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纪中的话,无异于是板上钉钉,宁江月知道自己拒绝不过,也就歇了心思,不再拒绝,左右不过是多养两张嘴,她还受得住。
第二日刚过了晌午,宁维就带着上次带雨儿过来的牙婆并十几个高矮不齐的小丫头,齐齐整整地在院子里站了两排。牙婆站在最前边,脸上带着曲意逢迎的笑,腰身半弯着,恨不得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牙婆还记得上次拿了柳芸芳的好处,在带来的丫头里填插了柳芸芳的人,她摸不准宁江月的脾气,也不知道宁江月会不会这次来和她秋后算账。
牙婆并十几个小丫头在外边并没有站多久,宁江月就扶着雨儿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宁维在宁江月身后站着,没什么表情,雨儿看见牙婆倒是显得有些开心。牙婆心下有些安稳,那个被宁江月亲自点名做了大丫鬟的小丫头看起来在宁江月身边混得还不错,若是宁江月真的要和她秋后算账,也许可以让那个丫头替她求求情。
不过瞬息之间,牙婆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宁江月虽然看穿了她脸上的算计却懒得去计较,她根本就不想和她算什么账,所以她算计雨儿什么的,也根本用不上,只以后多提点一下雨儿,让雨儿注意点就是了。
宁江月很清楚,雨儿看见牙婆如此开心,不过是因为在雨儿的想法里,是牙婆挑中了她带来了丞相府,才让她有机会成为自己的侍女,也才能认识宁维,有个让别人羡慕的生活与身份。这份开心只是出于雨儿对牙婆的感激,若是自己将当时的情况细细与雨儿说了,雨儿依然会感激牙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将对方视为亲人。
而宁江月要的,也不过是让雨儿对牙婆除了感激之外,再加几分提防罢了。
“老奴见过大小姐,大小姐金安。”牙婆见宁江月走到了自己面前,忙不迭地行了个大礼。
宁江
月不在意地挥挥手,让她起了,却没松开雨儿的手,让雨儿去搀扶。雨儿因为宁江月的钳制,虽然想上前去搀扶一把,到底还是没去。纵然对牙婆有所感激,可对她好的却是宁江月,不顾宁江月的安危,去扶牙婆,雨儿做不出来。
宁江月虽然面上不显,嘴角却略略上扬了一个角度,心情愉悦得很,她一心调|教出来的雨儿,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上了年级的牙婆慢慢地从地上起来,颤巍巍地往旁边让了让,将身后的小丫头们露了出来,方便宁江月查看。这一次没了柳芸芳的从中作梗,所有小丫头都有些灰头土脸呆头呆脑的样子,个别看起来有些精明的,也只是有些精明而已。她们身上的衣服打着破旧的一层一层的布丁,整个人都显得瘦弱不堪,典型的营养不|良。
宁江月一一从每个小丫头的脸上略过,有的害羞地低头,有的左顾右盼不敢与宁江月对视,有的直直地回应着宁江月的注视,有的则是偏过头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宁江月身边的雨儿。宁江月将每个人的神色反应都收入眼底,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你,出来。”宁江月指了指第二排左数第三个姑娘,看着比宁江月略高半个头,清清冷冷的样子,也是十二个人里,唯一敢与宁江月对视的丫头,“多大了?”
“十六。”那丫头被宁江月点了名,眼底滑过一丝喜悦,只是那喜悦并没有存在多久,可以说是稍纵即逝。她的嗓音如同她的面容,清清冷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宁江月嘴角的弧度越发高扬,这个丫头倒是和她的心意,知道内敛自己的情绪,但又差了些火候,有些大气,但又底气不太足。若是以后加以培养,倒会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丫头。
“十六?”宁江月重复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就叫拾烟吧。”
“奴婢谢过大小姐赐名。”拾烟闻言,激动不已地行了大礼。她一笑,宁江月才发现,板着脸的拾烟虽然面向清冷,但却没有多少让人能记得的印象点,而当拾烟笑起来时,脸上的表情鲜活起来,整个人也变得明媚动人了许多。
宁江月诧异,这样的丫头,若是肯牺牲一点,也决计不至于混到现在如此凄凉的境地吧,倒是个倔強的硬骨头呢。宁江月心里对拾烟越发觉得满意了。
宁江月挑走了拾烟,对于剩下的十一人来说,她们的机会已经从六分之一变成十一分之一,她们的机会几乎是少了一半。后排几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已经开始殷殷哭泣,而对于宁江月来说,这样遇到事情只会用哭来解决的丫头,她是断然不会要的。去掉了那几个丫头,宁江月细细打量着剩下的人。
宁江月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人面前走来走去,有几个怯懦的已经在隐隐后退了,宁江月心底叹了口气,果然拾烟这样的丫头,可遇而不可求,能遇到一个,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宁江月也就放低了自己的要求。在剩下的人里,细细地找寻着。“就你吧。”宁江月经过仔细地筛选之后,选了第一排右数的第四个,“你多大了?”
小丫头虽然有些怯懦,但却并不退缩,一双眼睛小鹿似的,湿漉漉地看着宁江月,嗓音清甜:“回大小姐,奴婢今年十二了。”
“十二了?”宁江月将小丫头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瘦瘦小小的个子,还没有十岁的宁荷高,“你真的有十二了?”
“回大小姐,奴婢真的十二了!”小丫头听到宁江月的质问,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着急地争辩着,“奴婢家里穷,兄弟姐妹也多,奴婢在家里排行老三,总要让着弟弟妹妹,所以才没长个子的!”
“哦?”宁江月却并没用表示是否留用她,而是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雨儿和拾烟,“你们俩觉得,她有十二了吗?”
雨儿顿了顿,摇了摇头,“雨儿觉得,从外表看,并不足十二,但若她争辩之词是真的,倒也有可能。”
“她确实十二。”拾烟在雨儿回答之后,静静地开口,“奴婢曾见过她的娘亲。”
“这样……”宁江月轻轻应了一声,“既如此,你就留下吧,取名拾茗。”说罢,便转身回了原来站着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宁维,“还请维先生带牙婆下去领了银子。”
宁维抱拳欠身,连道两声不敢后走到了牙婆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拾茗还在原地站着,有些没有回过神来,拾烟或许是和她向来亲近,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见她回了神,便拽着她直愣愣地跪在了宁江月面前:“奴婢拾烟/茗,以后唯大小姐任用,谢大小姐赎买之恩。”说完便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冬日里的地面,除了青石板,还有厚厚的一层冰雪,两个丫头穿着打着布丁的单薄旧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没有半声怨言。宁江月虽是看不得这个,却并没有叫她们起来。
“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雨儿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有什么事儿,你们可以和她商量,缺什么也只管和她说。我这个人向来是赏罚分明,你们若是能一心一意跟着我,我也不会无故地害了你们去,明白了吗?”宁江月站在原地,声音清冷,站在她身边的雨儿听了她的话,无端想起了自己进府的时候,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和大小姐表着忠心,可那时候的大小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给自己下马威过。
想到那时候自己的待遇,雨儿莫名觉得有些想哭。她的大小姐从一开始待她,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大小姐,奴婢们铭记于心,定当为大小姐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叛逆之心。”拾烟拽着拾茗的袖子,在地上又是磕了三个响头。两个人在地上趴着,几乎整个人都要与地面合为一体。
宁江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疼了些:“行了起来吧。雨儿,带她们下去收拾干净了再来屋里。”
“是大小姐。”雨儿笑嘻嘻地应了声,上前将两个丫头给拉了起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先送大小姐回屋里去。”
雨儿扶着宁江月往屋里走,刚进了屋门,宁江月便松开了雨儿的手,“你一会注意下拾烟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总觉得她这个样子,不像是村野农夫家的孩子。”
“大小姐?”雨儿不解,“这人长什么样还能看出出身吗?”
“虽说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多少也是有迹可循的。”宁江月想了想,还是打算和雨儿解释一下,“富贵人家的孩子,身子自然而然就有股子傲气,跟后天环境无关,这是先天里传下来的。但若是穷苦人家,他们为了生计而奔波,孩子生下来多半是营养不良的,你看下拾茗就知道了。也不是没有例外,但例外太少,你可以想想,你之前在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