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立刻勃然大怒:“你胆子不小啊,就这样打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不知道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你们家医院关门歇业。我告诉你,于长海见了我还得客客气气赔小心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三言两语就打发我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打发你的意思,”年轻医生涨红着脸,并没有屈服,“既然你来医院看病就请你遵守诊疗秩序,这里还有二十个病人,他们有的已经等了两个钟头了,也希望你能耐心等待。”
门前候诊的病人听到他们的对话,都看过来,不满和愤怒溢于言表。张科长意识到众怒难犯,遂放低身段说道:“诊疗秩序的确需要人人遵守,但是也要灵活掌握,等等我还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市委领导和卫生局周局长都要一起参加,事急从权,希望你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方便通融一下,改天我会去谢谢你们于院长的。”
“对不起,”年轻医生依旧不卑不亢的坚持,“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每个人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诊疗秩序不会因为病情以外的因素被打乱,如果你觉得你的会议真的很重要,可以选择改天再来,莫教授的专家门诊每周二,周四都有,我们随时恭候。”
“你…”张科长正要发作,看着周围人的眼神还是忍住了,狠狠地说,“行,你说的对,我们遵守诊疗秩序,希望你们医院也能牢牢遵守医保制度。”说完转身拉着丈母娘就要回去。谁知道丈母娘看不下去了,多年横行,哪肯这样乖乖就范,冲着年轻医生嚷嚷道:“你这个医生服务态度这么差,对待我们这些政府官员的家属都这么恶劣,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去投诉你。”
年轻医生把胸前的工作牌举起来,说话依旧波澜不惊:“我叫马思远,纠纷办在六楼,电梯在左手边。”
“我要直接找你们院长投诉,”丈母娘更加怒不可遏,“我让他马上开除你信不信。”
“院长室在九楼,出电梯左转。”马思远依旧淡定从容。
马思远的从容更加激怒了丈母娘,她气的满脸通红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张科长上去拉了一下,谁知道丈母娘就势一倒,慢悠悠的躺在了地上,一边躺一边呻吟:“哎呦,我的头疼死了,这个医生可把我气死了,我今天要有个三长两短,全是这个医生气的,哎呦,我的头疼死了…”
马思远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局面,怔怔的看着她表演。张科长跳起来大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莫教授看看怎么回事,严不严重,需不需要治疗,抢救病人要紧啊。”
一句话提醒了马思远,他俯下身子,搭了搭脉博,见没有什么异样,又去翻丈母娘紧闭的眼睑,丈母娘吃痛睁开眼,顺手一抓挠在了马思远的脸上,嘴里嚷道:“让莫教授来给我诊治,你这种三脚猫功夫不要在我身上做实验了。”
马思远被丈母娘一抓,赶紧站起来躲开,脸上赫然有了三条带血的红印,心里气急交加,大声道:“你这种情况又不是耳鼻喉科的急症,如果真的觉得急就去挂急诊,我建议你去挂神经科的门诊。”
丈母娘听到这句话,“嚯”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推了马思远一把,骂道:“你个没有教养的狗东西,居然说我有神经病,你才有神经病,你们全家都有神经病…”污言秽语一股脑儿往外倒。
马思远被突然袭击,没站稳往后一倒带着诊室门口的桌子一起摔在了地上,痛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外面的争吵终于惊动了诊室里认真看病的老莫,他走出门口,看到一个彪悍的老妇指着小马在谩骂,正不明就里,小马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白净的脸上赫然三道血指印。老莫大声问:“小马,怎么回事,需要叫保安吗?”这一句话提醒了马思远,他转身走进诊室打起了电话。
这时,丈母娘也停止了谩骂,对着老莫就开始哭诉:“莫教授啊,你们医生怎么这么欺负病人啊,我好好的来看病,结果他还骂我神经病,我质疑了他几句,他就打人啊,这种医生真是伤天害理,没有医德,遇到这种医生,我们普通小老百姓可怎么办啊。”说着像受了很多委屈一样,嚎啕大哭。
旁边排队就诊的病人看不下去,终于有个人忍不住,说道:“你这老太太可真能演啊,小伙子没让你插队,你又是打又是骂的,现在又反咬一口说是人家打了你,您老可别忘了,这可都有监控呢。”这一番话说得丈母娘又要发作,抬头看了看监控探头,不甘心的忍住了。
张科长在旁边任由丈母娘撒泼耍横,以为能得逞,现在发现犯了众怒,担心骑虎难下,赶紧跟老莫说:“莫教授,我是医保办的科长,慕名而来看您的门诊,刚才和马医生有点误会。马上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是市委关于卫生系统管理的,而且丈母娘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希望你们多多理解病人和家属的心情。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同在卫生系统,以后肯定要互相照顾。”
老莫沉思了一下,才说道:“这样吧,他们都挂了号了,我肯定不能让你插队,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去忙,我答应你今天一定帮你家属看病,要是你家属觉得等得太久可以先出去散散步,把电话留给小马,等差不多了我让他通知你,你觉得这样处理可好。”
张科长当然不满意,只是此时此景,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遂冷笑一声:“行,那就谢谢莫教授的照顾了,我先去开会,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你。”说完也不留号码,径自带着骂骂咧咧的岳母下了楼。
只是张科长,又岂会善罢甘休。
市委的会议是关于卫生系统重组的,随着中央机构重组,卫生部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合并,地方上也出现相同的变动,两部门被整合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简称卫计委。对于这一合并,原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同志们都喜笑颜开。计生政策实行了三十年,祸兮福兮,尚留待后人评说。施行的过程中,计生干部们却实实在在承受了太多的指责和压力。
一些从医之初抱着治病救人理想的医学生,进入计生站以后,却每天都在做着残害生命的工作,堕胎,上环,结扎,残害胎儿生命,剥夺人们生育权,一直为人所诟病指责。今天终于堂堂正正纳入了卫生体系,自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只是海州卫生部门尚面临着如此混乱的医疗局面,又将计生委纳入,承担他的原罪,无疑又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重组后的卫计委领导班子召集各医院院长开了个碰头会,通报各主要领导分管范围,安排部署近期工作。原卫生局周局长担任卫计委主任,会议结束后,周主任留下于长海,笑呵呵的说:“恭喜你啊,于院长,仁爱医院果然人才济济啊。”于长海以为说的是老莫,笑着回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是我们海州市政府高瞻远瞩,筑巢引凤吸引人才。”
“我说的是青年才俊,不是莫教授啊。”周主任解释道,故作神秘。
“那是谁啊?”于长海不解。
“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个叫方程的年轻医生。”
“是啊。”
“我听老杨说,他正在和他的女儿在谈恋爱,让我打听打听这个小伙子怎么样的。”周主任笑着说。
“小方人很不错啊,”于长海明白了,乐呵呵的笑起来,“原来是刺探军情来了,放心吧,我们仁爱医院的小伙子都是帅气精神,积极上进的,你说的老杨是哪一个啊。”
“就是市委办公厅的杨秘书长啊。”
于长海一听,顿时又惊又喜,市委秘书长那可是属于市委领导序列,负责市委机关日常工作的,仁爱医院和他有了姻亲,以后就可以直通市委,各种政策倾斜,消息及时上传下达都不是奢望了,这种裙带关系,可是于长海迫不及待需要的,谁知道于长海还没激动起来,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
“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周主任看出了于长海的心思,沉声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杨秘书长是吴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吴书记落马入狱,新任魏书记与吴书记一向不对付,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老杨能不能安全退休都还是未知数,你就不要借机去钻营巴结了,万一再弄巧成拙,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一席话彻底浇凉了于长海燃起的热情,半晌无言,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