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因为我相信只要你能全力以赴,秘密很快就会揭开,再说,整个大谷基金会都将是你坚实的后盾。”看到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吴丽丽放下心来,“现在你可以把这儿当成你的家,任何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你刚才住的那间卧室旁边的屋子,是我的书房,里面有你所需要的全部材料。”
“全部材料?”我愣了一下。
“毫无疑问的是,现在你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你,所以我会给你提供我能提供的全部信息。当然,你可以不帮我们,我们充其量就是得不到秘密;而如果我们不帮你,你明白你将失去什么。我希望结果是双赢的。”
如果放在平日,我死都不会帮日本人的。可当死亡的威胁真的摆在面前时,除了活下去,我还能选择什么呢?--孙林啊,你这个号称无所不能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好。”我点了点头。如果能活着揭开秘密并且不让日本人拿到,那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
吴丽丽向我伸出了一只手,微笑而坚定地看着我,似乎这手只要握上就仿佛在合同上盖了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我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跟我来。”吴丽丽起身朝楼梯走去。
我跟着她上了二楼,她推开了卧室旁那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简直就是一个图书馆。房间正中靠后的位置是一个书桌和两把椅子,书桌上放着灯光柔和的台灯和一摞摞的纸,书桌两侧分别立着两排上沿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每两个书架中间立着一把梯子,是为方便登高取书而设的。房间的地上是厚而柔软的地毯,墙和天花板上则是厚厚的壁纸,整个房内弥漫着令人心醉的书香--这绝对是任何读书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工作室。
“酒醒透了吗?”吴丽丽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嗯。”
“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请坐。”吴丽丽指了指桌子后面的正座,示意我坐下。我有些犹豫。
“别不好意思啊,以后整个房子都是你的。”吴丽丽说完这话后大大方方地在桌子一侧的次座上坐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我。算了,既然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关系,我也没有必要瞎客气了。
“对于大谷集团,你了解多少?”我刚一落座,吴丽丽便直奔主题。
“几乎不知道。”
“好,我现在跟你说说,你可以随时记下你认为重要的东西。大谷集团是大谷龙一1887年创立的,最初涉及矿业,后来进入了钢铁、化工和军工领域,家族中有多人后来进入政坛,是能全面影响日本的少有的几个大财团之一。”
我拿着纸和笔,不知道该不该记下这些似乎毫无用处的东西。
“大谷家族不但在政治、经济上全面影响日本,更主要的是,他们还影响着日本人的精神!”吴丽丽的眼神从最初的轻松变得严肃。
“影响精神?什么意思?”
“因为大谷龙一的哥哥,是日本最大的佛教教派净土真宗下属的京都本愿寺第二十一代法主大谷光尊。”
净土真宗?--我记得上课时丁教授曾跟我们说起过。丁教授一直主张我们学历史的人必须要研究宗教史,因为在现代国家诞生前,宗教史与政治史、文化史甚至经济史都密不可分,如果完全脱离宗教史,那19世纪之前全部的人类历史都将无法研究。同时,他还曾说过,一个民族的信仰决定了这个民族的性格,天主教、新教、东正教这三个由基督教分裂而成的国家其民族性基本相同,而伊斯兰教和佛家国家的民族性明显与基督教国家不同,儒教、印度教和神道教等国亦是如此,而举凡多神信仰的国家它们的民族性也大体类似。我记得丁教授说到这些时非常痛惜地讲述了当下国人信仰的缺失,正因为缺失了信仰,所以当下的华夏大地才怪状频现、妖孽丛生。
“净土真宗派是日本最大的佛教教派,其弟子占全日本佛教信徒的四分之一,全国有三万多座寺院。这些寺院中最著名的有两个:东本愿寺和西本愿寺。西本愿寺的势力最大,因为这三万多座寺院中属于西本愿寺的就有一万多座,而这个大谷光尊就是西本愿寺的法主。西本愿寺除了有一万多座寺院外,还有三十多所中学和大学,此外,它在美国有九十七座佛寺、在南美有五十九座、在加拿大有十八座,在欧洲也有三座寺院和数量不详的道场。同时,净土真宗派这几年在亚洲发展得极为迅猛,在中国、韩国、越南等国家都存在着各种净土学派。”吴丽丽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左侧第二排书架上第四层和第五层都是关于日本净土真宗派的资料,你可以尽情查阅。放心,全世界图书馆有的和没有的资料,这里都有,足够你使用。”
我连忙在纸上记下:净土真宗、大谷光尊、左2-4/5。
“净土真宗派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我一直认为佛教教派讲究的是个人修行,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谷光尊和大谷龙一,一个是西本愿寺的法主,一个是大谷集团的创始人,这兄弟俩自然会相互扶植、相互帮助,能有现在的声势并不奇怪。另外,虽然说所有宗教讲的都是普世价值,可宗教其实是有排他性的,你的势力大自然会挤压我的生存空间,所以每个教派都在努力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谁的影响力大,谁就能控制更多人。而且,精神控制的魅力在于,它不存在国别和民族的限制,你控制了这个国家的精神,远比占领这个国家更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大谷家族想统治全世界?”听完这番话,我开始怀疑起吴丽丽的身份了--你这个中国人怎么帮着日本人实现起他们的春秋大梦了!
不对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她不知道告诉我这些后我绝对不会再帮她吗?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把大谷家族的终极目的告诉我呢?--两个中国人在密室里密谋着如何帮日本人统治全世界?--想一想都觉得滑稽。
“你科幻电影看多了吧。”吴丽丽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刚才说了,净土真宗派的人数是日本佛教徒总数的四分之一,听起来不少可要放在全世界来看,根本成不了气候。”
日本佛教徒有八千多万,那么净土真宗教徒应该是两千万,这与十一亿的天主教徒、三亿新教徒、两亿东正教教徒、十三亿穆斯林、八亿印度教徒、两亿原始宗教信徒、一亿无神论者、一亿新宗教信仰者和八千万圣公会信徒相比,的确是小巫见大巫,甚至在三亿佛教徒当中也是少数派,它的教徒数量充其量跟锡克教差不多。它要想统治全世界,估计没个几千几万年,一点戏都没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把他们的发展说得这么玄乎?”我略略有些不爽。
“我这不是在给你提供大谷集团的背景资料嘛,看把你紧张的。”吴丽丽笑得我很不自然,似乎在责怪我小题大做。
真的这么简单吗--我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好,关于净土真宗咱们就说到这,现在来说说这组符号。”吴丽丽起身走到我的跟前,俯身下去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A4纸,纸上画着的正是那组神秘的符号。
“再次见到这组符号是不是很亲切啊。”吴丽丽把符号放在我面前,然后并没有坐下,而是近距离地站在我身旁。
切,亲切个屁啊,我天天看好几遍呢--我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我曾誊写过这组符号。
“你们复制了多少份啊?”我佯装惊讶。
“就两份,一份给了丁教授,现在不知道在谁手里;另一份就在你的面前。”吴丽丽指了指桌上的这张纸,情绪有些失落,“从你那偷走符号的人现在一定也在查,所以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可你不是说,能解开符号的只有丁教授吗?当然,你肯定认为我也能。不过不管怎样,偷符号的人其实偷走也没用啊。”
“世界上未知的事情这么多,谁能说得准啊。”吴丽丽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尽自己的所能做到最好,至于会不会发生别的意外,谁也不知道。不过,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能解开符号的的确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相信偷走符号的人应该也在找你。”
“好吧,”一说起这些令我恐惧的话题,我就浑身不自在,“还是赶紧说说符号的事吧。”我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地从所有信息中捕捉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东西,我可不想让那些恶心的事情分散我的精力。“我记得昨天大谷裕二说,这组符号是他们的传家宝。那是不是表示,这组符号在大谷光尊时期就有了?”虽然我完全不记得酒醉后发生的事情,可醉前的东西还是历历在目的。
“不。那组符号是后来发现的。”吴丽丽见我回到了正题,便坐了回去,“众所周知,日本的佛教经典都是从中文翻译过去的,这其实已经倒了一回手了,因为很多的佛教经典是用梵文书写的。因此,在十九世纪欧洲展开梵文研究热潮的时候,大谷光尊先后派了五个人去欧洲学习梵文。左侧第二排书架的第三层有这五个人的资料,分别是南条文雄、笠原研寿、高楠顺次郎、荻原云来和松元文三郎,这五个人后来都成为日本的佛学大家,南条文雄还曾担任过大谷大学的校长。”
在说这些人名的时候,吴丽丽故意放慢了速度,以便我将他们一一记在纸上。
“我有点不太明白,梵文是古印度的雅利安语,怎么会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兴起研究热潮呢?”
“你这个历史系的高材生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吴丽丽不怀好意地冲我努了努嘴。
少废话,你是个女人难道表示你就肯定知道所有女人的事情?我翻了翻眼皮,没有回答她。
“不好意思啊,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以我目前的了解,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十九世纪整个欧洲都流行东方学,大家很热衷研究东方的文化和宗教;第二就是那段时期出土了大量记录着梵文和类似梵文的文字残片,而这些残片绝大部分都是欧洲人发现并带回欧洲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可不甘心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输给一个秘书,“那时很多名为学者实为盗宝者的欧洲人趁着中国内忧外患、国门大开的时候跑到中国来,大量盗掘中国的历史遗迹,像什么斯文·赫定、斯坦因、格伦威德尔和勒科克这些人……”
说着说着,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个秘书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
我突然的沉默和吃惊的眼神让吴丽丽感到了一丝不解。
“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今天晚上所有这些话居然出自一个花瓶般的总裁秘书之口?
“你知道的好多啊?”我努力想使自己的这句话显得不那么刻意,但很显然,我这么一问,吴丽丽迅速明白了我刚才转瞬即逝的吃惊。
“很正常啊。总裁有很多的秘书,分别打理不同的工作,而我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地查清楚符号的秘密,所以总裁告诉了我几乎所有的事情。这些工作我不来做难道让总裁亲自去做?呵呵。”吴丽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我的疑惑。
“可……你是一个中国人啊……”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外国人来做,而且交给一个秘密所在国的外国人,这无论如何让我难以理解,吴丽丽这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监守自盗。既然吴丽丽说了,她会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东西,那我也不必客气,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吧。
吴丽丽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起身走向了书架,从书架中拿出了一个资料夹,走过来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大谷光尊的儿子大谷光瑞在中国探险的全部材料。符号就是他探险时发现的。”
吴丽丽回避了我的问题--不过此时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刚才收放自如、或严肃或轻松、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采,而是仿佛布满了浓浓的乌云,似乎有一种巨大的不可言说的矛盾隐藏其间。好吧,既然她不想说,那我也问不出什么,没准合适的时候她会愿意告诉我吧。现在,我只能把她当成一个为虎作伥的民族败类。
“大谷光尊的儿子?”收拾起心情后,我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吴丽丽一步步告诉我的这些秘密之中,“大谷光尊派儿子来中国探险?什么意思?”
“大谷光尊派往欧洲学成归来的那五个人将他们的所学在日本发扬光大,净土真宗派的影响力也随着这五个人的回国而日益壮大。就在这五个人全部回国后的第二年,大谷光尊把自己的儿子大谷光瑞派到了中国。”
“大谷光尊想学的不是原汁原味的梵文吗?他不是已经让人学会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儿子派到中国?”
“就像你刚才说的,想研究梵文就必须掌握第一手的资料,而那些把梵文残片带到欧洲的欧洲人全部是从中国盗走的这些残片,因此只有来中国才能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你的意思是,大谷光瑞来中国为的是找残片?”
“没错。既然那五个人已经掌握了翻译梵文的能力,那么他们就不再满足于仅从欧洲获取关于残片上梵文的信息,而是希望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残片。所以,大谷光瑞来了中国。”
“然后就发现了这组符号?”我盯着面前的符号,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但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对。不过可惜的是,在出土过大量梵文残片的遗址中发现的这组符号,居然不是梵文!”
“是印欧语系中的另外一种文字?”我记得酒桌上,吴丽丽曾说起过这些。
“没错,所以我们认为,既然同为印欧语系,那很有可能有人能读懂这些。而且,大谷光瑞发现这组符号时,写有符号的贝叶已经损毁严重,他得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剩下的那大部分贝叶,则无论怎样都没能找到。因此我们觉得,另外的贝叶可能已经被欧洲人发现,并带回欧洲。”
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符号照片时,符号的边缘似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来吴丽丽并没有骗我。关于贝叶我是有一些了解的:在造纸术传到印度之前,印度人在贝叶上书写佛经或者描绘佛像,有些是写的,有些则是刺上去的。
“那另外的部分会不会被火烧掉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只要还存在别的可能性,我们就不能放弃,对不对?因为世界上的很多真相往往就隐藏在被我们排除掉的那些内容当中。”
“有道理。”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的合理性。
“所以,大谷光尊在得知儿子发现了新文字后,就把儿子派去了英国,同时把那五人当中的荻原云来派去了德国。两人就这样带着誊写了符号的纸开始了揭秘之旅……”
“为什么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想问为什么会是这两个国家,对吧?因为当时的学术界一致认为,精通除梵文外其他印欧语系文字的教授只有两个,一个住在英国,另一个在德国。”
“然后呢?”我越听越兴奋,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可惜的是,大谷光瑞想去拜访的那个英国教授已经去世,而当时大谷光尊突染重病,急需大谷光瑞回国接任法主之位,所以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了荻原云来身上。”吴丽丽说到此处,转身又去了书架,然后从书架中拿出了另一份材料,放在我的面前,“这里面有荻原云来写给大谷光尊的报告,里面详细描述了他在德国寻找那位教授的过程。”
我看着这摞厚厚的材料,气得肺都要炸了。
“你还是先告诉我吧,这么多东西我要看得看到什么时候。”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脾气?这事急不得。你要知道,我告诉你是一码事,你自己看则是另一码事。只有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才能发现对你来说有价值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没准我就给忽略了。包括我刚才跟你说的所有内容,我希望你都能拿着资料一点点再看一遍。”
“我知道,我肯定会看的。不过你能不能先大概跟我说说,我就全当故事听,成不?我只有知道了故事的大概,查资料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啊。再说,这满屋子的书,我要全看完,还不得三十年之后啊。”我居然为自己的没耐心找到了如此完美的借口。
吴丽丽盯着急不可耐的我看了看,那眼神分明是识破了我心里的小九九。
“好吧。”吴丽丽叹了口气,“荻原云来后来在德国找到了那位教授--西克教授。不过他已年过八十,早已闭门谢客,不再招收任何学生。无论荻原云来怎样恳求,他通通不予回应。无奈之下,荻原云来只好放弃了当他学生的念头,而仅仅想拜托他将这组符号翻译出来。没想到的是,西克教授看到这组符号后脸色大变,几乎是连轰带撵地把荻原云来赶出了家门。”
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良久之后,我从沉默中醒来,打破了吴丽丽的沉默。
“荻原云来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西克教授看到符号时的表情。”吴丽丽拿起资料夹,从中翻出了一页,摊在我眼前,我连忙瞪大眼睛低头看去:
“教授西克见此符号,颜色大变,其惊恐之状超乎吾终生所见所闻,似遇不可名状之极大恐怖。执誊符号纸者之手颤颤若风中之柳,其目血丝密布,其身几欲跌落……”
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吓成这样--这符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我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房中原本无处不在的书香似乎也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片冰冷入骨的死寂。
“荻原云来被轰走后想尽一切办法想继续接近西克教授,可西克教授坚决不再与其相见。无奈之下荻原云来只好返回了日本,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大谷光尊。大谷光尊曾试图通过自己的关系让西克教授出面,但所有的努力通通失败。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符号的秘密将随着西克教授的沉默永世无法揭开的时候,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意外出现了--西克教授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时间里,招收了一个中国学生!”
我此刻恨不得一头扎进吴丽丽的脑子里,把她知道的所有东西全部装进自己的身体里--“一个中国学生?难道是……”
“没错,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