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听杨琳这样一说,也乐了,笑着说:“这么着,救护车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我给你们带去一个好地方。”
不一会儿功夫,救护车就开到了城东的虞姬公园。虞姬是先汉时西楚霸王项羽的随军侍妾,垓下之围,项羽深陷汉军十面埋伏,听着周围四面楚歌,以为汉军已经攻陷楚地,自己无路可退,遂自怨自艾,借酒消愁毫无斗志,虞姬帐下起舞,为夫君抒怀解忧。
霸王愁肠满腹,意志消沉,遂对酒而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言辞间心灰意败,隐隐有成仁之心。虞姬不忍心看到霸王兵败受辱,也有心重燃他的斗志,于是和诗伴舞: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一曲终了,居然自刎于君前。这就是霸王别姬的故事,传唱千古,引起多少文人骚客赋诗缅怀。
苏轼有《虞姬墓》: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仓黄不负君王意,独有虞姬与郑君。
清朝《虞美人》:遗恨江东应未消,芳魂零乱任风飘。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君恩是楚腰。
清朝《虞姬叹》:君王意气尽江东,贱妾何堪入汉宫。碧血化为江边草,花开更比杜鹃红。
曹雪芹《五美吟.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梦帐中。
虞姬出生地即在海州市域内的花木之乡,颜集镇虞溪村。公园以虞姬命名,象征爱情和贞烈。公园里风景如画,的确非常适合情侣之间徜徉漫步。救护车稳稳地停在了虞姬公园的门口,放两个人下了车。司机探出车窗坏笑着对方程说:“老弟,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下面就靠你自己了,勇敢一点,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啃吧!”
饶是杨琳活泼大方,也被这话绯红了脸,啐道:“弄了半天,你就教了他这么一个找打的招是不是!”
“哈哈哈。”司机笑着一溜烟把车开走了。
听了这样的对话,方程觉得气氛越发尴尬了,正看着杨琳不知所措时,杨琳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发什么呆?不准打坏主意,老老实实陪我散散步。”
“哦。”方程答应着,亦步亦趋的陪着杨琳。
“干嘛走在后面,你是我跟班吗,”杨琳不满道,“跟我并排走,这条路这么宽,容得下两个人。”
方程被抢白了两句,更加气馁不已,正如乌江边的霸王,灰心丧气,毫无斗志。两个人默默走了一阵,都不出声,良久杨琳才说道:“说说你的故事吧。”声音 已是温和了很多。
“什么故事?”
“随便,都可以,工作中的生活中的,在学校发生的,在单位发生的,你自己,你朋友的都可以说。我们总不能这样不说话一直走下去吧。”杨琳启发道。
“唔,”方程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就说以前医科大学里一个老教授的故事吧。他在我母校里是属于国宝级的教授,麻醉学专业的祖师爷。很多人有个误解,以为专家教授都是全能型的人才,其实不是这样。一个普外科的教授做胃癌根治的手术可以做的很漂亮,你让他开个阑尾切除术,做的未必会比住院医生做的好。我们的老教授有个熟人要开刀,做的麻醉是腰椎脊髓麻醉,腰麻是麻醉操作中最简单最基本的一个操作,正常的医学生实习三个月就可以做了。但是这个熟人自恃认识老教授,又知道他是业界的泰斗,所以非要请他来做这个麻醉,其他人他也都不信任。老教授挺给面子,亲自去了。手术当天,几个科主任带着老教授的一大群徒子徒孙们到场观摩,老教授亲自操针上阵,并一步步进行讲学。结果左一针右一针,怎么打都打不进。其实这种情况也比较常见,腰麻是盲探操作,巧不巧的事情,换个人再试说不定一下子就行了,一个高年资医生打不上,换一个实习生说不定一针就打上了,这在临床中也经常会遇到。只是那天那种情况下,祖师爷没打进,谁还敢再试!几个主任不敢试,下面的徒子徒孙更不敢说话了,于是大家开始探讨,什么椎管骨质增生了,黄韧带硬化了,椎骨融合了,颅内压降低等等各种理论都出来了,都是为了证明这个麻醉非常困难,没有人能打得上。”
“最后呢,怎么麻醉的?”杨琳追问道。
“全麻,多花了几倍的钱,改成了全身麻醉。”
“你们医学届论资排辈太严重了,”杨琳若有所悟道,“以前我看医生查房的时候,主任走在最前面,紧跟着是副主任,再往后是主治医生,住院医生,轮转医生,实习生。有个实习生可能想多看看主任是怎么查体问诊的,就往前面插了插队,结果被带教的医生一把拉了回来,斥责道:‘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从这件事我就知道了,你们医生中间,等级还是很森严的。”
“嗯,也是应该的,经验和学识都需要时间的历练。而且,不同等级的医生执医的范围也不同,资历越高的,承担的责任越重。”
“不错,”杨琳赞许道,“故事挺有趣的,再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还要讲,”方程不满道,“你的呢,你怎么不讲。”
“你先讲,你讲完了我再说。”
方程无力反驳,只好又开始冥思苦想,终于说道:“我实习的时候遇到的一个病人,手术过程中,老师交代我用10mg地塞米松,我听错了,以为是10支。就真去找来10支,推进了输液袋里,其实就算10支地塞米松都进入人体,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问题我还拿错了药,10支药里有8支错拿成了肾上腺素。肾上腺素这个药是心脏兴奋剂,一般心跳停了抢救的时候才会用到,用的时候也是一支一支静脉推注的,所有这一下子用了8支,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刚推进输液袋里,病人就开始大叫:‘怎么感觉眼冒金花,头好晕好涨啊。’我开始还不以为然,一量血压,飙到了190/100mmHg,这才吓了一跳,赶紧查安瓿,才发现用错了药,马上汇报老师,更换输液液体,用降压药,吓死了当时,以为自己从医生涯彻底结束了,手术结束以后这个病人我一直随访到出院,幸好没有什么并发症。最后这个病人还给我送了一面锦旗,说我认真负责,我那个汗颜啊,简直无地自容了。从那件事以后,我就患上了强迫症,任何药物我必须检查三遍才敢用。”
“这个强迫症好,至少你的病人更安全了,”杨琳赞许道,俨然一副评论家的味道,“除了工作呢,怎么不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关于爱情的,聊聊你的前女友吧。”
“前女友?”方程的脑海中闪过李静,想起了挖墙脚打桩之类的戏谑,诸多不愉快的经历都涌上心头,遂摇着头说,“没有什么好讲的,再说也该轮到你讲了。”
“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杨琳笑着说,“以后慢慢跟你说,现在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为什么感觉你是在耍赖。”方程不满道。
“是吗,”杨琳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下,“那就算我耍赖吧,女孩子有耍赖的特权。”方程彻底无言以对了。
两个人走过公园的中心广场,杨琳突然又大叫起来:“这里居然有个游乐园。”方程顺着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游乐园,除了旋转木马,大风车,居然还有一个大摆锤。杨琳激动的嚷着:“太好了,我一定要玩。”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方程就过去了。方程推脱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到了游乐园门口,杨琳撺掇着方程赶紧买票,方程嘟哝着:“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
“有的玩就不饿了,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买票进去吧。”
其实方程很想说,我害怕,可不可以不要玩,或者找个理由干脆直接拒绝。只是实在是开不了口,毕竟男性的尊严在这里,他可不想让杨琳看扁了。谁知道方程的死撑注定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杨琳居然爬上了大摆锤的座椅上。方程算是彻底绝望了,他铁青着脸坐在了杨琳旁边。在工作人员固定安全绑带时,方程对杨琳说了一句:“万一我猝死了,你得给我做规范的心肺复苏。”
“收到,我已经学的很规范了,保证把你平安救回来。”杨琳笑着答应道。大摆锤吱呀吱呀的启动起来,方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当大摆锤在接近十五层楼的高空剧烈摆荡时,方程再也压抑不住,终于张开了自己一直死死咬住的嘴巴,大叫起来“救命啊,放我下去,我不玩了,我要下去。”声嘶力竭的哭喊惹来其他游客的大笑。方程自知丢人,只是这种濒死般的体验实在是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他彻底崩溃了。头晕,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就在这时,杨琳伸出手来想要握住方程的手,方程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反手死死的攥住。杨琳痛叫一声,却并没有抽出手。
地狱般的五分钟终于结束了,他们重新回到地面,方程平复了很久才安静下来,尴尬地对杨琳说:“让你见笑了,我恐高,晕车,今天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是丢人的事,”杨琳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洁白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深深地红印,显然是刚才方程惊惧中用力捏出来的,“我受伤了,你害的,你得赔偿我。”
“行,你说怎么赔偿,我都答应你。”看着杨琳手腕上的印记,方程也心疼的不行。
“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先欠着吧,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一定做到,我发誓。”
多年以后,当杨琳再次提到这个承诺时,时移事异,物是人非,徒留下方程一声无言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