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敏的嗓音有些偏中性的嘶哑,冷着脸说出的话,也多了些决绝的意味,她忽然莞尔,偏过头俏皮地看着宁江月,“既然江月要亲眼看着她死,我就先走了,麻烦江月,连带我的份儿,一起亲眼见证了。”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顺便而已。”宁江月同样笑得温婉,“既然敏儿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免得让些污糟事,污了眼,乱了心。”
言罢,宁江月又看向了一直在装不存在的宁维,轻笑两声:“要麻烦维先生,前面带路了。”
宁维挑了挑眉,略施一礼,直接叫身边的小厮把柳芸芳给架了起来,率先出了正厅。宁江月冲着方宛露出一个放心的笑脸来,扶着雨儿的手,匆匆跟上了宁维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远。
宁江月跟着宁维左转右转,最后停留在某个不起眼的假山旁,不知道宁维触动了什么机关,假山原本看着毫无缝隙的一面缓缓升起,露出个等人高的门来,门内黑洞洞的,如同不知名怪物的巨口。宁江月莫名心颤了一下,明明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宁江月却只觉得一阵阵寒风不停迎面而来,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
宁江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披风,握着雨儿的手,越发用力了些。
先是进去了一个小厮,拿着火折子将一路点亮着入口两边的昏黄油灯,一直等着他陆陆续续点亮了七八盏,宁维才带着人进去。等其他人进去之后,宁维表情怪异地站在门口看着宁江月,小心询问着:“大小姐,这里阴暗潮湿,又有难闻异味,您当真要进来?”
宁江月本来心底还有一丝怯意,可听到宁维虽无恶意但明显不希望她进去的语气,心里那点子没用的倔強和好奇迅速压倒那点若有似无的怯意,占了上风。她点了点头,无比肯定:“当然!”
宁维叹息一声,仿佛是觉得宁江月有些胡闹,又碍于主仆之分,以及宁纪中的吩咐,不得不让开身子,让宁江月扶着雨儿走了进来。
等她们俩彻底站在了通道里,宁维将暗门缓缓关闭,快步上前,给她们指引着道路,“大小姐这边请,请注意脚下,这里的路不是很平坦。”
宁江月随着宁维的话,不时低头注意着脚底下的路。通道长而狭窄,一次只够三个人并肩而行,宁维快她们一步,不时说两句话提醒她们要注意的什么。
两边的墙上每隔五步便各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轻轻摇曳,将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宛如恶鬼倒映在墙面。
之前的小厮早已经甩开他们一大截,宁江月只能看到他们的半个身子,逐渐变成了后脑勺,最后彻底消失。
直到此时,宁江月才恍然,这条通道是越走越往下的。
无论前世今生,宁江月都不曾知道,这偌大的丞相府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随着三个人的渐渐深入,两边的墙上不再只是单纯的安放一盏油灯,而是多了些面目可憎的刑具,铁质的刑具上是暗色的不明液体凝固物,空气里流窜着腥臭腐烂的味道,宁江月的眉头渐渐皱起,她拿着帕子轻轻掩住了雨儿的口鼻,在雨儿惊讶的目光下,松开了握着雨儿的手,伸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大小姐,您自己遮住,雨儿可以自己遮的,您这样不方便走路。”
雨儿心下感动的同时,义无反顾地将宁江月的手给移了回去,自己一手掩住口鼻,一边不忘护着宁江月。
闻声宁维回了头,就看见她们主仆俩苦着脸互相给对方遮掩的样子,他呵呵笑了两声,回身走到了雨儿身边,替雨儿遮住口鼻的同时还不妨碍她看东西,他对着宁江月耸了下肩膀,“大小姐照顾好自己就行了,雨儿姑娘有奴才照顾。”
宁江月讪讪地收回了自己帕子,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定亲就这样了,以后定亲了还得了?可撇眼看着雨儿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根,宁江月又觉得,若是两人能如此恩爱下去,未免不是件好事,至少,以后她走了,不用担心这丫头在相府里受人欺负。
有宁维撑腰,她不欺负别人,已经是府里的诸位烧高香了。
宁江月在心底笑了笑,再看向周围时,才惊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大厅,再往前还有一条和来时一样的通道,通道两头是挂着锁链的木栅栏门,里边空空如也。
柳芸芳被随意丢在大厅的空地上,她们身边摆着一张原木色的木桌子,两条长凳,桌上摆放着茶壶茶碗,都是府里下人们常用的。
宁江月心底猛地一突,这地方大概就是相府私下设置的牢房了吧?
宁江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墙上挂着类似烙铁的东西,也有黑色的皮鞭,靠左边的墙面前放着一根木头做的十字架子,上边挂着许多长长短短的铁链。
雨儿也随着她的视线四处打量着,越是打量雨儿就越是害怕,她紧紧挽着宁江月的胳膊,小心地瑟缩在宁江月的身边。
宁江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带着她走到那两条长凳边坐下。
宁江月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新鲜的一切,“维先生,我爹说要怎么处死柳芸芳?”她看着四处,好奇地问道。
“相爷说,一切,全凭大小姐吩咐。”
宁维冷漠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柳芸芳,不屑地撇了撇嘴。
“哦……”
宁江月长长的哦了一声,她收回了四处乱瞟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宁维,“那维先生,这里……”宁江月伸手在四周胡乱指了一圈,“能提供哪些死法?”
宁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语气愉悦地给宁江月开始介绍:“快一点的,一刀捅死,三尺白绫吊死,慢一点的一杯毒酒毒发身亡,折磨一点的,凌迟,还有,鞭子抽打致死。”
“额……”
宁江月被宁维脸上愉悦的笑意震了一下,她不自觉地握紧了雨儿的手,瞥了一眼柳芸芳,“仵作可有说,我娘是中了什么毒死的?”
“回大小姐,仵作说,夫人是长期食用含有砒霜的食物,体内毒素累加,毒发身亡的。”宁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宁江月的想法,他回答完宁江月的话,对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你去取一瓶砒霜来。”
宁江月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垂下了脑袋,不去看任何人,只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方。宁维能猜透她的想法,她并不惊讶,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宁江月的嘴角微微扬起,心里有说不出的畅意。
“大小姐,砒霜乃剧毒,只要一点就会置人于死地,不知道大小姐,想让她再活几天?”
小厮很快就将砒霜拿来交到了宁维手里,宁维接过那个普普通通的白色小瓷瓶,瓷瓶的一侧贴着一张红色的纸,上边写着“砒霜”二字。
“三天吧。”
宁江月没有抬头,她的声音因为她低着头的缘故,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这三天里,每隔一个时辰就抽打她两个时辰,记得鞭子要沾上盐水。”
“大小姐?”宁维不解地看着宁江月,他有些不明白。
宁江月并没有回答宁维的话,她缓缓站起了身,走到柳芸芳的面前,微微弯下身子,笑得肆意可怖,“维先生不明白江月的意思,柳姨娘总该是知道的吧?若是,柳姨娘也不记得了,江月,可是要生气的。”
宁江月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空灵,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即便是看惯了生死的宁维,也被她说话的语气神态惊了一下。
他敛起了脸上所有的神色,淡淡地打量着宁江月。她的脸她的身形依然是他记忆里那个没了娘的怯懦姑娘,但她身上的气质却变了。没有那些懦弱怕人不安,反而透露出一股子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沧桑感,这种感觉,好似经历过生死轮回,渡过了人生曲折苦难,看破了时间红尘,这世间除了她所在意的,其他一律没了意义。
宁维不明白,明明只是个每天去书院读读书的大小姐,怎么会忽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他细细回想着宁江月的变化,似乎是从那日湖心亭摔到了额头之后,宁江月就变了,不再任柳芸芳母子三人欺凌,她学会了反抗,学会了耍心机,学会了以退为进,更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这种变化在宁维看来是可取的,一个丞相府的嫡长女,如果连这点气魄都没有,即便将来寻到了好人家嫁过去当了当家主母,也是要被人搓扁揉圆随意欺负的,可这种变化也让宁维不安,他总觉得,因为宁江月的改变,丞相府会有许许多多的变化,而他不知道这种变化会是好还是坏。
宁维在心里不停计较着这些有的没的,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宁江月却已经站起了身子,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变得盛气凌人起来,“既然姨娘想不起来了,那江月就提醒一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