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承焕被宁江月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噎了一下,他才没什么逛街的喜好,不过是想着年关将至,作为一个爱慕者,他应该出来淘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给宁江月逗个乐子。只不过眼下看来,人家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一番心意,就算她不知道自己是出来给她寻礼物的,但他好歹刚才也给她找回了荷包吧?这是答谢的态度?
一向被女人追逐讨好的聂承焕,并没有看出,宁江月并不是有意要刺他,只是因为女儿家的害羞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话一出口,宁江月就已经察觉了话语里的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想要再收回来就难了,她只好微微低下头,不去看面前的聂承焕。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各自的情绪里,一言不发。雨儿虽然跟着宁江月见过聂承焕多次,却依然拿不准宁江月对聂承焕的态度,只能沉默以对,拾烟就不用说了,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聂承焕,更不会和宁江月说什么。
另一边的李元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俩人都没事儿吧?他假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聂承焕的衣服袖子,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你干什么呢,说话啊?没看出来人家是害羞?”
害羞……聂承焕眼睛亮了一下,害羞的话,那就是说,宁江月对他也有那么点意思?作为资深好友的李元硕,看见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元硕此时只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拉他去洗洗脑袋,明明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脑子反而不好用了呢?
“既然宁小姐只是随便逛逛,不知道承焕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陪宁小姐一起?”幸好聂承焕的抽风只是一小会,很快他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宁江月刚受了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既然佳人点头,聂承焕立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宁江月便顺从地扶着雨儿的手,率先转过了身,继续刚才的行程。
因为有了聂承焕和李元硕的加入,雨儿也安静了不少,不再像刚才似的,看见什么都新鲜,看见什么都想让宁江月看看。雨儿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宁江月,不时忍不住好奇地去看看周围的摊子,看到什么好玩的稀奇的,便眼睛亮一下,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寻找下一个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
雨儿的行为,自以为是无人察觉,可实际上,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在干什么,只是无人说破罢了。最后还是拾烟看不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雨儿本来粉白的小脸儿,听了拾烟的话,瞬时变得绯红,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乖乖低下了头,哪儿都不看了。
一行五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聂承焕和李元硕一人一边,将三个姑娘给围在了中间,不时伸手阻挡着或故意或无意拥挤过来的人群。宁江月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他们俩的细心,同时也有了些尴尬。虽然都是同窗也在往日里见过几次,可现在的情况,还是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而且,宁江月叹了口气,本想买些东西的,有了他们的保驾护航,她也不好意思说要买什么了,只能随意地瞄着两边的摊子,听着市井里的人群嘈杂,听那些普通百姓与商家小贩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渐渐地,宁江月也在这些里找到了一点点乐趣。
宁江月发现,每个人的还价方式都不一样,有婉约的,也有直来直去的,还有故意挑毛病的,更不乏一些欲擒故纵的。她看着这些,眉眼间不经意间就沾染了笑意,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过的每一个正在交易的摊子,细细观察着他们的神态动作和语言,越发觉得有趣,步子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聂承焕也慢慢发现了宁江月的兴趣,脚步也顺着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宁江月仔细打量着无关紧要的路人,他仔细打量着宁江月。聂承焕发现,每一次见到宁江月,他都会从她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初见时,她的狠辣和智谋,课堂上的才华横溢与杀人无血,再见时,在其母墓前的声嘶力竭与魂不守舍,庶妹生辰时的落落大方游刃有余,以及此时此刻,她如同孩童般,纯真干净的笑脸。
这样的女子,对聂承焕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宁江月就像是一本传世经典,每一次翻阅,他都以为自己已经见到了她的全部,却在下一次翻阅时,看到了全新的她。这样的宁江月,无时无刻都在给他新鲜感与吸引。原来只是因为宁江月的与众不同而引起的兴趣,也在这一次一次发现的不同里,逐渐变成了期待与难以言明的爱恋。
聂承焕很期待,期待宁江月如果成为他的妻子,她会成为一个怎样动人的妻子,他也很想知道,他们的孩子会像他们之间的谁,又或是结合了两个人的特点,如他一样文武双全冷面无双,又如宁江月一样感情细腻拿得起放得下。聂承焕可以肯定,那个孩子会成为他的心头至宝,得到他所有的宠爱,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
然而这些,聂承焕都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想想,眼前的宁江月,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同窗,连亲密的朋友都算不上。这个认知让聂承焕有些挫败,他很想改变这个现状,却又无从下手。他以为只要对她关心一些,给她送些东西,她就会明白她的心意,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宁江月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是当朝丞相最为宠爱的女儿,聂承焕送来的,从来都不是宁江月所缺的,在宁江月看来,也不过是一些平常的人情往来罢了,聂承焕送来,她再换个别的什么东西,送回去,这份人情就有来有往,有去有回了。
不知不觉,五个人各怀心思地走到了民间杂耍的地方,不过是些会点子功夫的人,弄些什么爬杆子、顶碗、胸口碎大石的哗众取宠的玩意儿,赚些银钱。也有人会编几句自己的悲惨身世,以求个围观人群的同情,多给几个铜板。聂承焕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习武,对这些皮子上的功夫并没有多在意,但宁江月并没有见过,自然也就兴趣盎然了些。
聂承焕看着左手抓着雨儿右手牵着拾烟的宁江月像个活泼淘气的孩子似的往人群里钻,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同样有些瞠目结舌的李元硕对视了一样,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一起上前护着三个姑娘往人群里挤。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聂承焕和李元硕都松了一口气,人群中间空出来的一大块地方,一个看着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袄正站在几个靠着单个椅子腿摞起来的椅子上,颤巍巍地单脚立着,另一只脚已经高高抬起和身体完全贴合。小姑娘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一手掰着抬起的那只脚不让它落下,一手还要接从地面扔上来的粗瓷碗。
地面给她扔碗的,是个看着二十七八岁的妇人,妇人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下身不是本朝姑娘们常穿的裙裾,而是和男子一般穿着粗布的深灰色裤子,裤脚的地方扎得紧紧的,头发也扎成了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妇人一边给椅子上的小姑娘扔着碗,一边担忧地看着她,却是没有说什么宽慰体贴的话,而是沉默着,等小姑娘放好碗站稳了,就再扔一个上去。
宁江月紧紧握着雨儿和拾烟的手,因着小姑娘和妇人的配合默契而激动,也因着那不停颤|抖着的椅子而为小姑娘捏一把汗。
小姑娘每接住一个粗瓷碗,人群里便传来一声整齐的叫好,等小姑娘将碗放好,人群里便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宁江月小心地靠在雨儿身上,拾烟也往她身边靠了靠,将她小心地护了起来。
聂承焕一直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今日陪着宁江月来看,才发觉,这些街头卖艺讨生活的人,也有着自己的困苦,不禁心下也有了几分动容。
“铛铛铛……”一阵敲锣的声音响起,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包了红布的小锤子在铜锣上敲了几下,在夫人旁边向着围观群众抱了抱拳:“在下李青,老家东山,初来京城,因盘缠用光没个落脚地方,在此带着媳妇女儿给京城的父老乡亲们耍上一段儿,还烦请各位父老乡亲,觉得小女表演得还算有趣儿,给几个打赏,让我们一家三口不至于露宿街头。若是诸位觉得小女表演得不佳,给点儿叫好鼓励一下,李青感激不尽。”
不管李青说的是真是假,宁江月都是感动的,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完好的银子,正准备要让雨儿送过去,却被眼明手快的聂承焕给拦了下来。宁江月不悦地看着聂承焕,聂承焕也不在意。
“你用的是官银,这么完整的一锭官银送过去,不但帮不了他们还会给他们招来大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