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起了一丝凉意,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可是病床上的人睡意安稳实在不忍心去叫醒她。我走到门口给我爸打了电话。
回到病房,我摸着保温桶里的汤还热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刚走几步就看到了在另一件门口抽烟的苏墨。我的心咯噔一下。
尽管我没怎么见过苏墨抽烟,可是每次看到他抽烟的时候,心都会莫名的疼。我快步上前,夺走了他的烟。苏墨显然还没看清情况。他皱着眉眯着眼睛看向我,然后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
“你怎么在这?”一声诧异的问候。
我看了看身后的病房,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里面的人。
“看一个人。这就走了······你呢?怎么在这?”
“我外婆病了。”
对于苏墨的家人,唯一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她外婆了。尽管我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家里。很多个上学的路上,沈恒去苏墨家喊苏墨一起上学,苏墨的的外婆都会从屋子里送苏墨到门口,顺便招呼我们放学去她家玩。苏墨的外婆是个慈祥的老人。笑容就像是没有经过加工的温玉。干净如婴儿般清澈。
我站在病房门口的窗口,看见苏墨外婆的床边上还有一个老人,想必就是苏墨的外公了吧。我好像没有见过他。
这样无时无刻的陪伴,也算是对老人一生的承诺了吧。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突然酸起来。
“你回家吗?”苏墨在我背后说道。
我回过头,点点头。
“走吧,我送你。我也回家。”
我看了看病房,“就这样走了你外公一个人行吗?”
“没事的,我舅舅一会就过来了。”
在苏墨的车上。
我用余光看着苏墨。车里的光线很暗,我只能借着路灯才能勉强看到他的样子。就是没有路灯,一个人的容颜早就已经刻在了心里,又算是黑夜里,也会凭着感觉看过去。
突然想到顾朗说的话,苏墨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心又狠狠的疼了一下。不经意的捂住胸口。苏墨的车速渐渐的慢下来,“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
之后便是缓慢的速度。一路无语。
车子在我家小区门口缓缓停下。“要我送你进去吗?”
“不用了,很近的。”我打开安全带,跟苏墨道再见就下了车。
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小区门口的路灯什么时候坏了。我拿出手机,照了一下路。突然有人一下子搂住我的肩膀。我吓的尖叫了一声。慌忙逃窜。那个人反手就抓住了我。突然十年前的那一幕在我脑海里浮现。那个男的力气好大。我根本没有办法逃开。
他好像喝醉了,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吓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哀求他,放开我。可是他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就是搂着我的直往小区门口的草丛里走。
我的叫声惊动了门口的保安,保安拿着手电筒朝我们跑过来。在小区保安来到之前,有一个人提前拯救了我。
我连滚带爬的躲到一块空地处。捂着嘴,惊恐的流眼泪。黑夜中看着骚乱的三个人。保安的手电筒胡乱的挥舞着。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哀嚎声。我抱着头,把脸深深的埋进臂弯里,手指紧紧的抓着我手臂处的衣服。我仿佛一个快要被冻僵的小猫小狗一样瑟瑟发抖。
这时,有个人来到我身边,我害怕的蜷缩起来。一件外套的重量披在我的身上。我惊吓着站了起来,“别碰我。”
“念欢。是我。苏墨。”苏墨的声音犹如天空下轻柔飘洒下来的雪。,在我的头顶温柔的化开一道温暖的光。我抬起头对上苏墨如墨般的眸子。突然抑制不住的难过起来。
九年前,苏墨凄凉的背影远远的从我眼前消失。如果,如果他当时能回过头看一眼,我会不会就不会是现在的我。就不会变的这样自卑加不堪。
防备渐渐的松懈下来。紧张的情绪也逐渐好转。可是我还是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生生的疼。
过了很久,我随意的顺了顺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弯下腰捡起抖落的苏墨的外套,“我没事了。”小声的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真的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回到家,正迎着我妈拿着衣服准备出门。
撞见我们她还吓了一跳。其实是我和我妈同时吓了一跳。“哎呦我的天哪。念欢,你可回来了。你电话呢,打你电话你怎么也不接啊。我正要出去找你呢。”
我还在惊吓中没有平复过来。哑着嗓子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刚刚路上出了点事,就回来的晚点。”苏墨在一边说道。这时苏墨搂着我的肩膀的手,不漏痕迹的离开。我突然才发现,我走过来的这一段路,都是借着苏墨的力量。
我妈这时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看向苏墨,楼道里的灯光并不是很亮,照的人脸上黄黄的。我有气无力的走进屋子。
“念欢,你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我去医院了。”
“这么晚你去医院干什么?”
我一时语塞。走之前爸妈还在争吵。想必妈还不知道医院里的事。我想了一下,“我去复诊。”我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骗过去。毕竟没有哪个病人是晚上去复诊的吧。
“你怎么不叫妈妈陪你一起去啊。是去沈恒那了吗?医生怎么说?”看来我妈是信了。
有的时候我妈精的跟老狐狸似的,有的时候竟然单纯的连这样的谎话都能相信。
我岔开话题,“爸呢?”
“别提他了。估计又是找那个贱女人去了。”我妈说完就有点后悔,他尴尬的看着我身边的苏墨,又绕回我岔开的那个话题上,“你还没跟我说说医生怎么说啊。”
我疲惫的叹口气,“医生说什么事,按时吃药按时休息就好了。”
我走几步又转过身,“妈,我累了。想先休息了。待会爸回来了,你们就别再吵了。”我走进屋子,刚要关门,看见苏墨站在门口。我松开手,坐到床上。苏墨默不作声的跟了进来。
我有些累的靠着床头,闭上眼睛。试图忘掉刚才的恐惧。
“原来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我家啊。”沉默片刻,苏墨缓缓说道。
我睁开眼,看着苏墨的背影。我没说话。拿起他的外套走到他身边,披在他身上。
“刚刚谢谢你了。”
苏墨穿好衣服,“我只是看着你走进去,没想到就碰上这样的事。还好那个人只是喝醉了酒。并不是有意的。”我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冷着脸走到床边。
“苏墨,不早了。你回去吧。”
苏墨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我会下逐客令。
“你好好休息。”说完,整理好脸上片刻的尴尬走出我的房间。
终于,这么些年来,我坚强的防备在这一刻垮塌了。
如果一一如果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个能够及时的出现,或许我也不会遭遇这么悲惨的事情。
可是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当一件事情被套上了假设的情景。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我吃了一些药,不一会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从外面的悉悉索索的争吵声中得知,昨天我去医院看望的那个女人,在熟睡中已经死去了。
我就突然惊醒过来。
回忆着她沉静的睡容。我捂着嘴小声的哭了出来。各种问题和责备都在我的脑子里盘旋。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如果我能够细心一点,仔细观察一下,是不是就能够分辨的出来死亡和熟睡?
我不敢再往下想。头疼欲裂。
我抓起桌子上的药片塞进嘴里。一大把的药片没有水,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干呕着使劲的咽了下去。
又蒙着被子悟了一身的汗。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睡着。
就好像重播了昨天的是一样。
从我去医院见到那个女人,一直到回家睡觉。那么真实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汗津津的。脸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喉咙像火烧一样疼。
我虚弱的下了床,想要喝点水。然后就看见我爸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抽烟。我喝了一杯水才有一些力气说话。
“爸。”像是怕打扰到某一个灵魂一样,声音轻渺的如同空气。
我爸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张了张嘴,又猛烈的吸了几口烟。
我爸是不抽烟的。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抽烟了。
这时我妈红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我眼泪就出来了。我被我妈弄的有点莫名其妙。看着她哭,我的心紧紧的疼着。
“妈,你怎么又哭了。”说着我还看看我爸。
“念欢。念欢。这么大的事你都能瞒着我,你说说你这孩子······”然后我妈走回卧室,拿着一张CT出来,摊在我眼前。
我一惊。看着这张熟悉的CT,一切都明白了。
一股沉重的气氛围绕在我们三个人身边。
我缓缓的看向我爸,我爸正好也看着我。
“你沈叔叔什么都告诉我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呢。有病就得看啊。”我爸说完,我妈又呜呜的哭起来,“你这孩子是想看着我死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必沈叔叔已经把我的情况清清楚楚的跟我爸说了。既然我爸知道了,我妈也就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
“念欢。动手术吧。”过了很久,爸掐灭手里的烟头。沉重的对我说。
我腾的一下从沙发的站起来,“爸,沈叔叔有没有跟你说动手术的利弊。只有百分之四的希望啊。”
“可是,你脑子里的血块太大了,不动手术迟早也是要出问题的。”我妈试图把我重新拉回沙发上。
我突然变的狂躁不安,“我看你们是想要我早点死。百分之四十的希望。不就是想要我死吗?我不要做手术。我不做手术。”
我妈看了我一眼,无声的流眼泪。我爸也不说话。又点燃了一根烟。我呜呜的哭起来,蹲在茶几边上,“我还不想死。爸妈,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死啊。手术之后,也许我就下不来手术台了。也许我会再一次的忘记你们了。也许我会成为植物人,很多个也许,我都害怕啊。”说着我就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朝我的卧室走去,“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之后,再也没有人跟我提起过做手术的事。
直到苏墨再一次打了我的电话。让我对做手术的事情有了转变。
一个月之后,我突然接到苏墨的电话。这倒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没有约在高级的西餐厅里,也没有约在休闲的茶餐厅里。苏墨约我到一个新建的广场,这个广场有一处专门供游客休息说话好地方。这周围有花有草,风景真的很优美。
倒是我有点搞不明白,苏墨什么时候这么有雅兴,竟然学会赏花赏草了。
这中间有个典故。
记得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苏墨的外婆家也中了很多的花花草草。可是苏墨从来都会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又一次我路过他们家,偷摘了他们家一朵不知道叫什么的花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苏墨就有很严重的洁癖。
他不禁很严厉的呵斥我把花扔了,还严重声明这些东西虽然很美,可是很脏。就因为这件事,我还好几天都没搭理他。
所以我才纳闷。
我揶揄他,“什么时候学会接近大自然了。”
苏墨不以为然的笑笑,“我一直都很接近大自然。”
我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心里鄙视他无数遍。
闲聊一会之后,苏墨叹了一口气,突然我就感觉到周围刚刚还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的乌云笼罩了。
“念欢。要不,你就去做手术吧。”
我愣了。呆呆的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苏墨找我的会跟我说这件事。
“其实,百分之四十也是有很大的希望的。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也是关于脑部受伤动手术的。那个患者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他也做了。结果手术很成功。你比他幸运多了。至少你比他还多了20的希望。你总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逃避。不去尝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我冷淡的笑了一下,“是啊,拿生命去尝试吗?”突然我浑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刚要点燃,苏墨就站在我面前,从我手里动作优雅的把烟抢走了,然后一把把我拉了起来。他贴近我的脸,迷惑的说道,“其实想抽烟的时候,有一种办法可以不去抽。说不定从此还能戒掉。”
我突然忘记了之前沉重的语气,很配合的问了一句,“什么方法?”
然后,苏墨的唇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压在了我的唇上。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