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品茗护送粮草出京的那一天,花飘零她没有去送他。
因为在他没有选择之前,花飘零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怎么说呢……不想利用这份感情成为交易的筹码,可以事情却已经变成了这样。每次都是花飘零在隐瞒,在推拒、在算计……其实对花品茗来说真的很不公平,所以花飘零给他一个可以窥见一点现实和内情的机会让他自己选择,这一次让他主动,花飘零选择等待结果。
前线有书临在,他之前帮助过王成栋,救过王成栋的性命,所以书临取得王成栋的信任并不难。有书临在前线打探消息和看顾花品茗,花飘零对此还是比较放心的,所以她安心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说要追逐她的身影到她身旁保护她的人在知道他的父亲的那些阴谋,在知道他和她的父亲之间那脆弱的合作与必定会到来的分裂和牺牲之后……他选择最终牺牲谁,又站在谁的身旁守护谁。
其实花品茗并没有掌握什么权利,涉入朝堂也不深,所以目前对花飘零和花禀业的计划也妨碍不了多少……但是这也是花禀业厉害的地方。虽然花品茗目前起不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花禀业算准了花品茗的存在就是一股巨大的影响力,花品茗的态度对其他人没有关系,但是只要对花飘零一个人有作用就行了。
这也是为了什么当初会那么顺利的就放任花飘零进了宫,甚至没有联系多少次还是在最后能够和花飘零达成合作的原因。因为有花品茗在所以对花飘零永远是一种牵制。在这一点上,就连当时的花飘零和花品茗这两个当事人也全然没有察到这种羁绊,他们两人抗拒过,可是花品茗还是忍不住犯险进宫只为见她。
而她不管想要怎么推开他,让他离得远远的,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没有办法推开他……直到今日花飘零才突然醒悟她和花品茗之间的联系原来早就无法解开了……不得不说花禀业有一双太过锐利和敏感的眼睛,正中花飘零的弱点。
天空中雪花还是不停的下着,一连几日的雪花,花品茗估计这次前行的路途也比较艰难吧……
花飘零在窗前站着,任由淡淡的思绪随着雪花一起弥漫在天地之间。在朝堂后的书房处理完政事,玄琪今日还是没有去听政,她不得不面对来议事的大臣们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异色还有不断的争议。直到她回到宫中才卸下一口气,这宁静的时刻越来越少,十分难得。
她就这么看着雪花,她喜欢看这些雪花,所以朝凤宫里的宫人都没有每日扫雪,在仍旧落了些白却尚算干净的皇宫里,唯有这一处宫殿,仿佛会被日夜的雪花覆盖掩埋一般,深厚的雪和冰柱让这座宫殿独立出来,显现出了另一种沉重和古朴的色泽。但是唯一的亮到几乎刺眼的白色,是宫中最为鲜明的亮色,配着还在不断飘落的雪花,又独有一番宁静祥和。像古朴辉煌的画卷,缓缓展开,仿佛尘封多年。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花飘零微微一笑。对了,还记得上次落雪之时让翡翠和青梅在院中树下埋下了几坛收集的菊花和莲花酿成的酒,估计来年春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品尝一下了。
她酿酒的手艺不及柳姨,也不及青梅,这次还是青梅帮着才弄好的。她想着等那酒好了,也送一些去盛宴酒楼采悦姐姐那儿,记得采悦姐姐极爱饮酒的,特别是当初柳姨酿的百花酒,可是柳姨去了之后……
悲伤的感觉还是浮了上来,花飘零微微仰头,不想有什么东西真的流露出来。她的目光再那层纱幕和珠帘后,隐隐辨析到那茫茫一片白,似乎有那么一两片的雪花沾到了她的纱幕上,也有淡淡的凉意传来。
失去的那种痛,是一种绵长幽深的伤口,以为时间可以治疗,故意不去触碰,却还是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想起,然后更加无法遏制的悲伤。花飘零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错,所以这悲伤也是她身上的一道枷锁,让她每次面对锦儿的时候觉得每一次劝阻,而锦儿依旧我行我素,两个人相距越来越远的时候都特别无力……
她能做什么?复仇……为了娘亲和柳姨,为了她和锦儿心里的痛……可是这种茫然不见天地的感觉又是什么?花飘零愣愣看着雪,如果可能,她希望有朝一日,能让雪覆盖了她,淹没了她……那多好……再无其他颜色,只留一地雪白。
花飘零轻轻推开了房门,一阵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
“皇后娘娘!”在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惊讶的行礼。
“娘娘可是要出去,奴婢这就去准备轿辇。”一个宫女低着头行礼连忙问道。
“本宫只是透透气,你们不用在这儿伺候了,天气冷,都回屋吧。”花飘零的声音在雪天里显得有些缥缈。
那两个宫女相视一眼,眼中有些感动的神色,只是行动上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去吧,这是本宫的要求。”花飘零淡淡的说道,带着些清浅的感叹,“没事的。”
“是。”两个宫女这才听从命令的退了下去,将这个庭院留给花飘零一个人。
花飘零一步步迈入庭院,迈入雪中。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花飘零一步步走的很踏实。在庭院中央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脚印,看了看她住了几年的房间。然后在无声的落雪中,那些脚印被覆盖了,她的身上也落了些雪,她就那么伫立在雪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思考的模样,单纯的自娱自乐,感受颇为难的的雪花的亲近和狭小的自由。
她轻轻的、随意的坐在雪地中,惊奇的没有感觉到什么寒意,身下的雪花似乎也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迅速融化。她放松的躺在松软的雪地上,雪花簌簌落入她摊开的手掌中,她没有感觉到凉意,反而有风吹过的时候让她觉得很舒畅。她的体温其实一直比正常人稍稍偏低,在盛夏时分还好,还有一些温度,但是冬天的时候她常常和夜里的风一样凉,她却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以前她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足,可是她调理过自己的身子,也给自己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这件事情她也没有深究。但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这体温很好,雪花可以在她的掌心稍稍停留。她捧起一捧雪花向着天空撒去,和着正往下飘落的雪花一起纷飞,仿佛她有些愁绪和悲伤也随着这些纷飞的雪花远去。
然后她坐了起来,环顾周围的一片白茫茫笑了,无声的在纱幕的掩映下笑了。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站起身来,看着雪地上自己躺出的一个浅浅的凹面勾了勾嘴角,舒了口气。
看着那天空,她微微仰头,然后取下了玉冠,散了发,任由发丝随风而舞,雪地里突然的她觉得有一瞬间的轻松。很早就像这么做了,可是规矩太多,她又是皇后得注意一言一行,这么随意的动作却是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可以做了。
她掂了掂手上的玉冠,身份地位还有金银权势就犹如她手中的玉冠一般,华美昂贵,很有分量。可是日日戴在头上却只会让人觉得自己离这样自然的世界越来越远,真正的美景都被那一道珠帘和纱幕遮挡,所入目的一切都有一层幻影,而且十分劳累。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追逐名利,她想也许就像是自己曾经没有一丝力量在花府任由人欺负的时候渴望力量一样吧,人们都认为权利能给人以力量。她当初不也是这么想的,也义无反顾的设下了局,进了宫吗?可是进来之后呢?真的她就有力量了?
是不是有力量了她不知道,但是在宫里敬畏她的人多了,在朝堂上敬佩她的人多了,复仇的计划顺利进行,和花禀业的对抗有底气了……这是不是力量?也许是的吧,还有很多的事情她不明白,也没有时间让她空闲下来想明白,她只是觉得她的这双手沾染上了很多尘埃却没有办法洗尽,而且想要握紧双手去感受这些力量来抵抗心里莫名的不安时,却总是觉得自己两手空空,并无一物存在。
花飘零挽起了头发,戴上玉冠,再次从那纱幕中看雪。不管如何,现在这种气氛还得习惯,这玉冠还得戴着,直到达成目的功成身退。
“娘娘!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雪中!”青梅从远处看了花飘零一个人独立雪中便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将手中的的伞赶紧给花飘零打着,“那些个宫女呢,怎么不见影儿?见到了我非狠狠的罚她们不可!”
青梅一面拉着花飘零在雪地里有些艰难的走着,一面絮叨叨的说着,将花飘零拉入廊下之后才收了伞为花飘零拍衣服上了雪花。
“娘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莫不是病了?”青梅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
“好了,不要担心了。”花飘零此时心情颇好的回答,“那些宫女是我嫌她们碍事让她们离开的,而且我的体温本就偏低,不要担心了。”
“娘娘怎么这么说,娘娘你这手根本就同那雪地里的温度一样了!”青梅拉了花飘零进屋,递了一个暖炉塞到花飘零的怀里,“那些个宫女娘娘就不要再为她们说好话了,娘娘一定是见天冷了,又让她们回屋暖着去了吧!”
她有那么好么?怎么觉得青梅说的她像是圣人一样……花飘零嘴角勾了勾说道:“我还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是真的想一个人呆着,不想她们站在那儿罢了,况且我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不太喜欢总是有人看着,一点也不自由。”
青梅寻了貂毛披风来为花飘零系上,听闻花飘零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淡淡落寞不由得一顿,她看了一眼花飘零,似乎有些别扭的想要安慰却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她的这个主子人很好,可是从来不肯流露太多心绪让她们知道,青梅其实直到自己是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主子的,但是主子对她却仍旧十分宽容……所以平日里她是希望自己能更多的为主子分忧的,可是今天这一分的流露却让青梅心里有微微的酸涩和不知所措。
怎么说呢……自从在老爷的吩咐下伺候这位主子起,青梅和妹妹一直都很开心。但是她知道,她和妹妹所伺候的这个小姐并不开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总是感觉到那股淡淡的悲哀之意。
而今天主子这么说,想来在花府也好还是皇宫也好,虽然都是被人服侍着,可同时也是监视着……也许主子就是不喜欢这一点吧,不知为什么青梅总觉得这些地方最终都不会是主子想要停留的地方,她有一种主子说不定那一日主子就会随雪而化,转瞬消失的感觉。
“娘娘……宫里的人服侍的不好吗?”青梅不知该如何问,又不知该不该问,只好如此说了一句。
“没有,你们服侍的很好了。”花飘零轻声说道,但是却收敛了心绪不再多说了。
花飘零转头看窗外的雪花,这场雪过后大约也该天晴了……青梅见花飘零的模样,她看不透那层纱幕下花飘零是什么样的眼神,花飘零不想多谈,她就更加不知怎么接口,也只能转头陪花飘零看雪。
那雪纷纷扬扬,配着这庭院里没有清扫过的雪花,一时一片白色。青梅也不知为什么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对那一场雪花记忆犹新,不知是不是花飘零那时甚少有的那么一刻的真情流露印进了她的记忆,还是……就只是那一场纷纷扬扬看起来迷茫一片,似乎弥漫着什么气息却又寂静无声的雪景再也没有哪一年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