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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开棺验尸(三)

2016-12-22发布 3012字

祠堂里没有炉火,每个人都穿得严严实实,在满是香薰烟火味里,安静地看着宁维带人将方雪兰的棺冢撬开,随着一阵尘土飞扬,掩埋多年的腐朽味道逐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宁维让人将最上面的那层棺木盖子抬到了一边,恭敬地对仵作做了个请的姿势,并贴心地准备了小凳子,方便仵作踩着查看棺木内的情形。

宁江月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一定极为难看。

作为方雪兰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在方雪兰入土为安了六年后,主动要求别人来挖开她的坟冢,撬开她的棺木。

宁江月并不想去想这样是否有违纲常,她只知道,只有这么做了,她才能给方雪兰一个交代,让方雪兰真正的入土为安,她相信,若是方雪兰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支持她这么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空气里只有仵作各种行动的声音,伴着屋外大雪扑簌簌掉落的声音。

柳芸芳被反绑住双手,嘴|巴也用帕子堵了个严实。小厮随意地把她扔在刚进门的空地上,任她在冰凉的地面上趴跪着。

看得出来,柳芸芳昨天过得并不好,她头发凌乱,衣服也皱皱巴巴地沾满了灰尘,脸上黑黑白白的,耳环少了一只,双眼呆滞,似乎不对任何事情再抱有希望。

看着柳芸芳这个样子,宁江月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快感,她只觉得柳芸芳还不够惨,她眯了眼睛,将投在柳芸芳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仵作身上。仵作的答案将是她能否大仇得报的关键。

仵作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时而拿起哪块有些腐朽风化的骨头看看,时而又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没有人上前进行无谓的询问,也没有人出声打断催促,从上午等到晌午,再等到半下午。天空阴沉沉的,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来扫一次路径的小厮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雪下得比他打扫的速度还要快一些,他才将将往前扫了半米,再回头发现刚才扫过的地面又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暮色逐渐降临,雨儿带着丫鬟们,将祠堂里所有的烛火都点燃,茶水也换了一壶又一壶,只是喝的人并没用喝过多少。祠堂里侍奉着的,是宁家的列祖列宗,牌位并没有多少,堪堪两排,上边写着每个已经去世的宁家人的名讳。

那些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写上去的字迹,在烛火掩映里,散着微不可查的淡淡金光,仿佛踱了一层金。

宁江月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个怎样的状态。她明明很担心结果,也很害怕结果,可她分明还有许多精力去观察每个人的表情,观察周围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似乎的精神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灵魂,一个担忧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一个毫不在意,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还没有外边的飘雪来得有趣。

“相爷、大小姐,下官已经检查完了。”

终于,仵作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他离开了棺木,走到一旁,分别向宁纪中和宁江月行了礼之后,朗声说道:“据下官的反复检查,夫人当年应该是死于砒霜中毒,另外根据盆腔内的骨头检测来看,在夫人去世前,应该服用过大量不利于怀孕的寒性药物以及极其伤身的避孕药物。”

一直存在于想法里的事情就这样被仵作寥寥几句话证实,宁江月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宁纪中尚未从爱妻死于中毒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丫鬟大喊“大小姐晕倒了”,他愣愣地看向宁江月,只见她被宁芙和雨儿联手抱在怀里,双眼紧闭,手脚无力。

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十几年来的官场生涯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和及时应对的能力在这一刻彻底发挥了作用。

宁纪中听见自己沉着声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阿维,你送大小姐回去。

你们三个把柳芸芳这个毒妇拖下去关起来,好好看管!小九,送仵作回去!仵作不好意思,本官府中太过混乱,改日本官一定亲自去吏部道谢!”

“相爷严重了,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

仵作极有眼色地收好了自己的工具箱,向宁纪中告别后,跟在小九身后,匆匆走了。

宁维得了吩咐,从雨儿和宁芙手里接过宁江月,公主抱起后又找了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厮过来撑起了伞,大步流星地往宁江月院子里去,雨儿在纠结了片刻之后,和宁纪中求了恩典,连伞都顾不上拿便一头冲进了风雪里,出府去请大夫。

宁维有心想拦她,怀里抱着的大小姐却让他无法阻拦。

于是他走得更快了些,希望能把大小姐放下去之后,还来得及拿伞去找雨儿。

一时之间,整个丞相府乱成了一团,宁江敏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地去做自己被吩咐做的事情,也有人惊慌失措,她猜想,那些惊慌失措的人,大抵都是柳芸芳的人吧。

柳芸芳倒了,他们的美好前途与安定日子,也跟着一去不复返了呢。

可那又如何?宁江敏掰扯着自己的指甲,直到将不长的指甲从根部扯断,流出鲜红的血液,在白皙的指尖,红得妖冶肆虐。

宁江敏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领命离开祠堂,徒留下那口打开了的棺木和身后奉命伺候她的小丫鬟。

她缓步上前,踩在仵作踩了一天的小凳子上她微微低了头,正对上棺木里的骨架上眼窝的两个空洞洞的洞。

“你,就是我娘?”

宁江敏轻声询问着,并不打算得到答案的样子,她紧紧抓着棺木的边缘,自言自语着,“你知道吗,你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你从来不知道她存在过的女儿,也就是我。我看到了你一手养大的女儿的样子,我很羡慕她,她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我也想变成那样。可惜,好像并不能了。你还真是蠢啊,就这么被那个愚蠢的女人骗走了一个女儿还被她给毒死了。我也真是像你,竟然就这样被她骗了这么多年,该说我们不愧是母女吗?好像也不对,宁江月就很聪明啊,她不是已经把那个可恶的蠢女人给玩死了吗?而且……还顺带给你报仇了呢,呵!”

宁江敏嘴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的眉眼间全是小丫鬟看不懂的笑意与癫狂,小丫鬟死死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努力减小着自己在这个静谧空间里的存在感。

小丫鬟很明白,在这些大户人家里伺候主子,在没有得到主子的完全信任成为主子的心腹之前,知道的越多,死得也就越早,而这个残忍的道理,却是和她一起被买进府里的小丫鬟用死的教训来教会她的。

“你在抖什么?”宁江敏的声音忽然在小丫鬟耳边炸起,“是被我吓到了么?”

也不等小丫鬟有所表示,宁江敏又是一阵轻笑:“呵呵,那你还真是胆小,跟在我身边,这么胆小,怎么行?”

宁江月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帘之隔的外屋有晦暗不明的烛火摇曳,床边没有一个人,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被窝里还放了两个汤婆子,只是热度已经没有,只剩下被窝本身的温热。宁江月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额头和突突跳的太阳穴,心中一阵烦闷。

下午时候仵作说过的话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循环往复,让她有些痛不欲生。

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数不尽的懊恼和后悔,前世的自己怎么能如此愚蠢迟钝,与柳芸芳这样的蛇蝎妇人为伍,将杀母仇人当亲母看待,最后落得个亲者憎恶仇者愉快的境地。

想到前世种种,宁江月的脑子仿佛要炸开,她无力地躺回了床上,一双眼无神地看着床帐,细数着帐幔上复杂的纹路,企图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只要宁江月稍微涣散一下注意力,那些凌乱破碎的片段就会出现在她脑子里,耳边出现各种各样的幻听,数落着她的愚笨,咒骂着她的愚蠢,让她痛苦万分。

宁江月终于放弃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抵抗,她闭着眼,宛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微弱地呼叫着:“雨儿……雨儿……雨儿,你在吗?雨儿?”

雨儿坐在外屋的小凳子上,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地打着盹儿,炉子上温着方宛亲自熬煮的清粥,散着淡淡的米香。

恍惚之间,雨儿脑袋重重一点,整个人迷糊着,抬起了头,空荡荡的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名字若隐若现。

雨儿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细细听着,循声找去,视线最后停留在床上的宁江月,隔着珠帘,雨儿并看不清床上的情形,看看屋子外早已经黯淡下来的没有一丝月色的天,雨儿匆忙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