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明白,宁维在府里的地位,并非是普通的立过功劳的护卫小厮们所能拥有的,而且她恍然间想起,当初入府时,曾被嘱托过,府内的丫鬟与护卫小厮要保持距离,断然不能走得太近,更不能有染。
可宁维不但和她有染,还和宁纪中与宁江月都说过了,作为主子的两位,也并没有反对,反而乐见其成的样子。
雨儿不知道宁维的过去,没人和她说过,可这一刻,雨儿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个将与她共白首的男子,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雨儿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男子,虽然她曾被卖来卖去,却依然维持了完璧之身,这让她多多少少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曾经的主子对她平板一样的小身板没有任何欲|望,庆幸自己进了相府之后跟了大小姐,又遇到了宁维。
可她说到底,不过是个伺候大小姐的丫鬟罢了,无才无德更无可以倚靠的娘家,这样的她,究竟能帮上宁维什么呢?宁维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得一个机敏能干,长得漂亮的女子吗?
“你是不是在想,你哪点配得上我?”
雨儿垂着眸子,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那些,恍惚间被宁维的戏谑打断,她慌乱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宁维,像是在问他你怎么知道。宁维耸了耸肩,不甚在意,“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很聪明,这点大小姐不止一次和我说过。
同时你也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子,能能与你共结连理,并没有你赔不配得上我的问题,反而是我要想,我究竟是何德何能,能被你喜欢上。”
“不……”雨儿怯怯地反驳了一声,“你很厉害啊,府上好多人都喜欢你呢。”
“呵呵……”
宁维像是突然摸她头上瘾似的,又伸手在她脑袋上揉来揉去,直到把盘好的发髻,弄得有些凌乱,甚至垂落几根发丝,才满意地收回了手。“你看,我们都觉得对方是比自己优秀的人,所以我们更应该在一起,对不对?”
“我又没说不跟你在一起。”
雨儿小声地嘟囔,“反正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嘟囔完,抬头狠狠地瞪了宁维一眼,声音也大了些,“不和你说了,我进去看看大小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站着等,进去干什么,大小姐需要你自然会叫你的!”
宁维拉住说完就想往书房里边跑的雨儿,因为用力过大,而把人拉进了怀里。
他呵呵笑了两声,“大小姐就是想让你和我在外边说说话培养一下感情,你非得进去?”
雨儿不轻不重地在他胸口敲了两下,宁维配合地装着被打疼的模样,松开了手,宠溺地看着恼羞成怒的雨儿,一时相顾无言。
对视良久,雨儿先守不住地移开了目光,静静地看着远方。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儿,一点一点儿,缓缓地下落,充满了漫不经心和不在意,好像落雪只是它们无聊时的旅行,随意地落下来,随意地融化结冰,再随意地被人踩在脚下,浸润了鞋底,温润了土地。
雨儿情不自禁地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灰白色乌云,遮盖了本该是碧蓝的晴空。
从下往上的视角看雪落,反而多了些异样的美感,每一片雪花都像是有灵魂似的,在风的保驾护航下,义无反顾地从几万里高的云层落下,不求再次回到那片承载了阴晴的碧空,只希望为这寒冷的天气,增添几分彻骨的冷意,也为这片灰突突的苍茫大地,装点些不一样的清白颜色。
雨儿看着雪,宁维看着雨儿,而书房的门后站着笑得愉悦的宁江月,她将书房的门悄悄打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偷偷看着屋外的两个人,看了许久。
他们说的话,她也听了大半,有心想成全宁维的想法, 也让雨儿小操点心,宁江月拢了拢身后的披风,又缓缓走了回去,坐到了宁纪中的面前。
“怎么?”宁纪中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书,淡淡地疑问一声。
“嘻嘻,有个事儿,江月想求爹。”
宁江月将脖子上的红绸解开,将身后的披风三两下拢到了一起,搭在椅背上,笑呵呵地看着宁纪中。
宁纪中诧异地将视线从书本上短暂地移开,看了一眼宁江月,见她面色如常,便又将目光移回了书本上,“何事?”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算小,爹先答应江月,不管是什么,您都会满足江月,好不好?”宁江月说话轻轻柔柔的,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就当做是……送江月的新年礼物,好不好?”
“你先说。”
宁纪中淡定地翻了一页书页,不为所动。
“爹就先答应江月嘛~”
宁江月站起了身,蹦跳着走到了宁纪中的身边,抓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您就答应嘛答应嘛答应嘛!”
宁纪中被她摇得无奈,他本就眼神不太好,被宁江月这样一摇,他更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宁纪中苦笑着将手里的书本放下,空出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宁江月的手,“好好好,我答应,你别晃了。”
“就知道爹最好了!”
宁江月乖乖地松开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两眼放光地看着宁纪中,一双纤细玉手紧张地交叉握着,“就是嘛,雨儿和宁维侍卫的婚事也算定下来了,宁维侍卫当初也是救过爹的人,江月想这,若是就这样让雨儿嫁过去,未免有些看清宁维侍卫的意思。虽然这婚事是宁维侍卫自己求的,可咱们不能让人家说咱们忘恩负义呀。”
“嗯,你怎么想?”宁纪中赞同地点了点头,等着宁江月的下文。
“江月想,是不是给雨儿个什么恩典?雨儿虽然只陪了江月半年,但照顾江月的饮食起居向来尽心尽力,更是将江月院子的里里外外大事小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江月想,能不能,让江月收雨儿做个义妹?”
“义妹?那就是我的义女了。”
宁纪中不置可否敲了敲桌子。
“爹~您刚才答应江月的,不管江月说什么,您都同意的!”
宁江月委屈地看着宁纪中,故意装着可怜。
宁纪中先是愣住,不消片刻,便又恢复了笑意,他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将酒盏向宁江月的方向推了推,方便插在两人中间不太方便的雨儿给斟酒。眼神的余光,装着漫不经心地扫过宁江月,最后停留在她掩在桌下的左手,眼睛里的若有所思一闪而过。
方宛时刻注意着宁纪中的神色动态,见他探究地看着宁江月,心下有些犯嘀咕。
连宁江月没叫宁江敏这件事,宁纪中都故作不知地含糊而过了,怎么宁江月没有给他倒酒,他就不对劲了呢?
方宛试图想从宁江月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宁江月一张脸明媚动人,巧笑倩兮,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若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了吧。
放在桌下的左手……方宛微微蹙起了秀眉。
宁江月这些年虽然被柳芸芳处处苛责,可为了宁素心,她作为挡箭牌到底还是该学的都学过了的,又怎么会做出在吃饭时留一只手在桌下这种极其失礼的行为?
这手,难道是受了伤?方宛看着桌上已经摆好了的各式珍馐佳肴或是家常小菜,心里那个想法越发确定,宁江月怕是又亲自下厨,伤到了辅助的左手吧……
而此时的宁江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遮掩,竟然在倏忽之间,被家里的两位长辈都看了个透,虽然其中一位猜错了由头。
宁江月微微往身侧的宁荷方向倾斜了一下,颔首低眉,和宁荷小声说着什么。
宁荷听完后,两眼倏地亮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宁江月,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方宛想要问出口的问题,就这么吞了回去。她相信她看出来的问题,宁纪中刚才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若有所思地看着宁江月。
但宁纪中没有开口,就说明,宁纪中并不想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场合里,拆穿宁江月。既然如此,方宛也就歇了想要询问的心思,大家都想着粉饰太平,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方宛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宁纪中并没有看出宁江月的手受伤了,他见宁江月将手一直垂着,也不看他更不看宁江敏,反而让雨儿给他斟酒,还以为宁江月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
宁纪中也不知道怎么去哄宁江月,毕竟另一个身份敏|感的宁江敏已经来了,他不管说什么怎么哄,都会让宁江敏觉得尴尬甚至难过与愤怒。
宁纪中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他想着,宁江月好歹是他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不会看不清这么点小事,便也心安下来。
看出来的人装傻,掩饰的人自以为掩饰得好,掩饰得也越发卖力,没看出来的人还以为气氛一片和乐,喜笑颜开。大家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倒也算是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