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疆刑满释放了,但其他人的监狱生活还要继续。
吃完早餐,卜慌在楼道里集合了《育新周报》编辑小组的全体服刑人员,然后排着队往办公室走。由于受林正疆出监的影响,十几个服刑人员的情绪十分的低落,平时集合时唧唧咋咋的现象没有了,所有人都低着头,机械的配合着卜慌“立正稍息”的指令,木然的看着脚下的地面。就连往办公室走的脚步也比平时轻了许多。
进了办公室,卜慌坐在电脑前,连开电脑的心思都没有,望着黑黑的屏幕发呆。
如果是一名老犯人,林正疆的出监释放就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海福监狱三监区关押着几百名罪犯,几乎每天都有人刑满释放,也有新犯入监,出出进进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作为卜慌就不一样了,虽然已经入监两年多了,但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刑满释放。看着别人脱掉囚服、回归社会,重新获得自由,自己却还要在监狱里度过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心理上有点受不了。再者说来,从入监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与林正疆在一起,两年多的光阴匆匆而过,两个人几乎成了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眼看着就要一墙两隔,再见面还不知何年何月,心中自然会有些不舍和难受。
林正疆走了,负责为《育新周报》编辑组站岗放哨的管事犯换成了林逸。
自从上次因为和林正疆打架被关禁闭并被肖钢发配到农业分队进行劳动改造以后,从小没有干过农活的林逸吃尽了苦头。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将军肚”没有了,脸整整瘦了一圈,本来就黝黑粗糙的皮肤经过强烈的紫外线的照射变得更加让人不忍目视。每天晚上收工回来,累的浑身酸痛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时不时的就会像狼一样嚎叫两声,凄惨的样子让同监舍的服刑人员们忍俊不已。
有一天,副监狱长张健下监区检查工作来到了林逸他们分队的劳动现场。看到站在地头上的张健,林逸就像掉在河里的旱鸭子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到张健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近日来的痛苦和艰难,并一个劲的向陪在张健身旁的肖钢赔礼道歉,承认错误,求肖钢给他换个改造岗位。
这次林正疆出监,肖钢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即便是林逸的错误再重,他也要给张副监狱长一个面子,毕竟那是他的主管领导。林逸的舅舅与张副监狱长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再说了,听手下的分队长反映,经过近一个月来的“锻炼”,林逸也确实长了记性,虽然完成任务十分困难,但他能尽全力去干,也没有再发生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所以,林正疆一走,肖钢便把林逸从劳动分队抽了回来,安排在了《育新周报》编辑组担任管事犯。
“卜慌老师,你猜猜看,林正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会不会在监狱本部买点好吃好喝的折返回来看我们呀?”见卜慌坐在电脑面前不说话,在门口负责站岗的林逸一转身跑到不慌面前,嬉皮笑脸的问道。
卜慌抬头看看林逸,没有说话。
在监狱,服刑人员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当一个人刑满释放的时候,一定要到监狱本部的小镇上买一些吃的、用的送回到监狱,给那些平时关系较好的“狱友”们享用。如果不买就是忘恩负义,会因此背上骂名的。
如果按照监狱的制度,非探监日和非直系亲属送来的东西,监狱是不允许送进监区更不要说送到服刑人员手里。但人是感情动物,虽然监狱民警与服刑人员身份不同,但毕竟在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这些东西,一般的民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些东西带进监区,按照被释放人的请求分给大家。因此,在有人释放的这一天,与被释放的人关系较好的服刑人员翘首以盼的就是这件事情。
“怎么,你馋了?林大董事长,你在外面的时候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来到监狱以后,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是我们监区有名的‘土豪’,怎么,连你这样的人也在想着林正疆买东西回来看我们的事情呢?”本来心里就郁闷,见林逸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卜慌便没有好气的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林逸是缺那点东西的人吗?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看看他林正疆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看一看这个人今后值不值得交往。所以才......”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要尽到一个管事犯的责任,干好你应该干的工作。老林呀,吃一堑长一智吧,你好不容易从农业分队‘逃’出来,再不好好干,让警官们抓到你离岗、脱岗,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哈哈哈哈”。卜慌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林逸的肩膀,然后离开座位,向高风走了过去。
听完卜慌的话,林逸拍了拍额头,然后快步走出监舍,身体笔直的站在门口。
刚刚站定,林逸突然发现肖钢急火火的走了过来。他赶紧立正站好,大声喊了句“监区长好!”。
肖钢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对他说:“叫卜慌赶紧到值班室找我,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向楼道尽头的民警值班室走去。
林逸抹了抹头上的汗,然后跑进办公室大声叫道:“卜慌卜老师,监区长让你到民警值班室去一趟,要快!”。
卜慌正在跟高风讨论下一期小报版面设计的问题,被林逸突然的喊叫声吓了一跳。他赶紧走出办公室,看着一本正经的林逸:“大哥,你的声音能不能小一点?你是怕我听不到呢还是怕警官们听不到?”。
“嘻嘻嘻,今天第一天值班,还不怎么适应,下次就知道了。哎,对了,谢谢你呀老卜,如果不是你刚才提醒,我脱岗的事情就会被肖监区长抓个正着。我刚从你那里走出来,站了还没有一分钟肖监区长就到了咱们门口了。也就是说,再晚一分钟我今天就会爱尅。快去吧,监区长已经到值班室了,肯定有什么急事!”林逸见卜慌有些生气,便嬉皮笑脸的说道。
来不及跟林逸罗嗦,卜慌便一溜小跑的向民警值班室跑去。边跑心里边想:监区长不是陪着林正疆到监狱本部办理出监手续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到了民警值班室门口,卜慌站在门外喊了声报告。在得到肖钢的允许后,卜慌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办公室,卜慌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肖钢一脸愁容的站在值班室的窗前,一边吸烟一边望着窗外想着什么问题。
“难道是林正疆在出监前搜身的时候出了问题?会不会与自己有关呢?要不然肖钢叫自己干嘛呢?”看着肖钢的表情,卜慌心里嘀咕着。
见卜慌进来,肖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撂到桌子上,然后坐到椅子上看着不慌:“卜慌,你跟林正疆在一起呆了两年多,他跟你说过其他犯罪的事情没有?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比如说情绪紧张、心情烦躁等等?”。
卜慌看看肖钢,一边点烟一边挠头:“监区长,你说的太笼统了,我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你直接说吧,林正疆怎么了?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肖钢摇摇头,随后叹了口气:”唉,就是啊,不出问题我跑进来问你这件事情干嘛?今年我们监区到底是怎么了呢?总是出这种古里古怪的事情。今天不是我肖钢的本命年啊,为什么这些事情总是出在我身上呢?”肖钢一边说一边看着卜慌无可奈何的笑笑。
“啊?林正疆真的出问题了呀?藏东西了?给别人带信了还是干了其他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呢?监区长,林正疆从一入监就跟着你,整整八、九年啊!说句心里话,他的改造表现也非常不错,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你可真的是一片忠心哪!如果犯的错误不是很严重,你就饶了他吧,八、九年了,就等着这一天呢,如果你......”
“哈哈哈哈,瞧你紧张的那个样子,比林正疆自己还紧张。你说的这些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是一般的小错误,你想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会为难他吗?关键不是啊!”没等卜慌把话说完,肖刚就打断了他的话。先是哈哈一笑,然后认真的对卜慌说道。
“啊?什么?还不是一般的错误?这要出监的人了还能犯多大的错误呢?”听完肖刚的话,卜慌不解的问道。
“他有余罪没有交代。刚出监区大门,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父母和妻子、儿子就让县公安局的人带到探监室问话去了!”肖刚看着卜慌,一字一句的说道。
“什么?余罪?这怎么可能!我跟林正疆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多,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余罪的事情。会不会是公安局的人搞错了,冤枉林正疆啊?”听完肖刚的话,卜慌一下子从坐着的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一步窜到肖刚面前,瞪着一双灯泡似的大眼睛为林正疆辩解着。
肖刚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香烟,然后微笑着看看急的快要疯了的卜慌:“你先坐下,抽根烟冷静一下。我又不是公安局的人,你对着我睁这么大的眼睛干嘛呀?想吃了我呀?”。
卜慌一边摇头,一边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点着后猛猛的吸了几口,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公安局的民警在提审林正疆的时候,我在一边听了一下。这一听不要紧,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原来,在他被判刑的这次犯罪之前,他和几个地痞流氓竟然在酒后轮奸了一名航空公司的空姐!上个月,他们这起强奸案的主谋刚刚在广州抓获,之后供出了林正疆。就这样,公安人员及时赶到了监狱,正好他今天出监,所以,在监区的门口,林正疆又被重新戴上了手铐!”肖刚一边吸烟,一边无奈的摇摇头。
卜慌被肖刚的一席话惊得差一点跳起来:轮奸罪?这会是他林正疆干的事情吗?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自己算是小瞧了这小子了,两年了,竟然一个字都没说起过,嘴巴真严啊!
“那他现在在哪里?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吗?他的父母、妻子和儿子呢?”来不及多想,卜慌着急的问道。
“因为公安机关还要到其他地方抓捕林正疆的另外一名同犯,所以,暂时把他放到了我们监狱,由他们的一名民警看押。现在,他被关在我们监区外面的禁闭室里。至于他的父母和妻儿,监区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并进行了安慰。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监区专门派车把他们送回了家。唉,你说林正疆这个混蛋玩意儿办的是什么事情啊,他的父母和妻子得知这一情况后伤心的不行,他的老母亲当场就昏倒在监区办公楼的大厅里。这个王八蛋!”肖刚一边说一边把手中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想着心事。
卜慌的脑子一下子乱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说什么好。
思忖片刻,他抬起头看看肖刚:“监区长,既然林正疆现在还关在我们监区的禁闭室里,你能不能跟公安机关那个民警说一下,我晚上去看看他?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说真的,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太大了,如果搞不清事情的真相,我要好长时间缓不过来。求求你了监区长,你就让我见见他吧!”。
肖刚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卜慌:“卜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能不能见他不是我这个监区长能决定的。按照法律规定,从今天凌晨零点开始,林正疆就不是一名服刑人员了。虽然他现在旧罪暴露,在法院没有判决他之前,我们监狱不会过问任何事情。你的请求我只能尽量跟公安民警说一下,如果人家同意,当然最好;如果人家不同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尽力吧!”说完,肖刚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向值班室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肖刚回头看看还站在原地的卜慌:“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
卜慌看看肖刚,木然的点点头。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听别人说话呢?
“林正疆,这会是真的吗?千万不要呀!”走出民警值班室,卜慌一边往监舍走,一边在心里祷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