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峰看着林语,“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矛盾,我越爱你,越茫然不知所措。我们不能有孩子,我们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弱智,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样的生活了。但是一旦结婚,这些事情就不能不考虑,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婚姻这种形式就有些抗拒。离开你,我很痛苦,跟你在一起,我又很害怕会耽误你。跟她在一起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我并不爱她,所以反而没有这些顾虑。”
林语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没有言语。
关海峰的话里充满了苦涩,“你无法想象,一个人每天面对着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时,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情。我曾经用过很多种方法企图自杀,都被她发现,并且阻止了下来。我和你都是太追求完美的人,在我们俩的字典里,永远不可能接受‘残废’这两个字,我也没有勇气让你来帮我分担这样的痛苦,但是她可以,她主动地照顾我,安慰我,让我重新拥有了面对自己的勇气。我很感激她,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
关海峰提到他的妻子,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不爱她,但是感激之情却溢于言表。
林语知道,一个让关海峰脱胎换骨、直面惨淡人生的女人,在他的生命中所占据的地位。
她为自己当年的幼稚和懦弱感到悲哀,她知道自己其实和关海峰一样,是一个特别害怕面对现实的人,他们都需要生活中有一盏可以给自己指引方向的明灯。
现在,关海峰已经找到他的那盏明灯,而自己的明灯又在哪里呢?
林语无奈地垂下头。
“你六月份煤气中毒的时候,我刚好到成都出差,我去医院里面看过你,当时你躺在高压氧舱里面,不知道我来过。”关海峰轻声说道。
林语惊讶地抬起头来。
“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大哥好像是爱上你了,他对你的关心和爱恋,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关海峰说得有些困难,“你们之间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不谈这个好吗?”林语想到自从陈晓平车祸去世之后,杜建国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她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就问关海峰,“2000年,我还在报社广告公司工作的时候,就跟你大哥的公司有过接触,我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公司并不叫建平房产,而是致地房产,这是为什么呢?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杜总是你大哥的话,中间这些年,我们就会少很多误会。”
“这也许就是命运弄人吧。”关海峰叹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给林语解释道,“大哥做致地房产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要组建集团公司。那个时候,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拿到一块地,就开发一个项目。在不同的城市,成立的公司名称就不太一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语有些纳闷。
“在每个城市分别成立公司,是为了纳税方便,这样整个公司运作起来也更简单。”关海峰看着林语,“就拿致地房产和现在的建平房产所开发的项目来说吧,它们的资金来源和股东构成就不完全相同。致地原来在成都所做的那两个项目,出资方主要是大哥和我,建平龙泉这个项目则主要是大哥和陈晓平,我和其他股东占有的份额就很小。”
“哦,分得这么细?”
“是的,房地产是一个资金密集型行业,什么事都是用钱来完成的。”
“这次你到成都来干什么?”林语很想问关海峰,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吗?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从2000年11月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俩已经分开近三年时间了,隔在他们中间的,又岂止是流逝的岁月而已。
“我是来出差的,顺道来看看你。北京公司过去一直是大哥在直接管,我外伤好了以后,因为要进行物理治疗,大哥就把我从深圳直接调回了北京,让我帮着他做点辅助的工作。但是大哥常年全国各地到处跑,日常的事务都是我在管,杂事还是很多。去年年底,陈晓平陈总回了北京,我工作就轻松了很多。结果,现在陈总出了这么个意外,大哥又只有几个城市来回跑,这次大哥在成都有事走不开,我有事情想请示他,就只有我自己过来了。”关海峰很坦诚的给林语解释着。
林语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哥说你自从煤气中毒以后,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好像有些失忆,是吗?”关海峰关切地问林语。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再次面对关海峰,林语的内心里面产生了极大的震荡。
她觉得,相对于其他的男人来说,关海峰是唯一一位自始至终对她付出了真心和真情的男人。他事事以她为先,可惜命运却没有给他俩安排足够的时间来相恋、相守。
这时,水吧的音响里正播放着张信哲哀怨的歌声: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就算曾经几乎拥有幸福的完美。你的心回不去了,对不对?你要的再也不是我能给,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眼看就要让满心遗憾,为爱受罪。你的心回不去了,对不对?不能去怪谁,顶多只能掉眼泪。如果问原因,可能更承受不起。我就这样离去,我又很难平静。从你的泪滴,我找到被爱过的证据。我冲动想哭泣,只好静静抱你。”
林语端起水杯来,挡住自己的脸,生怕一不留神,眼泪就流成了河。她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去看关海峰。一时间他俩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哀伤。
过了很久,林语才听到关海峰的声音飘过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语偷偷地咬了一下嘴唇,怕一时的软弱会让自己的感情一下子宣泄而出,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林语搭讪着问关海峰,刚才是怎么知道她在附近,而找到她的。
关海峰没有看林语,他将自己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刚才我跟大哥谈完事情以后,从他家回酒店。在路上,我往你家打了一个电话,我本来想你在的话,我就过去看看你。但电话不是你接的,我猜是不是我把号码弄错了,我就靠边停车,给小鹏打了一个电话,跟他核实了一下你的号码。结果才发现电话并没有打错,我再打过去的时候,你家里面已经没有人接听了,我还正纳闷呢。这个时候,刚巧看到那个小伙子撞倒了一个人,半天都没有站起来。我担心出什么事,就把车熄了火,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想到被撞倒的人竟然是你。”
关海峰和林语一前一后离开这家水吧,他的左腿虽然已经装上义肢,但在走路时,动作仍然有些僵硬。
看着关海峰的背影,林语有些心酸,“你的腿不是不方便吗,为什么不让他们送你?”
“没关系,大哥这辆车是自动挡的,弱智都能开。再说我的右腿没有问题,这点事情还是难不倒我的。”关海峰走在林语前面,听到她说这话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坚定而且温暖。
走出水吧之后,两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关海峰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林语,静静地看着她,林语的身子马上僵直。他看了林语很久,然后伸出手来,林语的心几乎已经吊到了嗓子眼上,她不知道关海峰伸出手来想干什么,她像被念了咒语一样,一点都不能动弹。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关海峰举起的双手停在林语的脸颊两旁,林语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没想到关海峰的手,并没有接触到她的脸,而是轻轻地帮她理了理衣领。
这是他俩分手很久以后,再次见面时,他对林语做出的最亲密的举动,这也曾经是林语和他在一起时,他经常对林语做出的动作。
当年的林语,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总是喜欢将衣领竖起来,还自我感觉蛮帅。而关海峰总觉得这个样子很上不了台面,每当林语要出门的时候,他都会帮她把衣领放下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门一关,她又将衣领竖了起来,年轻的她在关海峰的宠爱和保持自我之间随意游摆。
这个过去常做的动作,让林语顿时觉得仿佛时光从不曾在她和关海峰的身边流逝,她仍旧是那个22岁满脸稚气的林语,那个被关海峰深爱、宠溺的小女生,她像当年一样,调皮地冲关海峰吐了吐舌头,微微皱着她的小翘鼻子咯咯笑了起来。这银铃般的笑声让关海峰立马愣住了,他僵直了脊背才能让自己努力站稳。
这时,林语主动伸出手去,将关海峰拦腰紧紧地抱住,不顾四周有没有旁人诧异的眼色。
林语知道,他俩这一别,才真的是咫尺成天涯,相见却再也无缘相恋,她禁不住有些哽咽。
关海峰此时的心情,也非常的复杂,他禁不住慨叹道,“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们,让我们俩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听到这话,林语将关海峰抱得更紧了。对命运这样的安排,两人都有些唏嘘。
关海峰轻轻地拍着林语的后背,安慰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她放开。在他放开林语的一瞬间,林语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关海峰身后的杜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