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珞把曲雪柳吃得一干二净的那个药盅扔在竹离子面前的时候,竹离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扫了沐珞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丫头,你不会把它倒掉了吧?”沐珞抿了抿粉嫩嫩的小嘴,一字一顿地反驳道:“她,是,自,己,吃,完,的。”仿佛是已经习惯了竹离子这种子虚乌有的猜疑,沐珞清澈剔透的湛蓝色眼眸直直看着竹离子,搭在木桌上的手指颇有节奏地点了点,她问道:“你老实说,雪妃到底得了什么病?”她听曲雪柳说是有一天早上起来突然脸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那样的伤口似乎只有利刃才能做到,可是一个人脸上被划成了那样,不可能一点知觉也没有,更何况曲雪柳还是会武功的人,哪怕是被下了药,她也不可能什么也察觉不到。
“不是病,是中毒了。”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竹离子的眼眸凝视着前方,目光却不知道落到了何处,他的声音低低的,如同从往事中抽离而出的一般,他道:“是一种叫白骨哀的毒。”
“白骨哀?”沐珞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长长的睫毛轻轻抬起,她清澈恍若琉璃珠一般漂亮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竹离子突然间显得有些沧桑的侧脸,“这个,不会是你研制出来的毒药吧?”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沐珞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事情,既然曲雪柳和竹离子是老相好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曲雪柳中了白骨哀竹离子却又仿佛是有责任一般执意要治好她,那么只有这种可能,倘若这白骨哀真的是竹离子研制出来的毒药,因为某些原因,可能是他研制的时候没有解药,或者白骨哀的毒性已经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作为始作俑者,他有这个义务替曲雪柳治好脸。
“不,它不是我研制出来的毒药,”竹离子如梦初醒一般,思绪渐渐回笼,轻轻开口打断了沐珞无休止的想象,“白骨哀和冰蝉青莲是世间相生相克的两个东西,冰蝉青莲能让刚死的人起死回生,而白骨哀是能让活生生的人的血肉化为枯骨,活人在变成一堆枯骨的过程中,会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不仅仅是每日看着活生生的自己的血肉在一点一点地溃烂,而且是你自己想要自行了断也是做不到的。”“那不就是,想死也死不了?”沐珞眉头微微蹙起,不得不说这种毒药是没人性了一点,对曲雪柳下这种毒的人,心肠也未免太歹毒了。
“雪妃肯主动吃完这些东西,想必对你的印象是极好的,你便留在雪柳殿里照看,我估计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她的药引子也该长好了,”竹离子说着便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青白色彩釉瓷瓶递给沐珞,“拿着,每日两颗,吃完。”
“什么东西?”沐珞接过彩釉瓷瓶打开盖子倒了一粒药丸出来,浅浅的栗色,小小的一颗。
“药。”
“我又没有病,吃什么药?不吃。”沐珞说着便要还给他,竹离子不紧不慢地看了沐珞一眼,说道:“你有没有病你自己是看不出来的,这是白原川给的,也许,他觉得你有病吧。”小白给的?沐珞拿着药丸的手微微一转,递到了嘴边张口吞了下去,有点淡淡的甜味,像是糖果的味道。“丫头,你这心眼也太偏了吧,见了是我给的你就不吃,一听说是他给的你就吃了。”竹离子微微睨了一眼沐珞,语气颇为不忿地念叨道。
“你如何能与他相比?”沐珞将那彩釉瓶子收入袖子里,“小白是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他。”于沐珞而言,白原川恐怕是在这异世之中,除了越云瑾之外第二个待她最好的人了,一路来,无论她怎么胡闹,他都跟在身后善后,在邺城宋家是那样,在风音谷的时候也是那样,虽然白原川的行踪是诡异了一些,看到的东西和平常的人也不太一样,他沉默少言,可是无时无刻不是在用他的方式对她表达善意,所以沐珞相信他。
“你这样可是让我好生伤心啊。”看着沐珞淡然精致的眉眼,竹离子微微叹了叹气,故作神伤地抱怨道,沐珞微微抿了抿嘴,顿时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你若是再这样,我恐怕忍不住会要算旧账的冲动。”这个竹离子真是给几分好颜色就套近乎,要不是念在烈璃彧吩咐下来的任务的份儿上,沐珞觉得早就应该把竹离子按进那个沼泽潭里去让他试一下是什么滋味。
“唉,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竹离子忽然抬手撞了一下沐珞的手肘,目光矍铄的眼眸微微打量着她眉心凝结的云气,问道:“看你年纪小小的,怎么武功那么高?着实是令人意想不到啊。”武功高?沐珞倒没意识到司空珞的武功有多高,也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将司空珞的武功运行自如吧,其实有关于司空珞的一切,沐珞知道的并不多,都是从司空珞遗留下来的记忆还有烈璃彧和上官琉微的只言片语之间了解到的,说起来,要找到司空珞的死因,或者说要找到杀死司空珞的凶手,还是要多追查一些线索,“竹老头,你知不知道司空珞?”
“魇狱门中那个,一夜之间灭了好几个大门派的妖女,”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思索了一下,竹离子语气倒是颇为中肯地评价道:“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娃娃,那次她血洗了昆仑陈家一门,手段确实很残忍,除了剜肉剖心,她还把陈家家主的尸首挂在大门上风干了数月之久,你,不会就是司空珞吧?”沐珞微微挑了挑眉,算是表示回答,“只是,为何风干了数月之久也没有人把那个陈家家主的尸首放下来?”这件事沐珞是听说过的,出了碧焰山庄之后她头一回请白原川到酒楼吃饭的时候,隔壁桌子的人就是在谈论这件事情,本来沐珞是没放在心上的,可是方才听竹离子这么一提起,倒是很奇怪这个细节,按理来说既然是大门派的门主,必然会少不了为他出头的人,魇狱门虽然行事乖张,邪名在外,可是偌大的武林,难道就没有一个打抱不平的人来为陈家讨个说法,即使一人之力难以做到,可是他大可以纠合其他人,毕竟这是江湖中人常见的手段,合众人之力,难道还害怕区区一个司空珞?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竹离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凉薄的感慨,“因果报应,兴许是他爬上大门大派的手段过于肮脏吧。”沐珞听出竹离子话里有话,不过她也没打算追问下去,这其中的内情与她无关,既然陈家满门都死了,那么就不可能是那些人来寻仇,司空珞的武功这么高,能近了她的身而且能杀了她的人,要不就是很亲近,她很信任的人,要不就是很偶然,像是误杀那种,不过沐珞更倾向于相信前者,和司空珞有着千丝万缕的人,除了魇狱门中的人,恐怕就只有白原川了,司空珞向他买过棺材,既然不可能是为了她剑下那些亡魂准备的,那么那副棺材又是为谁准备的?沐珞有些头疼,偏偏白原川这个关键的人物,愣是不记得这件事情,如果是寻常人的失忆那就好办,可是白原川只是单纯地没有能力记得这些过往,这是最为棘手的。
“丫头,你的性子倒是和传闻中不大一样,陈家门主是你带着人去灭的,怎么你好像一无所知?”翻动着手下的药材,竹离子状似无意地扫了沐珞一眼,仿佛若有所思一般。细细软软的手指微微抵着眉心,沐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之前撞到了脑子,有些事情记不清了。”装失忆本来就是堵住任何破绽的好借口,竹离子神色微微敛了敛,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忽然太医院走进来一个穿着绿色宫装,脸型偏方的少女,沐珞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雪柳殿的人。
“姑娘,”那方脸少女朝沐珞盈盈拜了一下,“雪妃娘娘找你。”闻言,竹离子朝沐珞挥了挥手,道:“那你去吧。”说罢便又低头去捣鼓他的药材。沐珞朝那方脸少女笑了笑,便由她引着带着离开了太医院。
………
一阵细微的痛意袭来,像是撕裂的血肉被一针一针缝合的痛感,嘴巴忽然被打开,一股浓稠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灌落,甜腻腻而又带着咸味,凌昊天竭力撑开重重的眼皮,视线里的光亮越来越多,淡淡的火光跳跃在洞壁上,一袭红色斗篷的少女半跪在一头雪狼面前,那头雪狼奄奄一息,曲雪柳的短匕刺入它的脖子里,它没有半分力气挣扎,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它脖子下放着的瓷碗流淌,不一会儿便盛了慢慢一碗狼血,曲雪柳微微抬眸,剪剪水眸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几夜没有合眼,“你醒了?快把这些狼血喝完吧。”她的手上沾满了刺眼的红色,不知是那雪狼的血还是她的血,她微微起身扶着凌昊天的身躯,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窝处,将那碗狼血递到他的嘴边,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凌昊天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稍稍抬起浓密的睫毛,看着曲雪柳分外疲倦的面容,凌昊天忽然费力地抬起手,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脸颊,曲雪柳身形微微一怔,他带着一丝凉意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了手,指腹染着淡淡的干涸的血迹,“幸好,你没有伤到脸。”他的声音虚弱无比,透着一丝庆幸,仿佛是呢喃之语一般,原来,他只是想要为她试去脸上的血痕,一时之间,曲雪柳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怪异的情愫在滋长,正如同那日她看见奄奄一息的他倒在她的脚边,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一般向她求助一样,心里生出了很怪异的感觉。
“你为何要到雪域来?”长久的沉默之后,曲雪柳眉眼微微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她问道。
“为了,拿到冰蝉青莲。”凌昊天费力地回复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变得冰冷,先前一身寒气的曲雪柳,此时倒是比他温热多了。
“为了,救你的彤儿?”曲雪柳细细回忆着,似乎听见凌昊天昏迷时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她是你喜欢的人吗?”不知为何曲雪柳会知道彤儿这个名字,凌昊天微微愣了一下,眉眼忽然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因为说到了彤儿这个名字,而想到了什么幸福愉悦的事情,他道:“彤儿,是我的妻子。”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所爱之人。曲雪柳看着他痛苦狼狈的面容忽然生出的一丝愉悦的笑意,不由得晃了神,半晌,她清婉的声音低声问道:“你是想要找到冰蝉青莲治好她,是不是找不到,你就不回去了?”凌昊天微微摇了摇头,大掌覆上她纤细的手腕,极力撑起身子跪在她身前,璀璨的眼眸带着恳求和笃定之色,
“曲雪柳,你一定知道冰蝉青莲在何处,求你,一定要把它给我,彤儿在等着我,”凌昊天俊美尊贵的面容褪去了倨傲之气,求你,这是他这一生之中,第一次如此低头,身为天朝最年轻的帝皇,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乞求过任何一个人,璀璨的眼眸透着一丝决绝的神色,他说出了最后的交易筹码,“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剪剪水眸泛着雪水一般浅淡的光泽,曲雪柳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凌昊天漆黑的眉眼,
“好,我给你冰蝉青莲,你要带我出雪域,往后,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