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这个少年已经渐渐长成了,看来在这个深宫里成长的不止她一个人,玄琪也好、锦儿也罢……都蜕化出了不同的色泽。
作为一个被当做能够驯化成傀儡的皇位继承人而坐上皇位的人,在靠着自身的坚持和不断求生本能般的演戏方式,只抓着她背后那一点点天机阁的力量,和她暂时背靠背的对敌,暗中发展力量,一直迎战至今。他和她却并非是可信任的战友关系,太复杂,宫里、朝堂……这上面就没有不复杂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唯一知道的就是相互的利用。为的,也只是各自的目的和利益。
说以当玄琪这么问她的时候,她并不意外。她知道他会察觉,会因为她如此竭力帮他对付她的父亲会让他起疑,他会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若不是为了这些,她也不必安排了那么多,不会以天机阁的名义进宫而不是直接跟他说要和他合作对付花禀业,,不会在进宫之后忍耐那么久都不动手,不会主动告诉他花禀业的野心和阴谋。因为她知道那时候她的话,他不会信。
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对他主动提关于花禀业的任何事情,有些事关花禀业的些微不利因素都是找到确切证据之后借天机阁的名义,借画楚的手送到他的手上。这也是为什么她要首付后宫展现才智,然后一步步循规蹈矩的牵引他让自己涉及朝政,也是为什么她只是一味帮助他安顿朝中形式,拔除不利因素却丝毫不提及花禀业原因。
说到底她也不是真的在关心他,不是真的关心他的所谓江山和社稷。她……只是要得到他的信任,让他在之后她要和花禀业对立,做出这些近似于弑父等大逆不道之举时,他就算怀疑也不会真的认为她有二心危及他的江山社稷,因为之前的一切准备都做好了,更何况是完成了不能反抗他的“蛊约”的。虽然有很多欺骗的成分在里面,那也是因为花飘零不愿真的被他所束缚罢了,她不否认她是自私的,所以之前一切帮助他的举动,花飘零都在心里认认真真的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好,不管是后宫还是朝政她都认真打理,不管是外戚势力还是过于有野心的危险朝臣她都一一谋算拔除。
这些……花飘零都当做是她利用他达成目的,并且在其中欺瞒了他许多的补偿。即使她知道玄琪对她也是利用大过于感情,在背后同样有着数不清的算计和隐瞒也无所谓,她从来不是一味听从别人的话语而行动的人,她只图自己心安。
但是不可否认,听到玄琪疑问的时候,她欣慰的同时也有微微的心寒。不管怎么说之前帮了他那么多,他还是会对她有疑心,还真是不肯真的去相信一个人的性子呢,不过这也是最适合帝王的性格了,她也确实不值得什么全身心的信任于托付,对于她这个想要挣脱这个地方的人来说更加是一种负累。他不信,她就能走的更洒脱。所以他这么问的时候,她看着这个算是一起并肩成长起来的人也有稍稍的欣慰与解脱。
“我只是在以防万一,据说此次谋逆的威远王王成栋手上有一些京中人士通敌卖国的罪证,此中涉及了花禀业,虽是传言但是防心还是得有的,何况之前查到的朝廷中有花禀业安插的人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证实不是。”花飘零淡淡的说,“而且我是你的属下,护卫主人的安全是第一的……这么做也是必须的,不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很正规的回答嘛,不过只有这些理由?我倒是觉得你不像是只守规矩的人。”玄琪状似无意,眼睛却还是盯着花飘零问道。不知道继续问下去会不会触及花飘零的底线,所以玄琪也只有这样试探的问,试图得知更多的内容。因为花飘零确实不是那种会被规则束缚的人,不然当初哪里会那般主动告诉他主动代表天机阁选择他登基……她代表天机阁是为了重振天机阁,也是为了摆脱花府,所以说她的决定和举动也应该有自己的寓意,她绝对不是那种只听命令以他的一切为一切的愚忠之人。
“这其中也有我和花禀业之间一些个人的恩怨。”花飘零浅浅说了一句,然后沉默。
玄琪微微挑了挑眉,直呼父亲的名字,这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虽然这个他也是知道的,并且当年关于她和花禀业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诸多流言揣测,大抵也不是什么好的流言。想起那些流言,不知怎么,玄琪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对花飘零和花禀业之间的关系微微有些芥蒂。
“他想控制我,我想摆脱他,这也算是一场较量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花飘零淡淡的说,语气有着少有的坚决。
“哦?你现在可是皇后,我不是已经将你带离花府了吗?你又如何得知你和花禀业之间还有这么一天?莫非你早已知晓什么?”玄琪问道,眉尖微微聚拢。
“我以前不过是他的笼中鸟知晓的不多,只是在机缘巧合下被选拔进天机阁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是不愿意再被束缚的,可就是这样我仍旧没有力量摆脱花府离开,所以才寻了你……花禀业手上握有一些隐藏的力量,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绝对不好对付,所以说,花禀业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这些力量会被他用作什么也很难说,只怕所图非小。”花飘零说了几句,见玄琪有些深思的模样,然后说道,“而我只是不愿再进那个樊笼,所以宁愿小心一些。”
“以前怎么不早说。”玄琪在心里重新估量着这个花禀业,嘴上说了一句。如果按照她的话,那么这个花禀业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了,看来就是想动他的财势也未必能那么顺利,难怪要如此防着,花禀业在朝中也有一些棋子,看样子是要插手朝政。玄琪又看了花飘零一眼,如果说……花禀业要插手朝政,她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应该是和他站在一起一同对抗花禀业的吧?这对父女都不是好对付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恩怨纠葛让花飘零如此淡然无争的人要这么坚决的和花禀业对立,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对他来说是有利的,所以不论原因是什么,花飘零和花禀业的对立能让他省事很多。
“以前没有证据。”花飘零知道玄琪在心里计较得失,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玄琪明白你什么样的结果对他是好的,现在她是在帮他,不管是真是假对他都有益。
“你的意思是……证据……”玄琪眸光一亮。对啊,刚才说王成栋手中可能有花禀业卖国的罪证,只要能拿到这些证据就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武器来对付花禀业。
“没错。”花飘零点了点头,见玄琪眸光中的亮色微微转移了目光看向屋外,“有人来了。”这个证据不论王成栋那里有是没有,到最后她也一定要让他变成有,花飘零微微捏紧了手指,只希望这次是押对了注,王成栋那个人能精明一些,手里真的有细心留下那些证据。
“哦,这个时辰应该是她了吧。”玄琪点了点头,收了神色,一脸阴郁。
花飘零没理这些,毕竟她带着玉冠,有垂纱覆面也少了这些表情表演。而且她也知道玄琪说的那个“她”是谁,算来应该有些时日没有见了,自从将后宫之事都交给她之后,所谓的宫妃每日向皇后请安也都省了,反正她近些天忙于政事,这个借口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也是那个时候起,就再没有见过她,说不清现在有什么感觉,因为花飘零知道今日她前来这也并不是一个交心聊天的时机,她来……只能是继续这一场戏。
“良妃娘娘,这可使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在里面呢……这……”李公公的声音子啊殿外响起,声音不大不小,也正好让玄琪和花飘零听见。这个李公公不愧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知道这后宫风头正劲的良妃娘娘不好拦,里面的玄琪和花飘零也同样惹不起就故意这般说话,给玄琪和花飘零提个醒儿,两边不得罪。
“本妃想见皇上有何错?皇上久病,本妃要探视一番罢了,皇后娘娘的意思难道是只有她能见,这后宫其他人就见不得了?再说本妃是皇上传召来的,皇后娘娘也不能拦着我不让见吧?”良妃语气淡漠透着冷厉,殿外又响起一片“良妃娘娘息怒”的声音。对皇后不满之意,溢于言表。看来些许时日不见她倒是越来越有几分威仪了,这后宫之人对她似乎也惧怕得很,确实有些手段。
“良妃说的哪里话,本宫不过是怕皇上烦累,所以不愿旁人打扰皇上静养罢了。不过今天良妃既然是皇上召来的,那就进来吧。”花飘零淡然的说道似乎不为良妃语气中的不满所动,然后对那些在殿外守候的宫人们说,“伺候的人也进来吧,这殿里需要通通风,皇上也好些时日没见到外面的阳光了。”
脚步声响起,一人当先,一身兰花色套裙配透明薄红纱缎披肩,玉色丝绦随着步伐摇摆。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神却微微透着寒色,发式是时下最兴的飞仙髻,发髻上装点着兰花发饰流苏坠,一张小脸淡妆几点,花黄贴于眼角,纹路浅淡眼眸转时勾出几分妖娆,远处行来,举止绰约颇似兰花仙,月中好女。
真真是变了,那脸上越发透出一股趋于成熟的魅色,以前那张清丽灵动的脸颊也经过精心的装点之后折射出了这般的美丽,这言行举止也越发接近于一个宫妃的标准了。想当初那个觉得礼仪麻烦,行事作为皆是不愿服从礼教的人今日也会有这样的姿仪了,眼前这个美丽女子的灵魂究竟还有几分是原来的颜色呢?
“臣妾给皇上请安!”良妃声音清脆,然后又转头对着花飘零似笑非笑的说,“见过皇后娘娘。”
这还是那个锦儿吗?
“免礼,锦儿你过来。”玄琪一脸阴郁见了良妃才有几分颜色,于是缓和了语气向锦儿,也就是如今的良妃招了招手。
“是,锦儿这就来。”锦儿笑嘻嘻的瞟了花飘零一眼,然后微微提起裙摆,向玄琪走去,丝毫不介意或者说无视坐在床边的花飘零,直接在花飘零身前坐下,挡在了花飘零和玄琪之间。
那些跟进来的宫人们该开窗的开窗,该装木头的理科装木头,总之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谁也不想遭了秧。毕竟面对的一个是在眼下看起来和皇上发生了巨大矛盾有失宠迹象,但是却出人意表的在皇帝生病之际握住了朝政大权并得到了朝臣一致好评的皇后娘娘和一个在后宫掌握了实际权力,即使在后宫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皇上也一并容忍看起来正得圣宠的良妃娘娘,这两个人现在一个治得了后宫和皇上,一个握着朝政都不好惹,而且暂时也看不出谁胜谁负。这帮宫人脑子转的飞快,看得到表面的这种局势却都没有猜到结局的能力,况且人微言轻,为保自身眼下不敢有任何举动。
“行了皇后你出去吧,朕已经不想再听你的解释了,朕的乾阳宫哪里留得住皇后这等人物,以后的朝政也不必向朕禀报了,朝堂上皇后一人足矣。”语气中玄琪已经透出一股不耐,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那表情分明是不再支持花飘零,可是花飘零没有了玄琪的支持哪里还有正当的理由再登上朝堂处理政务呢?玄琪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花飘零独木难支,面对朝臣出丑而已。
“皇上是一国之君,哪有不听政事之理,臣妾也从没有越俎代庖之意,更加没有越俎代庖之力。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替皇上传达下意,一介女流何以摄政,皇上明察。”花飘零从床边站起,走至玄琪身前微施一礼,徐徐道来。
“皇后的嘴上功夫朕可是领教了的。”玄琪微哼一声,“既如此皇后就不会做出有负朕意之事。”
花飘零微微一顿,然后道:“当时臣妾也是觉得情况稍有紧迫,而皇上身体不适正在医治关键时刻,怕皇上忧思过虑有损龙体,所以未及上报,并非有意隐瞒。这讨逆之事本就是瞒不住的,臣妾又怎会明知故犯,皇上要体谅臣妾之心。”
“呵呵,皇后娘娘真会说话!”锦儿突然笑起来,“难道这就可以成为隐瞒皇上的理由了吗?这可是欺君!再说了领兵将领一事也是皇后娘娘一人的命令,那日朝堂上皇后娘娘的风采可是传遍了后宫呢!”
“本宫代皇上理政是有圣谕,良妃你涉及朝政又是为何?”花飘零没有理会锦儿话语中的讥讽,淡淡的反问一句,锦儿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一瞬,略带愤意的看了花飘零一眼。花飘零涉足朝政尚算有理,但其他后妃绝不能干政,不然就是有违宫中律令,要施以惩处的。
“皇后果然是朕还要有威仪。”玄琪冷冷的来了一句,“皇后难得还记得能够理政是因为有朕之谕,现在这朕都还没有说话,皇后你就要给锦儿定罪了?好手段,好口才!”
“臣妾不敢。”花飘零不愿与玄琪再起争执,应了下来。
“皇后还有什么不敢的?”玄琪却像是不愿意轻易放过花飘零一般,语带讽意。
“是啊是啊!皇上,臣妾这也是关心皇上嘛,你可得替臣妾做主!”锦儿倚着玄琪撅着嘴说道。
“好好,朕知道锦儿你关心朕,今日好好陪朕聊聊,朕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你,也没有这么舒坦了。”玄琪笑着应了锦儿,然后转头看向花飘零,脸色微沉,“皇后难道打算今日在乾阳宫侍寝?”语气中逐客之意十分明显。
“皇上药还没吃呢,不论皇上心里有什么远期都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所以这药还是得吃的。”花飘零倒是十分大度,只是语气中也没有了什么情感色彩,只是一味陈述,淡然静寂,似乎在说什么十分平常的事情。
然后花飘零向一旁的太监点了点头,那太监立刻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药上来,花飘零淡然的伸手准备从木盘中取出药碗,一双白皙又因掌中带些薄茧而显得十分柔韧的手掌伸了过来,先花飘零一步端起了药碗。
“皇后娘娘,不劳您大驾了,这药就交给我吧。”锦儿笑嘻嘻的说了一句,拿着药碗转身就到了玄琪身边,拿着钥匙说笑着一勺勺的喂着。
见玄琪和锦儿都一副对她视而未见之意,花飘零轻拂衣袖,道了声:“皇上注意龙体,臣妾先行退下了。”没等玄琪回应,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不会回应,所以花飘零径直转身出了乾阳宫,李公公一路将花飘零送出宫门,欲言又止,似乎对花飘零如今和玄琪的状况十分不解又有些担忧。他以前是玄琪母妃身边的太监,又是如今的太监总管,和玄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这个玄琪并没有多少根基的江山,他知道隐藏着许多的危机,所以有些担忧是难免的。他看得出皇后不是一般女子,也知道皇后身后有些力量,这也许是这深宫能对玄琪有所帮助的力量,所以对于如今的分歧他并不乐见。
“李公公回吧,一切都会好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花飘零只是在宫门口对着摸不着头脑的李公公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不疾不徐的往自己的朝凤宫走去。
李公公在乾阳宫宫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花飘零的背影和着几个宫女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其实他并不明白花飘零的意思,但是大抵可以猜测也许事情也不是他担忧的那样,虽然不知道皇后和皇上要做什么,但是估计是到了比较重要的关头了,他且在一旁看着吧,希望一切真的就会好起来。
花飘零没有理会那么多,也没有乘坐御辇,她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带着几个宫女在宫中缓缓走着。宫里的精致是美的,但是此刻也没有多少进入了花飘零的眼帘,她只是静静的走着,也没有想什么,难得的静谧。然后就在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天空突然下雪了。
她停下了脚步,那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于天地之中,悠扬婉约像一支舞。今天的第一场雪在这个时刻突然降临,仿佛是一个惊喜,她带着几分还在刚才的状态中的茫然抬起头透过那珠帘纱幕看雪,第一次觉得这珠帘和纱幕碍眼,她很像取下头顶的这个东西,然后自在的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看看雪花落在脸颊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
“皇后娘娘,下雪了,咱们快些回宫吧,不然雪下大了只怕路不好走。”一个宫女的声音响起,她的手堪堪停在玉冠边上,然后顿了顿收了回来,静默了一会儿。
身后的几个宫女也静默的等待着,刚才一路从乾阳宫出来,她们几个就颇为不安,毕竟没有想都这次皇上对皇后发火,再加上皇上对良妃的态度,这明显是和皇后有了嫌隙,这是这些宫女们没有想到的,毕竟一起皇上对皇后太好了,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皇后失宠的事情。她们不怎么懂得政事,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让皇上对皇后生了这么大的气,她们只知道那是后宫女人碰不得的东西,也知道她们是奴婢,是朝凤宫现今皇后娘娘的附属,如果皇后失势,她们绝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花飘零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们就是心中忧烦也不敢多言,只能猜测此时皇后娘娘心里也不高兴,因此更加不敢妄言,只能随着皇后娘娘一路走着,可是这时下了雪,所以她们才不得不出声提醒。
“走吧。”花飘零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继续往朝凤宫走去。
身后的几个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们的皇后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不然此时可能就受了迁怒了。几个宫女在花飘零身后自顾自的揣测着花飘零的心思,雪花纷纷落下来,她们的脸上和手上都沾上了少许,有些还落入了衣领内化作湿湿的一片。她们只觉得这雪冷的让人心烦,似乎预示着接下来那一段注定难熬的皇后受宠后的日子,也预示着这宫里这一段时日见着良妃这个得宠又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能仗着是皇后宫中的人无视了。
哎,什么时候皇后娘娘才能重新得宠,重新翻身啊……几个宫女心里叹了一口气期许着,但心情还是在这阴沉沉的雪天里渐渐沉郁下来。失宠得宠,宫中从无定数,而她们是生死全不能做主的浮萍,随主而荣,随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