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瑾的手机设定的是七点半自动开机。刚刚开机,手机里就传出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铃声,这个铃声是她专为自己的闺蜜于萍定制的。严瑾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刚刚“喂”了一声,于萍就火烧火燎地,声音高亢地喊道:“严瑾,你躲到哪里去了?打了十几个电话,就是不开机!”
于萍是严瑾上大学时同学,两人在同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感情非同一般。
于萍在她们四个寝室的室友中,性子是最温良恭俭让的。严瑾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于萍失态过,今天这是怎么啦?
于萍反常的语调把严瑾激灵得从被窝里坐起身,一叠声地问:“萍姐,萍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手机刚开机哩!”
“我一大早就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派出所的,我老公傅顺人在他们所里。我问是哪个派出所,对方也不说。满京城我能找谁去啊?也只能找你了!谁知你就是联系不上!急死我了!”于萍带着哭腔说道。
傅顺是于萍的老公,在一家国企当了个副处长。他昨晚打电话给于萍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傅顺在外应酬是常有的事,于萍也没有太在意,只是在电话里嘱咐他少喝点酒。可是等到晚上一点多钟,于萍睡了一觉醒来,摸摸床的另一边,还是空的。她以为傅顺怕影响她休息,或许就在书房或者客厅沙发上将就睡了。于萍也没多想,翻了个身,她又睡着了。
谁知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她起床做好早餐,把女儿馨馨喊起来,帮馨馨穿好了衣服。等馨馨开始吃饭了,她到书房打算喊傅顺起床,却发现傅顺根本不在家。
于萍脾气再好,也有些恼火。她掏出手机就拨打傅顺的号码。谁知从手机里却传出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萍气恼地按下了关机键,对馨馨说:“背上书包,走!”她急急忙忙把孩子送到学校,想着等过了八点,傅顺怎么也得开机,到时候再质问他,看他作何解释。谁知,刚到七点,就接到一个座机电话,来电人声称傅顺人在派出所,请她等候通知。
于萍急忙问:“您是谁?是哪里的派出所?傅顺出了什么事?”
对方语气很不耐烦,回答说:“您就不要问那么多了,等候通知吧!”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她回拨过去,对付总是占线。
于萍的心一阵阵发紧,到了单位,也顾不上到食堂吃早餐,就坐在车里给当律师的严瑾打电话。因为,在她的朋友圈里,只有严瑾和司法公安机构还能沾点边。在于萍眼里,严瑾人脉广泛,办事利索,神通广大,好像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她常听严瑾挂在嘴边的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严瑾等于萍噼里啪啦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安慰道:“萍姐,不要急咯,你把那个座机电话截屏发微信给我,我来叫朋友查一下!你别急,查到了,我就过来见你!”
严瑾和于萍在西安读大学时,虽说不是一个班,专业也不同,但四年都住在同一个寝室,两人相处甚密。于萍老家在湖北江汉平原,严瑾是四川绵阳人。两人毕业后,先后到了京城。
于萍赶紧将手机上那个声称是派出所的电话截屏发给了严瑾。
严瑾放下手机,开始穿衣服,准备起床。
严瑾的手下孙建军进到卧室,躬身在严瑾额头上亲了一口,问:“谁这么大面子,敢这么早打我们家大律师的电话呀?”
严瑾笑笑,说:“是于萍!他老公不知怎么回事,被派出所抓了!”
孙建军说:“不会是嫖娼吧?听说京城公安局最近换了局长,抓得严哦!”
“乱说!于萍老公老实巴交,才不会干这种事!我估计可能是打麻将吧?!听说她老公有这个爱好。”严瑾不信。她说着扭过身,将后背朝向孙建军。
孙建军很自然地伸手,帮严瑾扣上文胸的扣子。严瑾问道:“建军,你是不是吃了伟哥啊?我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你拆散架了!”
孙建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哪有!可能是严姐你到了排卵期,比较敏感吧?”
孙建军的话提醒了严瑾,她一边穿上衣,一边说:“快快,把毓婷拿来,千万不要中标了!”
孙建军早有准备,拿过床头柜上的一杯开水,放到嘴边试了试水温,把药和水杯递给严瑾,笑道:“中标了就生呗,看把你紧张的!”
严瑾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道:“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怀上了,你娶我?!”严瑾比孙建军要大八九岁,所以才有这么个说法。
“我敢娶,就怕你严大律师不愿嫁哦!”
“行了,行了!别贫了!让开,让开,我的鞋呢?”严瑾心里有事,动作有些慌张。
孙建军伺候严瑾穿戴完毕。又到洗手间给严瑾挤好了牙膏,把嗽口杯接满了温水,严瑾进到洗手间,说:“出去,出去,我要嘘嘘!”
严瑾洗漱已毕,来到餐厅,孙建军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一盘烤得焦黄的切片面包,两片煎好的培根,一小碟榨菜丝,一只煎了单面的荷包蛋,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新鲜牛奶。严瑾满意地微微点头,问孙建军道:“你吃过了?”
孙建军说:“你不是有事嘛,你先吃!我不急,你走了,我再弄。”
严瑾嘱咐道:“一会到了所里,你跟王律师去趟东城,赶紧到银行把康盛公司的账户保全手续给办了。还有,万凯公司的案子,还需要补充些资料,带上黄敏敏,你要督办,落实到位,千万不要蜻蜓点水。还有,顺便去看看王检,把我上次从缅甸带回来那块玉佩给他带去,替我问候他。”严瑾一边吃着,一边给孙建军安排工作。孙建军站在严瑾身边,微微躬身,像个小学生一样,拿着本子和笔把严瑾的安排,一条条记录下来。
严瑾又喝了两口牛奶,说:“于萍的事,估计简单不了啊!我得替她找找人。所里的事,你替我多操点心!”
孙建军唯唯诺诺道:“严姐,你就放心吧!你交待的事情,我一定办好!”
严瑾还要嘱咐孙建军几句话,正要开口,手机响了。还是于萍。
于萍着急地问道:“严瑾,问到没有?你顺哥关在哪里嘛?我坐在车里等你消息哩!”
严瑾嘴里嚼着一口面包,一边含混地答道:“还没回话哩!马上,马上,我再催催。别急,萍姐,别着急!”
严瑾一边开始翻看手机通讯录,一边对孙建军说:“还有,单总的离婚案,你亲自约约对方的律师,再谈谈,争取和解,单总不想上庭。”
说完,她开始给公安系统的朋友打电话。很快,消息传来,傅顺被羁押在东关派出所的留置室。而且,还真被孙建军说对了,就是嫖娼!
严瑾很是惊讶,挂掉电话,她摇摇头道:“嫖娼?怎么可能?难道搞错了?”
严瑾给于萍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有意隐瞒了傅顺嫖娼的事,只是约于萍在东关派出所门口见面。
严瑾老远就看到于萍手里拿着手机,肩膀上挎着一个银灰色的坤包,在东关派出所门口东张西望。见到严瑾过来,小跑着迎了上来:“严瑾,急死我了!我从来都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也只能找你出面了!”
严瑾安慰道:“没事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说不定是他们搞错了!你找过办案民警没?”
“我两眼一抹黑,找谁呀?到大厅门卫室问,也问不出个名堂!谁也不理我!你找你朋友打听到没?傅顺是因为啥嘛?”于萍在一家机械进出口公司工作,负责人事管理,每年招人的时候忙几天,平时很少与外界打交道。在偌大的京城,似乎除了和她这个闺蜜,还有两三个同学聚会,很少有应酬之事。
严瑾啧啧嘴,说:“萍姐,你可得有思想准备。现在的形势下,没有确凿证据,警察一般是不敢抓人的!我感觉不太好呀!”
于萍也不是个低智商的人,她听出了严瑾话里有话,于是问道:“严瑾,你是不是听到啥了?说嘛,你顺哥到底啥事嘛?”
严瑾一边和于萍往派出所大门里走,一边对于萍附耳轻声说:“听说是嫖娼!”
于萍惊得停住了脚步,她忽然联想到自己前天晚上还和傅顺做过爱,怎么会第二天就会出这样的事!再说,傅顺相貌平平,个子也就165,平时又不苟言笑,没感觉到他对女色有什么兴趣啊!于萍不肯相信地反驳道:“不会,不会,你不要相信他们胡说!我家傅顺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嫖娼嘛!一定是搞错了!”
严瑾很淡定地回答道:“但愿是搞错了啊!”
于萍催着严瑾道:“快,快,找他们领导问问,一问就清楚了!”于萍打心眼里也不肯承认老公是因为嫖娼被抓。
严瑾在门卫处,对一个小警察微笑着说:“帅哥,张所张恒在吧?我是他的朋友!”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律师证递给年轻的警察。
年轻的警察听见严瑾直呼他们副所长的名字,知道此人和领导一定很熟。他例行公事接过严瑾的律师证,翻开看了一眼,还给严瑾:“是严律师啊!张所刚到,正开会呢!”
“那我进去到他办公室等他吧!”
“行!进去吧!上三楼,右拐,308,顶头那间就是!”
“好勒!谢谢帅哥!”严瑾笑眯眯地说。
于萍跟随在严瑾身边,有点讨好地说:“还是你这个律师证好使!”
严瑾笑笑,反问:“是吗?”
两人来到308门口,严瑾敲敲门,没有听到反应。于是掏出手机,给张恒发了一条短信。
不一会,从隔壁会议室出来一个中年警察,和严瑾招呼道:“严律师,不好意思,正开会哩!有事吗?”
严瑾伸出手,和张恒用力握了握,笑道:“找你张大所长,肯定是有事嘛!”
张恒意味深长地看了于萍一眼。严瑾赶紧介绍道:“于萍,我闺蜜,大学同学!”
于萍点点头说:“张所长,你好!”
张恒从腰间解下钥匙串打开308室的门,说:“两位进来坐坐,会刚开了一半,还有半个小时就完。不好意思!”又打开饮水机下面的柜门,欲找纸杯,说:“给你俩泡杯茶!”
严瑾赶紧拦阻道:“张哥,自己人,不用客气!赶紧开你的会去!我们自己来!”
张恒就停住手说:“那我就真不管了啊!你们自便!茶叶就在柜子里,最上面一层!不好意思,你们坐!”
张恒出门,反身把门关上。
于萍对严瑾道:“张所长对你还蛮客气嘛!”
严瑾又是淡淡地回答道:“我和他市局的一个警校同学是哥们!”
于萍心思很快又转到傅顺身上:“你说,找张所长帮忙,傅顺今天能出去吧?”
严瑾看看于萍,心里说:唉,这个于萍,真以为我严瑾有这么大神通啊!现在这个形势下,谁还敢帮你这个忙啊!又是个嫖娼,好说不好听的案子!还是在京城,首善之区!哪里有那么轻易的事!
她没有回答于萍的问话,只是说:“先别急嘛!问问情况再说!”
张恒开完会,推门进来,还是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严律师是知道的,我们基层的工作,既多又杂,人手又不够,还经常挨批!不好搞啊!好了,言归正传,严大律师找我老张,有什么指示?”
严律师道:“张哥说笑了!小女子找你张哥,总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还敢指示哦!”
张恒拿起桌上的中南海烟盒,一边作势掏烟,一边征询地看着严瑾和于萍问:“哟,女士在跟前,我能抽根烟吗?”
严瑾笑道:“都是自己人,哪有那么多虚礼!抽吧!”
张恒掏出一根烟,递到嘴边,咬住,用一只ZIPPO SNOW打火机点燃,眼睛望着严瑾,余光却不断瞟向于萍,问:“严大律师轻易不来的嘛!说说,需要老哥干啥?”
“唉!难以启齿啊!我这个闺蜜,接到你们所里一个电话,说她老公昨晚被你们抓了!”
张恒面部表情沉静似水,因为他早料到严瑾要说何事。张恒很直接地问道:“昨晚是抓了几十人。你老公叫个啥名啊?”
于萍抢着回答:“傅顺!”
严瑾明知故问道:“什么案由嘛?”
张恒嘴角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昨晚全市统一行动,严律师没听到风声?”张恒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自己警校的同学,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陈登高关系很好,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严瑾当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是不愿说穿。她对昨晚公安局的行动有所耳闻,只是与己无关,就没有太关注。但她嘴上不肯承认:“你们的秘密行动,我还能知道啊?都是自己人,张哥你就不要绕弯子了,直接说嘛!”
“也没啥。昨晚行动主要就是扫黄,抓的人全都是嫖娼!”张恒在烟灰缸里弹了弹手里的烟灰,看着于萍说道。
于萍立即辩解道:“张所长,我们家傅顺别提多老实了!不可能嫖娼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绝对不可能!”
张恒没有反驳,只是笑笑,很淡定地看着严瑾。
严瑾理会了张恒的意思,就劝慰于萍道:“萍姐,你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听张所长介绍一下情况再说嘛!”
张恒就接话道:“严律师最了解我们警察的工作,没有证据怎么敢抓人?你说别人我还真不知道。傅顺这个名字,我还真知道。是不是个子不高,戴副眼镜,有点黑,还有点谢顶?”
于萍点点头:“就是!”
“他们就在湖广大厦一个套房里被抓的!两男两女,在一个屋。”这个行动是张恒亲自带人办的,也参与了审讯,所以他很清楚。
严瑾插话道:“定案了?”
张恒看看严瑾,又看看于萍,没有回答。
严瑾转头对于萍道:“萍姐,你先下楼,在门口等我!”
于萍知趣地出了门。
严瑾问张恒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当晚就录了供,全招了!现场证物都在,还是多人,回旋余地嘛,真不好说!”
“已经报局里了?”
张恒道:“跟你实话实说吧,所里就怕夜长梦多,说情找门子的多了不好办事,昨晚上加班加点,审完了,今早一上班就报到局里去了!严律师你和局里很熟,看能不能到局里想想办法。”
严瑾嗔怪道:“你张哥不厚道,怎么不给我指条明路,专给我往瞎路引哦!你就痛快告诉我,怎么处理的吧!”
“罚五千,行政拘留十五天!”
“十五天就完事了?会不会收容啊?”
张恒笑笑,不置可否地说:“市局换了新局长,正在抓政绩。我们位卑职小,不知道人家有啥想法。” 张恒双手搓了搓脸又说,“不好意思,昨晚熬夜,今天一早开会,还没缓过劲来呢!”
于是,严瑾站起身,说:“好了,你不方便说,我也不问了!今晚有没有空?我把你的老同学登高局长喊上,一起喝一杯?”
张恒起身相送,道:“现在是啥形势哟,还敢出去喝酒?再说,新局长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完,不敢,不敢!谢谢,谢谢!”
“那就改天再约!”
严瑾和张恒告别。她走在楼道里,一边想:这个世界真的发疯了?三个大学室友,一个离婚,一个不结婚,剩下一个于萍,老公老实巴交,以为牢靠,居然还出门嫖娼!
正在想着,严瑾的手机响了。孙建军在电话里说:“严总,所里来了一个客人,点名要找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尽快吧!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内吧。”
严瑾下楼来到大厅,见于萍一脸苦情,手拿一张纸正等着她。
见到严瑾,于萍差点哭出来:“严瑾,你看看,他们也太草率了!这才几个小时,都把人拘留了!这肯定是冤枉!”
严瑾接过来于萍手中的文件,扫了一眼,发现是一张《行政拘留家属通知书》。
严瑾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要么是申请行政复议,要么就是认栽,赶紧想想善后的辙吧!”
严瑾到底比她见得多,也理性。
于萍带着哭腔问道:“那我现在怎么办嘛?”
严瑾到底是经过风雨的人,又是职业使然,她十分冷静地给于萍分析道:“顺哥这个事情要是单位知道了,一定会处分,甚至可能双开。你目前最急需办理的就是到他单位,给他办理请假手续!能请多久就请多久!”
于萍道:“请假理由怎么说嘛?”
严瑾耐心地指点道:“你就说他母亲得了急病,碰巧他的手机被盗,来不及打电话,他昨晚连夜开车回吕梁山里的老家了。”
于萍急得脸都红了:“我不会说假话!说假话就脸红,人家看出来了怎么办?”
严瑾盯着于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说不来也要说!这关系到顺哥的前程!”
于萍点点头,回答说:“好吧!我试试!”
“抓紧时间去办吧!”
于萍又说:“严瑾,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上,你能不能再找找他们的大领导,帮顺哥说说好话,他一定是冤枉的!”
严瑾无奈地摇摇头,说:“萍姐,跟你说实话吧!就算是冤枉,我们也没有办法,也没有机会申诉改判。成本太高了,我们犯不着!还是想办法把负面影响和损失减少到最低吧!”
于萍有些气恼地说道:“不是说依法治国,有法必依吗?光天化日之下,我不相信他们还敢知法犯法!”
严瑾赶紧阻止道:“萍姐,你言重了!我只是假设。顺哥的事,张所长给我讲了,他是现行!”
于萍有些一知半解,问严瑾道:“啥是现行?”
严瑾没好气地说:“就是当场把男女双方都抓住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要纠缠这些细节了!赶紧按照我说的去办吧!我再去找找人,争取让他们不要通知顺哥的单位!要是那样就麻烦了!”
于萍哭丧着脸,抓着严瑾的手,说:“严瑾,萍姐只能求你了,你不能不管啊!需要花多少钱,你给我说。”
严瑾皱着眉头回答道:“我没说不管呀!要花钱我先垫着吧!我来约一下,请相关领导聚聚,先探探口气再说!你赶紧去请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