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是一出早已被时间编排好的样板戏,在什么时间段应该唱什么戏,都是早已约定俗成的。按照这个剧本演下去,人生不会有太多差池,也能顺顺利利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二十岁学业有成,三十岁事业有成,四十岁事业家庭稳定……。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身份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确了下来,农民一世为农,工人一生从工,医生一生从医。如此明确地分布,就像蜂窝里的蜜蜂一样各安其职,各守其居,平凡而平庸。
时间就是这么的霸道,不容你在它规定的期限内越雷池半步,否则,你的命运就完全“出了轨”,或许错了一秒钟,或许错过一个人,生命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此不寻常。仿佛人一出生就与时间之神签订了一种默认的契约,如若违背,后果不堪设想。是祸是福,也难料定,结果如何,唯有当事人知道,这种契约有人称她为《冥谈契约》。
二十三岁以前,我以为我能和普通人一样,毕业了能带着谈了四年的女朋友一起去梦想的城市创业打拼,然而不知其故,梦想变成了“梦想”,她无缘由地离去让我像丢了小脑的猪,失去了本该明确的方向与希望。
晴天霹雳,万幸的是,我没被雷中,还好家人一如既往地陪伴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失恋后的两年。然后,渐渐的,我才发现,这是一场“鸿门之宴”。母亲开始用她那“传销”似的口才说服我去相亲,本来我是拒绝的,死活不肯,但考虑到了该成家的年龄,迫于无奈,开始了遥遥无期地相亲之路。
老实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相亲”这条路,因为我一直感觉以我自身的条件不需要做最后无奈的选择而去相亲,因为我一直相信大五(我的初恋)永远不会离开我。可是,事与愿违,这种相信也只能“单信”了。
公元2016年11月11日,在众人开始讨论着如何抢购时,而我却踏上了第一次相亲这条不归路。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放晴了,风明显地凉了些许,夹杂着冬的寒意。阳光下,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仓促地行走着,一路无语,直到半个小时后第三个肥胖的影子遮住了一大片朝阳,气氛才热闹起来。
“这就是你家的公子啊,真没想到长得这么俊,真是貌似潘安美,俊比宝玉秀……”媒婆夸赞道。
看着她泛黄的牙齿在不停地摩擦着,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断了她的话:“王姨,那个……那个女生在哪啊?”
媒婆走到了我跟前,用她的粗壮的食指勾了一下我的下巴,她突如其来的挑逗令我惊慌的后退了两步,媒婆噗嗤一声笑了,又抬高了生怕街坊邻居听不到的嗓门:“侄儿别心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你得让人家姑娘先把孩子哄好再来不是么?哎,为人父母的很多事情都很无奈,谅解谅解哈!”
“孩子?父母?”我惊讶地喊出了声,看了看旁边一样发愣的母亲,然后我们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到了媒婆王姨的身上。
“王大姐,你这是办的什么事啊?我家儿子还是黄花大……大闺男呢,你怎么介绍一个已经有小孩的女人来认识”。母亲生气地说道。
王姨见状,又露出了她那相由心生的职业笑容,道:“小妹呀,你不懂,现在不比过去,没有那么多地繁文缛节,门当户对什么的。现在都流行姐弟恋,父女恋,甚至还有爷孙恋呢。我给你家公子介绍的姑娘啊,虽然家境不怎么好,但绝对是黄花大闺女…”
“都做妈妈了还叫黄花大闺女?”母亲打断了王姨的话,脸色开始发青,从未见过的愤怒的表情连我看见了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害怕。王姨当然也看到了这点,她忙走到母亲身边,低声说道:“小妹啊,你先别生气,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给你家公子介绍的姑娘啊确实是黄花大闺女,我刚才说的孩子是她姐姐柳月虹的遗女。”
“柳月虹?”母亲听到这个名字后惊讶地说道,脸色变得刷白。
“怎么了,小妹,你认识啊”王姨问道。
“不……不认识,不认识”母亲忙说道,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是撞邪了一般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我刚才看你紧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一个都走了两年的疯女人还有谁会记得呢。”王姨说道,说话间她的眼神里竟然无故透露出一番惋惜之意。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都两年了……”母亲也共鸣地叹惋道。
然而母亲的共鸣令我感到了更加的好奇,我总感觉“柳月虹”这个名字一定与母亲有某种关系,介于王姨在场,我也就没再多问。
风又加大了些许,给这本就冷清的集市又平添了几分悲凉。
半晌,王姨才开口打破了沉寂:“妹子啊,既然都来到了集市,我们不如让两个孩子见见面吧,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人家女孩家也该等急了”
“不……不能见”母亲忽然紧张地拒绝道。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脸色苍白地如同一张刚刷印出来的白纸,毫无血色,就连久经人事的王姨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住了,她忙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和她单独聊聊。
我看着母亲一个人待在路边静静地发呆,也就慢慢地从她身边走开,来到了稍微远一点的树荫下,看见她没有留意到我和王姨悄悄地举动,方转头看向了王姨。
“怎么了,王姨?”我问道。
“侄儿啊,不,应该叫你小骥才对吧!”王姨道。
“王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惊讶的问道。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看样子这你的病已经好了。“王姨道。
“病?我不是一直很好么?”我顿感奇怪地问道。
“原来你母亲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这就奇怪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也好,过去了就过去了。”王姨说道,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换一脸笑容把所有的情绪甚至可能是隐藏的“秘密”都遮住了。
是啊,我怎么知道她叫王姨?一路上母亲也没告诉我,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她好像很早就认识我似的,虽然刚开始对她很反感,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我知道她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关于她所说的“这两年”。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我明明感觉这两年我和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工作,每一天都很充实,而且每一次出差回来我都会把车票存放好,现在盛车票的铁盒里都放不下车票了。但王姨说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的,从她认真地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她一定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我心里想道。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赶快把握好现在吧,以后的路还很长,凡事向前看。”王姨说道。
“嗯,王姨说得对,那我们赶快去见那个女生吧,人家该等急了,我去叫我妈过来”。我说道。
“还是我去吧。”王姨道。话刚说完,她就径直向母亲的方向走去。
母亲看见王姨走来,刚开始还是对她置之不理,但王姨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还是说服了母亲,母亲才点点头缓缓挪动着步子。走到我身边时,母亲忽然拽紧我的袖子,示意我走慢一些,待王姨在前面走远了,母亲才小声地对我说道:“小骥,你要记住。待会儿见到对方家长说话要客气,见到长辈要学会主动搭话,问好,敬茶。”
“放心,我都长大了,这些礼仪我都懂,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让对方等急了才是对别人最大的失态啊”我说道。
“我儿真的长大了,你说得对,赶快走吧”母亲说道。
说罢,母亲快步追上王姨,一路上又问一些礼仪上的事情,王姨又劝她别紧张,一切按照正常礼仪来就行,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走到十二街尽头时,一股浓浓的香味迎面扑来,顿时令人感到头晕目眩。幸好已经到了街头,风比街中又大了许多,很快香味便消散了。
“这是哪里的香味啊?闻起来好像是人家寺庙里烧的香。”我说道。
“看样子你真的记不起来了,这是“冥谈居”里焚的香啊”。王姨解释道。
“冥谈居?还有这么奇怪的名字?”我惊讶的说道。
“哎,既然都来到这儿了,我看是时候让小骥见见蓝森师父了”王姨对母亲说道,母亲看了看我,点了点头。随即,我们三人转身向香味散发的小巷里走去。
快走到巷子口时,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同时伴随着青色的烟雾从巷子深处徐徐飘来,顿时使得本就古老的巷子内的建筑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看着巷子里两边青砖红瓦的古建筑,还有墙壁上模糊不清的壁画,隐约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越想头脑越是疼痛难忍。
母亲觉察到了我异常的举动,忙缠住了我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小骥,怎么了,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我看了看母亲,摇了摇头。母亲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也许真的只有蓝森大师可以帮助我儿啊。”
蓝森?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隐约中感到此人与我定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而我心中的疑惑或许也只有他能够解答。我心想道。带着种种疑惑与期待,我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
大概又走了约三百米,王姨停下了脚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前方的院子门口拜了三拜。我看见前方斑驳的铜门上方挂着一块涂了黑漆的匾,匾上题着“冥谈居”三个红漆大字。黑色的匾,古老的破旧铜门,门里又时不时地飘来阵阵青色的香烟,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如万只蚂蚁般在蚕食着我的大脑。
怎么一点都不记起来了呢,我明明很充实地活了两年了,所有的吃喝拉撒睡我都知道,但是就是感觉记忆中的一部分被挖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能让自己的记忆苏醒过来,可是越拍打越是记不起来任何事情。这时,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食指和中指狠狠地扣住了我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我才清醒了过来,看清抓我手的人。
只见他一身中山装打扮,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男子身材高大,眉心处一颗若隐若现的黑痣,他冰冷的眼神里透过薄薄的镜片反射出一股令人莫名畏惧的光,顿使我无故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直视着他。
王姨向他走近了两步,鞠了个躬,然后对我说道:“小骥,还不谢谢蓝森师父,要不是他,你又要进医院了。”
“我没有晕倒啊,他又没救我,只是刚才我想不起来一些事情头痛而已。”我不解地说道。
“你这孩子,又说胡话,刚才差一点又要进医院了,昏迷了近二十分钟,把你母亲都快吓坏了,多亏蓝森师父及时赶到,才救了你”。王姨责怪道。
王姨的一番话又让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明明感觉自己就快晕倒那么一瞬间,然后蓝森师父就抓住了我的手,而王姨却说我晕倒了近二十分钟,而这二十分钟的记忆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这时,蓝森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和善的笑容,他发出浑有力的声音:“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记忆是无形的蛊,能驾驭你就是主人,驾驭不了就会被它蚕食。所以,你丢的不是记忆,是你自己,一个你不愿意活在现实的自己。”
“ 我自己?现在的我不就是我自己么?”我不解地问道。
“那你知道你二十分钟前做了什么么?”蓝森忽然问道。
“二十分钟前?我……我记得在晕倒前我还在看壁画,然后就来到了“冥谈居”门口。”我说道。
“ 那你回头看看你的母亲。”蓝森道。
我顺着蓝森的意思转过了头,母亲忙转过了身,生怕我看到她受伤的额头。我走近母亲,看着她血痕还未干的额头下一双早已经噙满泪水的眼睛,眼泪不自觉滚了下来。
“妈,我到底怎么了?您别再瞒着我了,我好痛苦,我不想再伤害我最亲近的人了,也不想再活在每天都没有记忆的日子里。”我说道。
母亲紧紧地搂住了我,声音变得沙哑,道:“我宁愿你每天都无记忆,也不愿你每天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
“都别哭了,现在蓝森大师不是在这的么,你们要想解决根本问题,就听大师的话。”王姨说道。
“是啊,大师救救我儿吧。”母亲忽然转过了身,跪下请求蓝森,哀求道。
“老人家请起身,救江骥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蓝森道。
“只要能救我儿,让我做什么都行。”母亲说道。
“好,就是让他入赘到柳月虹家为乘龙快婿,我已经算好了时辰,三天后正是好日子。”蓝森道。
“什么?柳月虹?”母亲震惊地说道,她的眼睛里又露出了令人恐惧的神情。
“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你想求得善果,就要把欠别人的债数倍奉还。柳家是江小骥的劫数,只有迎面应对,才不会夜恐背后有刀,不是么?”蓝森道。
“大师说得对,我江家世代书香门第,自问善举无数,无愧于心,唯有那件事让我祖上蒙尘,日夜自责,寝食难安。我以为逃避了两年能避开惩罚,谁知道小骥却始终无法摆脱她的阴影,我们愧对柳家啊!”母亲说道。
“不,没那么严重。柳家劫难非你所为,柳月虹之死事出有因。我让小骥入赘柳家的真正目的就是深入虎穴,查出柳月虹之死真相,把凶手找出来,还柳月虹一个答案。”蓝森道。
“但也没必要让小骥去娶她的妹妹啊,她家人同意么?”母亲道。
“ 当然会同意了,柳家人又不认识小骥。”蓝森道。
“怎么可能?小骥和柳月虹谈了四年感情。”母亲说道。
“ 现实中是这样子的,但冥谈的世界里却不是这样子。”蓝森道。
“冥谈的世界?”我,母亲,王姨三人同时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世界分为眼中世界和心中世界。正常人来说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事物你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例如:你第一次见到苹果,认为苹果就是苹果,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你它就是苹果,苹果就是这样子的。而这就是现实世界。如果你从一出生开始,别人就告诉你浑身长满刺的还有一点臭味的叫苹果,而你就会认为它是苹果,周围的人也都在你面前不否认,那么你一辈子都认为苹果就是浑身长刺还有臭味的东西,而这个世界就是冥谈世界。现实世界是大众都持有统一的对事物的公认态度,而冥谈世界是只有少数人甚至是自己才能看见自己才能片面认识的世界,所以,冥谈世界,也是纯粹的心灵世界。”蓝森解释道。
“我懂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冥谈世界是唯心的世界。我认为事情就是大众认为相反的它就是相反的,即使众人向东走,我也向东走,但我心里就认为那是西面的方向,那它在我的世界里就是西面,我的世界我说了算。”我说道。
“孺子可教也,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你知道你去的柳家无阻碍了吧,现在的柳家就是你的第一个冥谈世界,去找回你要的答案吧!但要记住,凡事向善,尚真,才能从冥谈世界里走出现实,要不然你就只能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蓝森劝道。
“嗯。”我点了点头。
说罢,我告别了蓝森,与母亲,王姨等人转身离开。快走到巷口时,忽然一道红光从余光中闪过,我循着光看去,只见身旁的壁画上刻着“极乐仙境图”五个漆红色的大字。好奇心使然,我快步地凑上前,看见模糊不清地壁画里画了上百位奇形怪状的人。即使画已模糊,但画里的人物却栩栩如生,仿佛点上眼睛他们就能醒过来似的。正直对着我的是一顶深红色的花轿,轿子里的新娘正探出头向轿门外张望,犹如桃花的粉嫩面容沾了一行泪。而轿门外则是八个戴着白色面具身穿黑色铠甲的“鬼兵”,轿子后面还跟了十几个身穿白衣的十岁左右的男童,男童个个都扎着两个冲天辫,惨白的脸,漆红的腮,扭曲如老枝的动作,俨然一副病态的样子。轿子前方是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牛角头盔,手拿十尺长巨斧的将军。将军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巨斧,对峙着他前方的两个人。在将军前方的是一位手持双剑的道长,后面是一位还在翻书的秀才。两方人马都凝视着对方,似乎要进行一场生死之战。
“这是十王争女图,讲的是刚入冥界的才女柳采薇被冥界十大阎王同时看中,十大阎王争相抢亲。但其凡界的爱人不忍其离去,就和他的师父一起闯入冥界,与冥界十大阎王展开一场生死对决的故事。”蓝森解释道。
“ 但我总觉得这幅画里的人物还有这个场景好熟悉。我说道。
“ 任何传奇的故事都是源于平凡的现实,冥谈的世界也是现实世界的影射,没有绝对的虚幻,也没有绝对的现实。”蓝森道。
“蓝森 师父,我心里有很多疑惑,我可能真的像王姨说得那样子,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想得那样,我感觉我丢失了两年的记忆。”我说道。
“ 别想太多了,柳家庄里有你要知道的答案,这次别再逃避了。”蓝森道。
“ 嗯,师父,我们还会再见的,是么?”我问到。不知其故,蓝森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地比我的母亲印象还要深刻。
“ 时间会告诉你一切的,去吧。”蓝森道。
言毕,我告别了蓝森,与王姨还有母亲一起离开了冥谈居,向十二街的东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