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往往令我们最后悔的事情,并不是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是我们想做却没有去做的事情。
——陈烬
1938年12月3日,农历十月十二。
北京,北郊国土安全局特殊监狱,重刑犯提审室。
“姓名!”
“陈烬。”
“年龄!”
“31。”
“职业!”
“商人。”
昏暗的审讯室内,简单的摆了两张钢制的椅子和一张沉重的木桌,陈烬和正在审讯他的警察何少康隔着一张木桌面对面坐着,两人头顶上亮着一盏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昏暗房间的内小片光亮。
陈烬面色冷淡,一双眼睛呆呆的注视着前方,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一尊佛像一般,静坐着,偶尔张张嘴,语气呆滞的回答一个问题。
何少康则是面色烦躁而又严肃,不断的转动着手中的铅笔,眼神飘忽不定的扫视着陈烬,他很搞不懂为什么会有像陈烬这样的嫌犯,明明已经是戴罪之身,可是偏偏却如此的镇定冷淡,似乎对于一切都无所谓一般,好像即将被审判的是别人一样。
“你向南清帝国出售了哪些种类的军火,还有种类以及数量,请你详细说明!”何少康一口生硬的语气,给人感觉很冰冷的样子。
“你可以去看看报纸,那上面的记载都很详细。”陈烬简洁的说道。
“我想听你自己说。”何少康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陈烬再次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的静坐着。
自从陈烬归国之后,那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与他曾经一同共进早餐的绅士就在何少康的眼前消失了,回国之后的陈烬第一时间被关押进了重刑犯监区,随时候审,自那之后陈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缄默不语,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变哑巴了一样,负责跟进侦查此案详情的何少康头疼不已。
何少康作为一名青年才俊,年纪轻轻才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是一个国土安全局的高级警官了,虽然这其中还有仰仗家庭背景的原因,但也无法否认其本人的才干能力,这起军火走私案是何少康主动请缨接手的,他迫切期望能够通过这起案件的完美侦破来展现自己的才华能力,证明自己的实力,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而不是用自己的背景来支撑这一份荣誉。
但是面对着陈烬他却毫无办法,为了撬开陈烬的嘴巴,何少康想尽了办法,减刑、法律谅解、服刑优待甚至是污点证人,什么好处都给陈烬提出来了,但陈烬却从来都是无动于衷,仿佛当自己是空气一般,甚至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微微带着一种戏虐,就像是在看一场自己唱的独角戏一般。
何少康完全不明白陈烬哪来的底气拒绝自己,如此巨量的军火走私再加上恶劣的国际影响,判个死刑都足够了,但很可惜的是共和国自一战之后就废除了除某些特殊罪行(比如谋杀罪、叛国罪、间谍罪.......)之外的所有判处死刑权限,军火走私恰恰就不在判处死刑范围其中,但判个终身监禁还是可以的,可为什么陈烬就是如此的毫不在乎呢,难道他就这么想在监狱里面度过余生吗?
“好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何少康努力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烦躁和恼怒,语气低沉的问道:“请问你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五日在哪里?在干什么?”
“忘了。”陈烬的回答依旧是如此的简洁和冷淡,语气和情绪丝毫不变,就像是在回答着自己的姓名一般。
“那我就来提醒你一下吧!”何少康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怒冲冲的说道:“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五日你在旅顺军港内,那一天你从军方手中收购的大量的日式军械物资,可我们找到旅顺军港想要调查库存和仓储情况时,军方却拒绝了,我甚至怀疑你倒卖了国防军的制式装备出国,你应该清楚倒卖现役装备是怎样的罪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烬很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那你的助手荀二,还有那位唐潇潇呢?你该不会也忘掉了吧?”何少康一脸的暴躁,他眼神中怀揣着最为恶意的揣测,看着陈烬说道:“我们调查了南清帝国的海关港口入关记录,荀二和唐潇潇是和你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离开港口登上了南清帝国,并且望京城的外宾馆工作人员也可以作证他们是跟你在一起的,可为什么他们又突然神秘了消失了呢?并且南清帝国海关也没有任何他们两个的离岸记录。”
“如果你作为一个老板,连自己下属的行踪都无法解释清楚的,我想我可以在你的指控上再加上一条谋杀罪!”
陈烬依旧是毫无变化,一脸冷淡,整个人死一般的寂静,毫无言语和动作。
“你真是个冷血的家伙,难怪你会当一个肮脏的军火贩子,为了利益你可以出卖一切,甚至是自己身边的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到现在连一点悔意都没有。”何少康的情绪很激动,语气愤怒的说道:“你知道这次军售风波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于非命吗?难道你认为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吗?回答我,你这冷血的屠夫!”
“告诉我,到底还有谁参与了这次军火走私!”
“我早已说过,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哪怕是登上绞刑架!”陈烬一脸平淡之色,话语间充斥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别再说这种连小孩都不相信的话了,就凭你一个毫无背景的退役军官就能独自一人将海量的军火避过海关,万里迢迢的运到南洋,然后被南清帝国奉为座上宾,而且还敢于违背驻外大使的反对和南清帝国官方签署协议?”
“你是在把我当成傻子还是把你自己当成了天才?别再和我玩这种掩耳盗铃的东西了!”
何少康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当成小孩子耍的感觉了,他的愤怒终于冲昏了自己的头脑,一个年轻人的血性替换掉了他身为警察的睿智和沉着,何少康一把拍响了钢制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俯下身揪住了陈烬的领子猛然用力想要将陈烬拎起来,陈烬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提的晃差点被扔出去了,但被拷在两边椅子把手上的手腕却死死将陈烬锁在了椅子上。
“快告诉我,你的同谋还有谁?”何少康歇斯底里的将嘴巴凑到了陈烬的面前,咆哮着问道。
“没有其他人,一切都是我干的!”陈烬仍旧还是冷淡的回答道,丝毫不在意自己两只手腕被勒出的淤痕和鲜血还有自己被死死揪住的衣领和脖子。
“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的手段的,你将有幸享受别国高级间谍的待遇!”何少康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双瞳孔死死的盯着陈烬的脸,他极力的想要在陈烬的脸上看到惊慌、恐惧、绝望........任何的表情变化都可以,哪怕是一丝一毫一查刹那间的变化都行,只要他不是再一脸的沉默和冷淡就行了。
很可惜,陈烬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是像是花岗岩一般的坚硬冰冷,只是淡淡的吐出了三个字:“随你意!”
“嘭!”何少康再也忍不住了,捏紧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陈烬的下巴上,一个勾拳直接将陈烬重重的砸回了椅子上,而后再次挥拳击中了陈烬的腮部,一拳拳接踵而至。
许久,何少康终于喘着粗气停下来了,一双拳头关节上沾满了鲜血,而陈烬一张脸也是遍布伤痕,鼻梁骨也被何少康的一记重拳砸歪了。
“咳咳.......”陈烬坐在椅子上狠狠的咳嗽着,讲一口满带淤血的痰吐在了地上,而后头偏下去凑近了椅子扶手,忍住痛掰正了自己的鼻梁骨,抬起了头一脸平淡的看着气喘吁吁的何少康:“看来你对我的答案很不满意,但这已经是我能够说出最令你满意的答案,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那些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的!”
“告诉我!没有什么真相是我不想知道的!”何少康高声喊道。
“呵呵........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人们总是想去得到自己不应该去得到的事物,而让自己陷入了危机和困扰,只有等到最后才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陈烬嘴角微微翘起,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额角长长的伤疤流到了嘴角,让这一丝微笑看上去十分的诡异神秘:“很多时候,人都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明明有更好更稳妥的选择,却偏偏要去选择那些毫无保障并且十分危险的道路,相信我年轻人,这件事情到我为止吧,你会得到功绩和荣誉的,会得到比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更多的好处。”
“我不稀罕,这是原则,不容含糊!”何少康果断拒绝了陈烬的建议。
“那么你可以继续了,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一点话,尽管打吧,虽然我会很难受。”陈烬撇了撇嘴无可奈何的说道。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悔过的意思吗?”何少康问道。
“你是说后悔吗?”陈烬清了清嗓子,再次将嘴巴里面的血水吐了出去,看着何少康年轻的脸庞,感叹道:“有时候最令我们后悔的,往往不是那些做过的事情,而是我们想做却还没有做的事情。”
“直到我发现自己错了,才记起,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完,那些事情已经等我很久很久了,我已经不会去纠结那些我做过的事情了,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哪怕我在后悔,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让那么多的杀人工具流向屠场,你就没有哪怕一丝愧疚吗?”何少康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惋惜的看着陈烬。
“呵呵,你和那些人真像,很可惜的是我并不后悔关于军火贸易的事情。”陈烬听着何少康的话突然想起了荀二、唐潇潇、何欣怡以及那些满怀激愤的民众,陈烬自嘲的笑了笑:“那些武器并不是单纯的杀人工具,他们整个人类继续前进的催化剂,矛盾本来就是一直存在,并且还会伴随着时间的延续而不断的积累,人类就是在不断的矛盾中继续前进的,而我只是将炉子下风箱推了一下而已。”
“哪怕没有我,也还会有其他人,只要还有需求和利益,这样的事情就不会被停止。”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何少康摇了摇头,否决了陈烬的话。
“年轻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或者和平,更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公平更加只是一种幻想,我们所共同追求和维护的仅仅只是一种平衡而已。”陈烬一副老前辈的口气,放佛自己已经是七老八十的老爷子一般。
何少康仍旧没有把陈烬的话听进去,余怒未消的坐回了位置,拿起笔想要继续审问,但审讯室门口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后铁门上的小窗口被打开了:“何警官,外面有人找你。”
“好的,我马上就来!”何少康拿起了帽子,站了起来,临走前对着陈烬说道:“你好好想想,待会儿我会继续过来找你的!”
“你也得好好想一想。”陈烬也同样如此的说道。
何少康一脸不爽的走出了审讯室,走过了两条回廊拐出门,何少康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顿时脸上的怒气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一脸兴奋和笑容的走了上去:“姐姐你怎么来了?”
..........
“吱呀~”厚重的审讯室铁门被打开了,坐在位置上的陈烬眯着红肿的眼睛,努力看向门口,但在头顶灯光的闪耀下,陈烬什么都看不清,除了面前的桌子其它都是一片黑暗模糊。
一个模糊的身影带着一缕熟悉的香风坐在了陈烬的对面,当陈烬看清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时,顿时惊讶了:“何欣怡!你怎么来了?”
何欣怡也看清了陈烬一脸狼狈的样子,看着陈烬脸上红肿的於痕和未干的血迹,何欣怡眼眶顿时涌出了泪水:“为什么你这么傻?”
陈烬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陈烬没有去问何欣怡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因为那是一个很傻的问题,以何欣怡的背景,来这么一个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把里面的人带出就行了,但陈烬却很苦恼自己该怎么把这个麻烦的女人择出去。
何欣怡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走进了陈烬,拿着手帕细心的替陈烬擦起了脸上的伤痕和鲜血,关心的问道:“这都是我弟弟打得吗?”
“你弟弟?”陈烬疑惑道。
“何少康是我弟弟,就是那个抓你的警察。”何欣怡一边轻拭着陈烬脸庞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不知为何,原本很坚强的自己一旦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变得软弱起来。
“还真是巧,那小子和你很像,尤其是说的话。”陈烬脸上的血迹被何欣怡擦得干干净净,这让陈烬感觉舒服多了,自己够不着,何少康又不愿意,终于有人肯给自己帮这个忙了。
“我救你出去吧!”何欣怡双手贴着陈烬的脸颊,这让陈烬感到很难为情,但自己双手却被铐住了,对此毫无办法。
“别傻了,你还嫌不够麻烦吗?”陈烬果断的拒绝了,反而问道:“荀二,他怎么样了?”
“荀二和唐潇潇被我安排到了报社工作了,他们两个已经结婚了。”何欣怡回答道。
“我寄出去的东西他收到了吗?”陈烬问道。
“收到了。”何欣怡答道:“东西都在我那里,都是些信件和刀枪的,不知道你怎么着牵挂,还不如想想你怎么出去吧!”
“出不去了!”陈烬苦笑道:“那里面有几封信件很重要,如果我没有机会了,麻烦你帮递出那几封信,多谢了。”
“你真的就像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吗?”何欣怡一脸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你?”陈烬被何欣怡的话搞蒙了:“想你干什么?”
“你个死没良心的!你知道我为你担了多少心吗?”何欣怡脸上的心疼和温柔顿时换成了羞怒和暴躁,两只手劈哩啪啦的朝着陈烬的脑袋一通乱打,又是抓又是挠的,搞的陈烬顿时思维停滞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弟弟刚打完姐姐又跑过来继续打了。
何欣怡打了几下看见陈烬脸上的伤口被自己又弄开了,一股鲜血又流出来了,心疼的何欣怡再顾不上发脾气了,一把就将陈烬的脑袋抱在了怀中,死死的抱住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唔.....放开我!”陈烬顿时感觉自己被两团火热的温柔彻底包裹住了,那种深陷其中无法呼吸的感觉让陈烬几乎窒息,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如此不堪过,哪怕是当初被日本扼住喉咙也没有现在如此的感觉难以呼吸。
许久,就在陈烬差点窒息身亡的时候,何欣怡终于松开了怀抱,一脸红晕的看着陈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烬微微有些恐惧的盯着何欣怡高挺的胸脯看着,劫后余生般的咽了口口水,感觉到这股目光的何欣怡脸上的红晕更加扩散了,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更加凑近了陈烬,把胸脯挺得更高了。
这下把陈烬吓得直接大口深呼吸将大量空气吸进肺部,唯恐再次被死死的抱住了:“你快离开这里吧,这里面的事情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绝对没办法再救你第二次了。”
“我会给你想办法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的!”何欣怡一脸坚定的说道。
此刻在门外偷听已久的何少康突然间却闯了进来,一进来就拉住何欣怡往外走:“姐,快点走,上面有人过来视察了,要是让他们发现我放你进来就麻烦了!”
不由分说,何少康一把拉着何欣怡就走出去了,何欣怡临走之前仍旧是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让陈烬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不想离开这间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