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渐渐看清楚了,他身为皇帝可以承受很多人的爱,也能接受更多人的恨,唯独他自己,是不可以有爱,也不可以有恨的。多么高贵又是多么可悲的身份,永远不能表露真情,也永远得不到真情。
玄琪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回了自己的宫殿。这一路金碧辉煌的景色却第一次让他觉得像是巨大华美的牢狱,从此深深的束缚住他,让他再无任何多余的感情,就仿若庙堂的神像和天上的神明一般。也许这才是合格的皇帝,他自从决定要踏上这条路以来,他不会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他要一直走下去,并且走到顶端。
他轻轻摆了一摆宽大的衣袖,在空阔的殿中向主位走去,似乎想就此摆脱那些多余的感情。既然早就完成了蛊约,不管现在是如何的情景,他也该正视这一问题了,花飘零是他的属下不是女人,总该明白其实她作为属下比作为女人能发挥出更大的效用。
希望她不要在这一方面也让他失望,他并没有那么大度,更加不会留一个没有用的或者不听指挥的属下行事,对于没有用的棋子,他一向是除之而后快。
这一刻,玄琪似乎在他的帝王之路上又成长了一步,至于这是好是坏,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此时已经回到了朝凤宫的花飘零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向玄琪所在的宫殿望了一眼,然后又轻轻的垂下头,用手上的朱砂笔在请求国库拨款以作五国会议布置准备的折子上轻轻打了一个勾。
任由窗口吹进来的风卷起她的秀发,似乎不论如何也不会为这些风的骚扰而停下她的行动。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她拿笔的姿势依旧是端端正正的,那字迹也十分隽秀,毫不混乱,似乎并没有为之前的一些事情所困扰。
这不是她无所谓,而是她已无心再去计较什么,锦儿的事情、玄琪的事情还有和她之间的事情……那早就是算不清的烂账,单纯的说谁欠了谁那都不合适,所以只能作罢。
火烧眉毛,也唯有只顾眼下。
握紧掌心,一封密信在花飘零的掌心里化作了粉末。
王成栋居然在追杀之下,一路逃到了东疆边境,这都快横穿整个玄国了!难道他还准备渡海到海外不知名的地方去吗?关键是这个王成栋防心实在太重,到现在书临还没有把东西拿到手,就在花禀业不断的追派人手刺杀的路途上和王成栋在东疆边境失散了,而且书临还受了重伤!
花飘零不禁有一些担心,王成栋失去了踪影,只怕没有书临的护卫更是凶多吉少,这证据眼看就要到手却还是功亏一篑!而书临此刻身受重伤,只怕没有好长一段时日那都是无法恢复了。
看了此刻她必须要想出办法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事情,还是让棋洛去接书临回来,就在城郊别院里暂时落脚疗伤吧。至于花禀业这边,这次五国会议是难得的能够和五国重要人物会面的时刻,他必会有所动作甚至是发难,所以她得好好的考虑考虑。既然暂时不能够将花禀业的证据拿到手,那就必须要做好完全失去这份证据的可能。
没有了证据,花飘零就不能先发制人,那就只能在花禀业疏忽的时候逼他动作,然后再击溃他了。这个时机估计还是要等到五国会议展开的时候,那个时机对花禀业来说是最有益的,因此他的防心也会减小。只是这又难免会加大花飘零达成目标的难度……
看来要是能够想办法瓦解了花禀业和那些国家的合作关系就好了,朝中的势力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像老丞相还有李老将军只要他们不站在花禀业这一边对玄琪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可是花禀业都经营这么多年了,他和北呼延的金沙国还有西祁的临渊国这之间的关系真的能被花飘零轻易斩断?
花飘零揉了揉眉心,看来还得加紧去找一找各国的破绽,金沙国和临渊国大抵和花禀业的合作无非是为了权和利,这种关系坚定却也脆弱,就看她能不能在花禀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一举击碎这层关系。
又是一大难题啊,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轻松一些呢?花飘零拍了拍手,将那些粉末都拍去,然后翻阅起了今日的奏折,翻着翻着,倒是看到了一则消息。
附属玄国的一个小国琉璃国内乱了,似乎是老皇帝死去之后膝下无子,所以旁系皇族开始蠢蠢欲动,搅得民不聊生。其实最近开始乱起来的不止这个琉璃国,其他四国边境上的一些小国还有附属国也基本上都处在一个新旧权利的交替之中。这总让花飘零觉得这天下似乎总有什么暗流在涌动一般,好似风雨之前的躁动,令人难以心安。
只是不管大局如何,着眼前的事情还是必须解决的。虽说这琉璃国并不是大国,一个小小附属国内乱也没有什么,只要玄琪作为宗主国下一道圣旨就可以决定下一任琉璃国皇帝的人选了,但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花飘零还真是不放心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放任一个人去做这附属国的皇帝。
盯着这琉璃国三个字看了一会儿,花飘零似乎觉得这个国家的名字有些熟悉。花飘零思索了一番,才想起来一个和这个国家有关的人来。
当年这琉璃国的老皇帝治国无能,致使本来中等国家的琉璃国迅速衰落成了小国,老皇帝无奈之下成了玄国的附属国,并将自己的独女和玄国联姻嫁给了玄国的先帝,当时那位琉璃国的公主在后宫也曾经荣宠一时,只是后来先帝得了桃林双姝中的一女封为桃妃后,这公主就失了宠,连带着她生下的小皇子也一并失去了先帝的喜爱。
后来先帝逝世,唯有这位公主以身殉葬,当时很让花飘零震撼过,这个公主生下来的小皇子自然就是现在仍未成年留住宫中的小王爷玄昊。
想到这里花飘零不禁微微叹息一声,脑海中却又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浮现出来。
她不禁在仔细看了看奏折上所描述的琉璃国的现状,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
这是一个时机,当然也是一次冒险,可是在现下的这种局势中,花飘零认为这个险还是值得去冒的。
“来人,去请昊王爷过来。”花飘零淡淡的吩咐了一声,门外立刻有宫人应声离去。
不多时,便将玄昊给请了来,玄昊进屋之后有些拘谨,但是看见花飘零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展开了笑颜。
“嗯,你们都下去吧。”等宫人们上完茶水和糕点之后,花飘零挥退了宫人,然后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另一个桌前,让玄昊一起坐下。
“最近在忙些什么?”花飘零温和的问道。
“嗯,去跟着小君一起听太傅讲课了。”玄昊十分老实的回答。
花飘零点了点头,这玄昊在宫中一向不得宠,玄琪登记之后本就根基不稳琐事太多,对这个弟弟更是没有多少关心的,玄昊自然也就没有授课师傅,虽然之后花飘零有给玄昊请过师傅,但是总还是觉得有些耽误了他。
“觉得太傅讲得怎么样?有不懂的么?”花飘零问道,顺手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倒玄昊身前。
“嗯,太傅很耐心,小君也很聪明,所以还跟得上。”玄昊连忙接过茶水回答道。
“那就好。”花飘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捂着杯子暖手的玄昊说,“其实我今日叫你来,也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情?”玄昊微微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花飘零。
“你还记得你的母妃是哪个国家的人吗?”花飘零问道。
“我母妃?”玄昊的神情突然有些落寞,“嗯,她是琉璃国的人。以前母妃常说哪里靠近玄国的南疆,是个气候很好的国家,每年都有开不尽的鲜花似的,而且还盛产很多漂亮的宝石和琉璃。”
玄昊的语气似乎带着怀念,可是又分明是悲伤的神情。估计也是因为他的母妃是异国人的缘故,他的母妃在宫里是没有少受排挤的,他也定然因此吃了些苦头。
“你想去那里看看吗?”花飘零继续问道,将玄昊从那段回忆中带了出来。
“琉璃国?可我是玄国的小王爷,不管怎么样身份是不会改变的,怎么有可能去那里?”玄昊放下了茶杯,看着花飘零,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
“现在确实有这样一个机会。”花飘零点了点头,肯定了玄昊的猜测,“只是会有风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前去?”
“那我还能再见到姐姐吗?”玄昊倒是没有怀疑花飘零是不是能让他离开这宫禁的能力,反而垂下了头颇有些失落的说道。
毫无疑问,玄昊是不愿意留在这深宫之中的,但是此刻的他却不那么想要离开,因为难得有这样的温暖存在。所以玄昊迟疑了,他看着被茶杯暖热的手心,不舍得就这么让温度消散。
“怎么会呢?”花飘零看着玄昊那眼眸中的一抹不舍,突然发觉,不论她是怎么看待这个处处凶险的宫廷,不论她多么克制自己,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轻易陷进对这皇宫里的任何人的感情之中,也不论她是多么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最终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和这里和这里的一些人产生了牵绊,留下了眷念。
像玄君、玄蜜还有玄昊,这几个孩子是那样轻而易举的就突破了她的心房。可能是在这深宫之中时时面对阴谋算计,所以看到这些心境纯良还不懂世事和算计的孩子时,才总让她留恋和想要保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