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雷从革委会出来,打算去找叶致淳,磨一磨去教书的事。刚走到门口,叶书记来了。没待苏雷开口,叶致淳笑呵呵的拍着苏雷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将才。当什么孩子王呀,可惜了材料!”
苏雷笑着说:“什么将才?酱菜!黑糊糊的大头菜,本质虽然是白的,不幸被淹制成黑色产品了。只能将就得给人做下酒菜。”叶致淳一竖大拇指,赞道:“智慧!大头菜又名诸葛菜。”苏雷正想说调动的事,这时,龚新华从机房里出来喊道:“叶书记,您的电话。五峰打过来的”
苏雷知道是迎春打过来的,跟着叶致淳进了机房。叶致淳坐到机台前戴上耳机,吹了吹麦克风,对方传来了迎春的声音:“二叔吗?”“是!”叶致淳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是为苏雷的事来求情的。免谈!你的如意郎君就在我身边,你找他说话吗?”
迎春说:“是二娘想找你说话。”叶致淳转脸对苏雷一笑说:“连压寨夫人也搬出来了。”“桂云,有什么事剪短截说。公社只有这一部电话,不要随便浪费公共资源。”“老叶!”桂云顿了顿,“迎春不是处了个对象吗?前两天来过,我看小伙子人不错,挺稳重的。”“你还别给我吹枕头风,对他,我比你了解的多。”
“我说老叶,你能不能把他放过来?他和迎春真还是天生的一对,要成人之美么。”叶致淳故意嘻嘻哈哈的把话岔开,“嘿嘿!娘子,谁来成全我们老两口之美呢?想我了吧?来前坪小住几天么。”“老不正经,跟你说正经话呢!”叶致淳说:“没事,我把电话挂了啊?”
叶致淳正要摘下耳机,耳机里传来了一群嘈杂的孩子们的声音,声音很大,连苏雷都听得真真切切:“叶致淳!你把我们的苏老师还给我们!”他们几乎是在愤怒的吼叫。一个尖细的童声央求道:“求求你,叶书记!你就放苏老师过来吧?我们真的很需要苏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你不信,问叶明远去。”
“哈!你是叶阳凤吧?哎哟!我的祖奶奶,您老人家怎么也出面了?”耳机里传来叶阳凤吃吃地笑声,“你既知道我是祖奶奶,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把我们的苏老师调过来!”
叶致淳呵呵地笑了起来,苏雷也失笑起来。“这丫头,还认真了。”叶致淳用哄小孩的口气说:“不是我不放,你们大概不知道,知青是直属中央管,我还得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示汇报。”电话对面的小女孩也不客气了,直呼其名,“叶致淳!你骗谁呀!”
叶致淳啪地把电话挂了。点着食指对苏雷说:“你本事不小呀!简直是光芒四射,魅力无穷!才教了几天书,就桃李满天下了。要是做了这里的父母官,父老乡亲们还不争得给你送万民伞?”
苏雷无奈的笑道:“叶书记,说句心里话,我做过各种梦,上大学,当农业科学家,当飞行员,当兵,直至今天,当个小学教员,就是没做过当官的梦。”又改口说:“二叔,说个不见外的话,我母亲常叮咛我们说,千万莫走仕途的路,政治那一套,是最肮脏,最险恶的。”“是吗?”叶致淳面孔严肃起来,“看来我在你面前是个肮脏汉了?”苏雷觉得有些失言,一时无话,呆呆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叶致淳。
萧云饰演龙套,一时无戏,走出来透风。见哥哥正和叶书记说话,便凑了过来,见叶书记拉了脸训斥哥哥,情急生智,笑道:“叶书记,您别生气。我哥是个半瓶子醋。他把那两个字的读音读错了。‘肮脏’应读KangZang。”
“此做何解?”叶致淳扭脸看着萧云问。萧云说:“文天祥有两句诗说‘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肮脏’一词两读,不但音不同,意义更是截然相反,这里的‘肮脏’是指一个人刚直不阿,威武不屈。就像叶书记您呐。其实,我哥最佩服的就是您。他总说,中国的干部都像叶书记就好了。”
叶致淳方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难怪我大哥对萧姑娘推崇备至,说你是苏小妹在世。果然是灵牙利齿,花言巧语。哈哈!我长学问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一说。过去只知道文天祥有两句好诗人尽皆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萧云矜持地一笑说:“既然叶书记说我花言巧语,我不妨再花言巧语几句。我哥说政治肮脏,也并非是无根无据。眼前就有一例:那个‘凤落禾下鸟飞去,马到芦边草不生’的龌龊之人,竟然沐猴而冠,冠冕堂皇,荒唐可笑,笑里藏奸,奸佞小人,人间败类,堂而皇之地坐进了琴堂。真是令斯文扫地,让君子哑言。”
萧云的一串的成语接龙,让叶致淳耳不暇接,他凝眉细想了一会,猜出“凤、马”两句的谜底是秃驴二字,不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摇着手说:“哎呀!姑娘,真是唇枪舌剑,厉害呀!我无话可说。的确,政治上确有它阴暗的一面,难免是鱼龙混杂。所以我对你哥就有些怒其不争。为什么就不愿向组织靠拢呢?我是无可用之仕啊!蜀中无大将,只好廖化作先锋了。以苏雷的能力和水平,远高于国美。以你萧姑娘的学识才华,更是胜出陈雅芝一筹。这么好的左膀右臂,不能为我所用,你们说,这不是一种人才上的浪费?”
萧云不想扯进此类话题,转而问道:“叶书记,听国美说,他想和雅芝尽快结婚,你硬是不批。为什么呀?陶奶奶可是急得抱孙子呢。”叶致淳瞅瞅四处无他人,便压低了声音说:“你和你哥也不是外人了。我不妨先向你们交个底。转过年,我可能要调到区委当书记。文革一冲,把干部队伍冲得七零八乱。甚至像你说的,有些龌龊小人,反而沐猴而冠。我走,得把权力交到政治上靠得住的人手里。将来国美担任前坪公社的书记,一把手。陈雅芝呢,革委会主任,二把手。他们要是结了婚,成了法律上的两口子,提拔起来多少有些忌讳。所以我没批他们结婚。为革命事业暂时牺牲一点个人爱情,等到上级任命下来再结不迟。只是我不便跟他们明说。”
萧云便开玩笑说:“叶书记,您真是老奸巨滑。啊,不!是老谋深算。”叶致淳点着萧云哈哈的笑了起来。苏雷跟着笑道:“老谋深算也是贬义,准确的说是深谋远虑。”叶致淳对苏雷一伸大拇指,“对了!深谋远虑用词恰当。搞政治么,有时不得不玩些手腕。这叫政治智慧,不叫肮脏。既然苏同志不肯出仕,不妨给国美做个幕僚。不要蹉跎了黄金岁月,辜负了青春年华,浪费了学识才干!”
苏雷乘机说:“叶书记,所以我想到五峰去教书。百年树人,教育为本。”叶致淳点头说:“所言不谬,我赞同。我们叶家祖上也是崇尚教书育人的。我也想过,你和迎春早晚要生活到一起,我也想成人之美。只是眼下有些工作还需要你做。再说了,马上要放寒假了,那边先找个人代代课,等明年开春后,我保证放你过去。”
苏雷说:“也行。叶书记,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修水库哇!这才是我考虑的重头戏。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八字宪法的首位。靠天吃饭,老天不下雨,你哭天也没用。所以,国美提出在白龙潭修水库的建议,我觉得可行性很强。立即向县里打了报告。可眼下的形势你也知道,喊口号很响,办实事很难。等他们把方案拿出来,还不等到猴年马月?时间不等人哪!
“昨天我和国美去白龙潭实地勘察了一回,越看越觉得有可行性。我干过炮兵,凭我的目测,如果把水位提升十米,龙泉河可回溯至一队刘友顺的门口。即便是一队的农田不能改种水稻,至少明年抗旱时,我们有水源可用。所以我想今天带你和国美再勘察一遍,你是高中生,计算方面比国美强。你给我计算下土石方,所需的工程量,看以我们的能力,能不能先修一道土石大坝。”
苏雷兴奋地说:“好啊!我们就走。”正说着,国美扛着两根竹竿来了,“叶书记,皮尺借到没?”叶致淳说:“我们的家底真是一穷二白呀!用步量吧。”萧云激动地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蚊子从二楼探出头来喊:“萧云,该你上了!武打设计指望贤内助了啊!”萧云烦道:“我那点戏不就是翻几个跟头,我不用练!”建国伸出脑袋来说:“别小看你的一串跟头,没了跟头就少了戏味,出不了彩。”接着,蚊子建国两人中间挤进一颗秃头,说道:“萧同志,我可是指望你的跟头锦上添花,争取夺个大奖,抱个大金娃娃。”萧云不想扫大家的兴,上楼去排戏了。
叶致淳略带嘲讽的边走边说:“我倒不想抱什么金娃娃,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想抱什么银娃娃,给身上挂银。我只想抱个水娃娃,对得起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对得起前坪的父老乡亲。”说着,哈哈大笑。忽尔转言问:“哎!二位,你们什么时候抱胖娃娃呀?”
苏雷笑着说:“那就看您叶书记几时开恩了?我们的恋爱还受你叶大人的限制,还能抱胖娃娃?跟你一起抱水娃娃吧!”三人哈哈笑着,走向深邃明亮的白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