然后给母亲买一副好的针线,免得母亲拿着那些老旧的针线熬坏了眼。

日上三竿,集市中人声鼎沸,荆宜刚刚将从针线铺出来,卖了一套针线剪刀顶针之类的,今天的两只松鼠卖了好价钱,以后再弄点吧,荆宜想着。

突然后面尘土大起,身边的行人避之不及,是一队府兵打着马过来了,在闹市中竟也不减速,横冲直撞而过,荆宜悄悄的避在怨声载道的人群后,看着骑队冲过,领头的少年公子身姿矫健,披着藏青披风,一身锦绣,好不得意的打马而过。荆宜只看了一眼,浑身巨震,几乎站立不住。

那个人,竟然是沈家世子,沈扬世。

曾经多少次,沈扬世就跟在沈培齐的身后,在洞新坊的院子里,听着沈培齐下达一个个的命令。沈扬世性格跋扈,纵情声色,但是沈家只有他一个儿子,沈培齐不得不提早栽培他,让他熟悉暗卫的处事方式。但是沈扬世一来二去,竟然开始打十六的主意,想将十六收入房内,但是被沈培齐严厉呵斥了。

当然要严厉呵斥,荆宜自嘲的想,歃血还没有被榨完全部的价值,沈培齐怎么舍得这么好的杀人利器从此在沈家的深宅大院失去光辉。但是沈扬世做事急躁,不计后果,专横骄纵,一般的老百姓在他眼里皆是“贱民”,荆宜曾亲眼见到沈扬世将一个小厮乱棍打死,只是因为那小厮在沈扬世下轿时没有当好垫脚石,让沈扬世差点摔了一下。

沈培齐向来不让沈扬世单独出门办事,不知此时沈扬世出来是干什么。

荆宜看着马队绝尘而去,那条路竟是往兴居镇去的。荆宜思量一下,觉得还是尽快回家去看看。

回到镇里时,天已是黄昏了,兴居镇已是饭时。荆宜回到家,发现房门敞开,父亲母亲居然都不在,一揭开锅,饭也没有,荆宜有些疑惑,母亲一般都会做好饭等她回来的啊,今天怎么不在。荆宜在房间里等了会,帮母亲把屋子打扫好,看着夕阳一点点将天空染得血红,门前的水塘碎出点点红色的涟漪,荆宜越发觉得不安,想到白天沈扬世可能从兴居镇经过,越发坐不住了。

出门,问了镇上的人,才知道沈扬世今天居然真的来过了,而且是带着风水先生来看坟茔选地的。荆宜心里一沉,父亲最近正在山上给祖父修理坟茔,母亲不会也在那吧。荆宜快速跑回家,窜上房梁,取出一把匕首,那是早些时候在集市上请人仿造七星刀偷偷的打造的,荆宜将它藏在小腿处,循着小路飞快的向山上跑。

天已经黑了,山林静得出奇,黑夜笼罩下,密密麻麻的树木此刻却都如魑魅魍魉一般,起起伏伏跟在荆宜瘦弱的身影后面。荆宜想到了暗杀东纪国皇太子那晚,密林中的黑夜也是如现在这样,静寂的可怕,但是斯人已逝,九姐和十六也不会再醒来了,而活着的人,就要代替她们更好的活下去,完成她们的愿望。

到了半山腰,林间空出一片空地,两座孤坟静静的矗立在那,坟上干干净净,有新铺上的土坯。有人悄悄说话的声音传来,不止一个人。荆宜弓下了身子,拔出了匕首,悄无声息的匍匐到坟后,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世子爷真是干脆,自己不高兴了随便发脾气,却要我们在这受罪”一人有气无力的说到,显然是累极。

“是啊,”另一人接着话,“你说这家人不是死脑筋么,世子爷要他的祖坟,那是他的荣耀,一个破落户还想着跟世子爷争,现在好了,阎王那去哭吧。”

“多什么嘴,干活就干活,世子爷又不是没赏,嘴巴严实点。”第三个人说到,同时传来悉悉索索的抖衣服的声音。

“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在尸体旁边游离七天才走,这儿鬼气森森的,快走吧,下山。”

“咋的,老八,打人的时候看你挣表现挺英勇的,怎么打死了又害怕了啊,两个破落户,害怕什么怕。”另外两人大笑起来。

被笑的的那个人气急“你们不是一样的打了,这两个人死了要索命的话,你俩谁都跑不了。”

“走吧走吧,下山了,老八急了。”另外两人也一起起身,抖抖衣服,绕过坟茔下山去了。

坟茔这边的荆宜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望向那三人刚刚坐的地方,那一小块土地已经被填平了,但是血腥气却从土里冒出来,刺激着荆宜的大脑,让她几乎不敢走过去。

不,不会的!父亲母亲都是最善良的人!怎么会这样死去!也许那不是他们呢,只是沈扬世乱杀的其他人呢。不会的,也许父亲母亲已经在家等我了。

荆宜跪在这一小块土地上,用力的挖开刚刚被填平的地方,一小块布料露出来,那是母亲的衣服的花样,泪水不断流出来,滴在那一小块衣服上。

荆宜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失望,明明自己就最先发现了沈扬世,明明自己就知道他乖戾好杀人,却没有及时赶回来保护父母亲。也许他们是很普通,自己甚至都不是他们的亲身女儿啊,但是他们却是这世上唯一带给自己家庭的温暖的人。而此刻,面目全非的父亲和满身鲜血的母亲就躺在泥土里,重生后唤醒她的那一双温暖的手也已经冰冷。

荆宜静静的跪在二人前,用双手再次将二人埋葬,荆宜甚至循着记忆到一处山坡采了一大捧鲜花,放在这座简陋的坟茔前。

荆宜静静额跪在坟前,荒野中薄雾已起,“父亲、母亲,一直没跟你们说,我不是荆宜,我只是一个曾经的孤魂野鬼,是你们收留了我,让我再次活下来。曾经我以为找沈家报仇只需要恢复以前的身体,然后杀死沈培齐就行,然而现在,我想让整个沈家去死。”沈一轻轻的笑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好人,但沈一不是,沈一从来就是冷心冷肺的人,别人伤害了我,我必然十倍的报答回去,何况沈家欠了我五条至亲的人命,父亲母亲,请安息,沈一会为你们报仇,杀掉那些曾经看不起你们、将你们的命视为草芥的那些人,希望你们和荆宜能在地下相遇,下辈子平安快乐的生活。”

荆宜背转身去,胸前的长命锁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眼眸中再无半点泪水,越发坚强的身姿,消失在深夜的大山中。

是夜,荆家燃起了大火,大火将荆宜存在的所有痕迹尽数抹去。天明时,赶集的人在回京城的道路边发现了三具尸体,仵作赶到验尸时才发现,三人均是颈口一道长约一寸的刀口所杀,另外,其中一人的胸口放着一封信,上书:杀人者,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