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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2016-12-11发布 6950字

序章

(1)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9年)12月5日,龟兹都城伊逻卢。立城七百年来最残酷的战争场景正在上演。

说起来,伊逻卢城城墙高二十米,云梯难靠,宽十米,可纵马奔驰,易守难攻,堪与大唐帝都长安的外城相媲美,平日里颇显巍峨壮观,但此时,在一字排开的重型抛石机和车弩炮包围下,却显得那么单薄脆弱。

国之强也,必出重器!这重型抛石机,是大唐军团无往而不胜的战争机器,当时世界上绝对领先的军事利器。即便同时代被西方世界奉为欧洲钢铁长城的拜占庭帝国,其所发明的抛石机,也不可与大唐相提并论。它,机身高有八丈,炮梢长有四丈半。这次攻打龟兹人,用的是七梢炮,需要二百五十人拉捎,三十斤磙石射程500步!

沾满滚油的磙石,在拉捎唐军士兵整齐划一、此起彼伏的口号中燃烧着射向城内。晴空下,阳光仿佛也燃烧起来,大地为之震动。远山的大雕不敢落巢,却又舍不得巢中的雏鸟,凄厉地悲鸣着,盘旋着,俯瞰着人间的杀戮。

在抛石机的前方,是列成阵势的巨型机械联发弓弩,它当然是与重炮相得益彰的战争利器,铁杆箭簇四尺长,设计有精钢尖棱,正发出密集的箭雨,带着尖啸声,肆无忌惮地射向城内。

这一切,都在极尽夸张地展示着冷兵器时代残酷的暴力美学。

而制造这一切的,是领命于“天可汗”——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十五万远征军团。他们蹈锋饮血,不惜一切代价横越被龟兹人认为是不可逾越的大漠,包围了这座西域最坚固的都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破城,惩罚龟兹人的一再背叛!

彼时的龟兹王国,扼控天山南北、葱岭东西,牢牢钳制了东西方商路的要道。战略位置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在大唐帝国商路的版图里,任何阻挡都是不可持久的,更何况是欺骗与背叛。在那个时代,战争,是解决问题的最后砝码。在大唐这样一个世界性帝国面前,龟兹只能是臣属之国、听命之国。但是,两任龟兹王白苏伐叠、诃黎布失毕,在国相那利鼓惑下,对大唐反复无常,先是上表称臣,继而与西突厥汗国勾结,背叛了大唐,东西商路断裂。

大唐皇帝李世民发出雷霆之怒:“我大唐以仁义立国。薛延陀三十年不攻,因其深明大义,虽小弊不断,朝廷仍予优抚。龟兹三年即伐,乃其阴谋多端,不仁不义,无诚信可言!钦命左骑卫大将军阿史那阙华授统兵鱼符,代朕亲征!不允诃黎布失毕降,必灭之!”

雄霸天下的大唐军团不远万里剑指龟兹。现下,到了决战的时候了!

一位将军,立马于高坡之上,身边不时落下龟兹人回击的零星弓箭,偶有磙石落在不远处,他也不为所动,宛如一尊雕像。身后,是大唐远征军团的中军部队——他的突厥近卫军。

他深邃的蓝色眼睛,全神贯注扑捉着战场攻防的情形,右手时而松开、时而握紧腰间的宝刀。胯下宝马“踏燕”感受到了主人激越的心情,兴奋地踏着小碎步,打起响鼻,它,也迫不及待要去冲锋了。这位将军,正是此次远征西域的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骑卫大将军阿史那阙华。这是他第一次以统帅身份领兵。对皇帝的无比忠诚使他充满了为国家建立不世功业的渴望。对了,他还有一个身份,是被李世民叫做“三妹”的高祖十四女李青阳的丈夫,也就是皇帝的妹夫。他曾是威震西域的碛北拓设、都布可汗,贞观八年归顺大唐。

城内的反击渐渐弱了下来,几乎再没有弓箭射到近处。

“攻吧,大帅,敌人扛不住了!”一位将领急切请战。

阿史那阙华笑了笑,“那利鱼死网破,他要保存最后的实力,不求突围,但求给我军造成更大伤亡。也好,既然你不做抵抗,我就放心地炸你个鸡犬不留!让你连抵抗的勇气都要丧失!听我号令,不要防护,重炮前进二百步,弓弩机直接开到城下!”

战场猛一下沉寂下来。马匹的响鼻声,云彩之上大雕的叫声,清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这沉寂背后,充满了决战前那就要爆发的力量。唐军将士们紧盯前方,屏声静气等待令下。抛石机和弓弩机就位,阿史那阙华却不急于发出号令。他要等。士兵们的冲锋就像一张弓,必须拉满,放下,再拉满,射出,才能形成雷霆万钧之势,且持久不衰。这正是他的老师李靖传授的统兵之法。

好大一阵功夫,阿史那阙华瞥一眼身边的士兵们,他们躁动不安,眼睛瞪出了血丝,这正是他要的那股劲儿。阿史那阙华猛地拔出宝刀,指向前方。

“出!”

号角响起,三十六面大鼓鼓声震天,总攻开始了!

抛石机和弓弩机发射出更加密集的火焰。城里,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已经燃烧起来了。这样的战术,就是要把龟兹人最后的战力彻底摧毁!

同是突厥大将契苾何力,也是本次西征的副帅昆丘道行军副总管,嘿嘿狞笑着,用刀背狠劲敲打那匹跟他一样暴躁的战马,单骑在前,率突厥骠骑狂飙突进,象风一样冲向正门。大帅有意要在决战中让突厥军立下头功,以表突厥近卫军的忠诚和战力,契苾何力当然是先锋的不二人选。他曾孤军深入大漠擒获吐谷浑可汗,他曾毫不畏惧薛延陀的威逼利诱悍然割下左耳以示对大唐的忠诚,此刻,在龟兹防军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带领的突厥骠骑已冲到了城门附近,清除了城门前方的木栅,巨大的破城冲车随即被拖拽到城门处,破城锤重重撞击城门,大地随之颤动。

向城门方向同步展开冲击的,是大唐重甲府兵,行军副总管郭孝恪、伊州刺史韩威所率唐军主力。长长的云梯、高大的攻城塔陆续搭到城墙上,向作困兽斗的龟兹残军展开了激烈的冲杀。而随同大军行动的吐蕃军、铁勒军、吐谷浑军亦不甘落后,奋勇加入战斗,从城后包围逃跑的龟兹军队。阿史那阙华的命令是,抓住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国相那利、大帅羯猎颠,押解至长安,公示天下,以宣扬皇帝文攻武卫之大治,宣示大唐泱泱天朝之风采!

阿史那阙华看到,战场已经完全由己军控制。突厥骑兵、府兵、吐蕃军、铁勒军、吐谷浑军,各族军队争先恐后冲锋向前,生怕抢不到头功。那些原本在后方操作抛石机和巨型弓弩的士兵们来不及穿戴好盔甲,便挥舞着钢刀嘶吼着冲进城内。一队队疾疾向前的骑兵,一面面大唐军团的红色旗帜漫展开来,一片胜利的欢呼声。一队被俘获的龟兹士兵垂头丧气走出城外。阿史那阙华纵声长笑,“龟兹既定,吾皇可安心矣!”他心底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二十年了,终于为我的萨利二叔报得大仇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阿史那阙华分师征战,其战术师从李靖而又不拘一格,合围、分割、奇袭、突袭,尽取城池七百座,震撼西域,原先从属于西突厥汗国的各部族纷纷降唐。贞观二十三年初,安西都护府从高昌迁移至龟兹都城。至此,西域尽数纳入大唐领土。

龟兹之役后,阿史那阙华着即对雄踞葱岭以西的西突厥汗国展开试探性进攻,大唐帝国的触角伸到了商人们口口传说的神奇之地。然而,长安飞骑突传密信,朝廷有事,皇上急招阙华将军回师长安。

阙华心下极度不安。前两天,从长安来的劳军官员曾透露过皇上龙体小恙,现驾幸于终南山翠微宫。出征前,皇帝虎踞龙步,神采俨然,亲授统军鱼符,亲授破敌之策。短短半年之内,竟出现如此状况,让他始料不及。从传令官员彷徨犹豫的回答中,阙华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急令驻扎在各处的将军们回营,大军驻于西域都护府,之后率中军人马疾疾回师长安。

他日夜兼程,不想朝廷又派出官员在沿途催行,要他不可多做停留歇息。阙华大惊,他命何力带军,自己带领亲兵快马加鞭,夜不解甲,日不下马,直奔长安而去。他忧心如焚,在他的心目中,皇上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他不能想象皇帝陛下病重的样子。

(2)

长安,终南山翠微宫。太医们进进出出,人人都颠着碎步快跑,脸上挂满焦虑和忧伤,还有自责的神情——他们为自己不能准确判断出皇上的病情而深感惭愧。

首辅大臣长孙无忌站立在宫殿门口,眉头紧拧,对朝廷的各项指令经由他源源不断发向长安。按照李世民谕旨,大臣们各司其职,不许拥挤到翠微宫探视,长安城要按照正常的秩序运转下去。但是,眼见皇上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太医们竟然束手无策,连发病的原因也说不出一个明确的意见。长孙无忌愁就愁在这个地方,他无法想象缺少了李世民的大唐帝国会去向何方。

而朝野上下已然陷入慌乱,长安城内流言渐起,不少市民自发到庙宇和道观进香,为皇帝祈福。域外使团和各族王公贵族,要求觐见和探视“天可汗”的帖子不断,他们希望听到一句皇帝龙体无忧的回答。

终南山层层戒严。卢国公程咬金遵照皇上吩咐,率领自己的儿子程处默还有程家家丁、御林军驻扎在宫前。

老国公白眉银发,全副铠甲,手持长槊,须发皆张,连日不睡,站守于殿前,任谁也劝说不动。他要用这种方式护卫住自己的皇上,警告朝里那些对太子继位不满,借机蠢蠢欲动的人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当初,李世民圃一病倒,便急招程咬金上山。君臣之间许久没见,也是感慨良多。程咬金见到皇上原本伟岸的身躯虚弱不堪,难过的竟一时梗塞难语。

李世民让程咬金坐在床头,“咬金哪,朕这话谁也没说过,但是跟你不能再打马虎眼了。这次朕感觉不好啊,恐怕真挺不过去啦。”

程咬金闻言伏地大哭,“皇上龙体康泰,万万不可轻言。臣不相信您有事,也不会有事。我大唐不能一日离开皇上,天下的臣民百姓不能一日离开皇上。老臣还要跟上您,去远征高句丽,把上次未竟的征程打完。”

李世民摆摆手,眼中不禁掉泪。他叫程咬金起来,抓住程咬金的手,“咳,咬金啊,我何尝不想咱们君臣之间如兄弟般的缘分能延续下去啊。回想当年,你我三天疾行千里,一举歼灭刘贼武周,那是何等的英雄气魄啊。在路上,我跟你还说,等天下鼎定,你我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人嘛,总要有先走后走,君臣们再好的缘分,也要有个告别的时候不是?这次,看天意吧。多余的话不说啦。你是我召见的第一个带军的人,得趁早把话说清楚。眼下,国之大事,莫过于太子顺利继位。继位大事,朕已经犯过一次错,这次不能再出乱子了。朕已经命人护送李治尽快回长安,回来后就交给你啦。”程咬金眼泪唰唰掉落,只是紧紧抓住李世民的手。

李世民顿了顿,接着说下去:“朕早已想过,此事到了最后关头,护驾的人越多,参与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乱子。朕册封的凌烟阁二十四个人里头,告老的告老,病退的病退,也有逝去的,犯法的,剩下的人不多了。上天眷顾,朕还有你!让你好好地一直跟在朕身边,这真是我李家、我大唐至幸也!”

李世民从袖中抽出一张织锦,“程咬金听旨。”

程咬金跪倒于床前,李世民并没看那张圣旨,而是探身直视程咬金。

“咬金,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

君臣二人目光相对,都是泪眼婆娑。一生的君臣之情都凝聚在这一刻的眼神里。程咬金自知这便是君臣最后一次知心对话,心如刀绞,全身战栗。

“程咬金,朕要你带上你的儿子,还有你的三百家丁,护驾太子李治登基!现在始,你便是长安御林军的总管,节制长安内外城防。谋逆者,大小同罪,斩立决!若有闪失,将来你不得陪葬昭陵,你我君臣在地下永不相见!!”

这真是一道诛心的谕旨啊。对程咬金来说,要是不能跟老兄弟们一起陪着皇上在另一个世界相会,还不如现在就剐了他。程咬金接过圣旨,嚎啕大哭,“老臣,老臣万死不辞啊!”

接下来,君臣推心置腹,把一生的光辉事迹回忆了一个遍,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李世民叮嘱程咬金,一定要等到西征大将军阿史那阙华归来后方可有歇息之心。

程咬金接旨出殿,即召儿子程处默,要他披挂整齐,剑不离手,寸步不离跟上太子殿下。如若太子少了一根毫毛,就自己把头砍下谢罪于皇上!太子李治已从外地悄然回到长安,即上终南山,守候在翠微宫。

现下,长孙无忌和值守在宫里的几个大臣都在等候一个人,那就是远征西域的毕国公阿史那阙华,皇上清醒过来的时候问了好几遍了。长孙无忌吩咐,再派传令官,河西走廊沿途兵驿都要准备最优良的马匹供阙华将军换乘,让他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回长安。

李世民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除了交代太子登基等国之大事,他还记挂着西域的战事,记挂着大唐军团的各族将士。几个月前,他运筹帷幄亲自指挥大军横跨大漠,现在他只能躺在病床上了解情况了。

他的三妹,也就是阿史那阙华的妻子李青阳,带着长乐公主陪同皇后守候在病榻前,她们的眼睛都是红肿的。李世民清醒的时候,还忘不了给妹妹和女儿讲个笑话,逗她们一乐。但在心里,他明白自己的病情已是无药可救,看着这自己一手打下的这雄伟江山,看着这他亲手缔造的宏大盛世,他是多么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啊。他还有好多的宏伟蓝图没有实现,他还想亲征高句丽,抚远西突厥,他还要按照玄奘《大唐西域记》所述,去征服更远的地方,建立一个亘古未有的世界帝国。他的意识里,大唐的百万雄兵,如云战将,都需要一个人来替他统领,那就是阿史那阙华,这是他发现和亲手培养的突厥将军,他的妹夫,他最信任和倚重的人,是打造大唐武功盛世的不二人选。此刻,他多希望能见到阙华,把自己开疆拓土的计划亲口告诉他。

衡阳公主李青阳盛装在身,她就要穿的喜气一些,就要当二哥跟没事一样。她甚至下令把一个素装的宫女杖责。宫里所有女人都要跟迎接胜利将士归来一样浓妆艳抹。她心里一遍遍问:阙华夫君,你何时才能归来啊,赶快把西域战事的大喜讯带给二哥吧,兴许喜事一冲,二哥这莫名其妙的病就好转了。在李世民所有的妹妹中,她与众不同,尊享高位,她对二哥的感情,那是带着一种从根上的亲,从小,从玄武门之变。所以,她不去想二哥会离去,她认为她的二哥永远不会离开大唐,不会舍弃他们这些至亲而去。二哥才五十一岁,平日里身体龙腾虎跃,怎么也能再给李家添几个皇子啊。再说了,父皇都那么高寿,二哥凭什么也得活过父皇的年岁啊。因为这种想法,衡阳公主显得特别镇定,她安慰侄女和皇后,与老臣们一起听取太医的禀报,参与给皇上用药和服药的讨论,大家都尊重她的意见。

稍显青涩的太子李治因为姑姑的镇定自若而放松下来。父皇的病情让他猝不及防,在伟大的父皇面前,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继位的事情。相比于那些让他心烦意乱,乘机鼓噪的大臣们,此时此刻青阳姑姑的冷静以及对他的安慰显得尤为重要。他心里十分明白,手握大唐兵权的,正是青阳姑姑的丈夫,阿史那阙华。

数日后,从咸阳古渡到长安城,数匹快骑飞驰而过,直奔终南山而去。百姓们终于等到了朝野上下等待的那个人,“阙华将军回朝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远征西域的胜利消息不断传来,如今大帅回归,对病中的皇上是一个莫大的安慰,皇上龙体康健之后龙颜大悦,对出征的将士们给予重奖,那时长安城内必会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与百姓们乐观的期待不同,阿史那阙华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一路上,每到一处驿站,总有备好的马匹和干粮等候,驿官们注视着他的目光都带有一种焦急,这让他感到了长安那边十万火急的情况。他心急如焚,风雨兼程,人整个瘦了一圈,眼睛充满血丝。他一定要早日见到皇上,让陛下亲耳听到胜利的消息,如果真的发生不测,不能让皇上亲眼看到各族将士献上的西域各国降表,那他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闪开!我乃阿史那阙华!快闪开!”青华山口,层层把守的御林军赶紧搬开横立在道路上的木桩,阙华打马驰进宫内,大踏步向大殿走去。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迎到门口,“大帅回来啦,快,请进殿!”

“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长孙无忌张口想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请吧,将军,皇后和公主他们都在。”

阙华心下一沉,大事不好!他看到,值守在殿前的程咬金已是涕泪皆下,仍横槊直立,岿然不动。程咬金看到阿史那阙华回来,心下一宽,他不用再顾忌皇帝殡天后长安城可能出现的任何不测了。这阿史那阙华就是皇上手中那把“惊雁”长弓啊,兵权在手,谁敢造次,护佑太子登基的万斤重担无虞矣!

阙华顾不上跟程咬金招呼,含泪急匆匆走进殿内,手上,拿着西域七十二国的降表。他心里想的是,皇上,您还能看我一眼吗?您还能亲耳听我说一句“您的将士们回朝了”吗?

(3)

五月的青华山,山色苍翠肃穆。李世民休憩于此之后,山中每夜小雨润泽,次日阳光晴朗,百鸟环绕于翠微宫,经日不散。长城城内,高僧衍魔陀主持的大佛光寺连显佛光,夜空五星连珠,紫微黯淡,大地悲鸣,为一代旷世圣君明主的离去而悲吟。贞观23年5月11日,李世民驾崩于终南山翠微宫。

二十天后,长安城举国哀痛,为太宗发丧。长长的送葬队伍中,一群高鼻深目的人格外引人注目,首引者正是阿史那阙华。他们身着孝服,涕泪长流。临近昭陵,阙华执刀割面,鲜血顺脸颊流下,滴落于泥土之上,恰如雨后的杏花残红,那是突厥王子、都布可汗对逝去的天可汗的最高礼仪,寄托了他无限的崇敬和哀思。在此之前,阿史那阙华上书新帝,要求为太宗殉葬,陪同崇敬的皇帝同赴另一个世界,继续为他佩刀执寝,忠勇侍驾。新帝李治感动之余,断然否定了姑丈的请求,好言劝慰,褒奖有加,升任其右卫大将军。

随行于太宗灵柩,泪水和鲜血模糊了阙华的双眼,得遇太宗二十年来的镜像却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渭水之上,太宗六骑对垒颉利三十万大军的豪迈气概;殿堂之上,太宗接见各族来使的天可汗风采;长安园囿,太宗执手相问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那倾心以交的君王之恩,亲授军权印玺的举国之托,君臣知遇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太宗却先他而去,他的哀思无处寄托,他的泪水奔流不止,他的心碎了------

我从远方来,

带一袭杏花的芳香,

为着母亲的叮咛,

漂泊的游子哟!

停下迁徙的脚步,

携一腔赤子的情怀,

赶赴你大地心灵的呼唤。

你的微笑,

穿越了我魂牵梦绕的阳关古道;

你的胸怀,

融化了我百年不变的风霜刀剑。

我,不愿是流星那耀眼的瞬间呀,

也不要生若夏花的绚烂,

只愿,

早来的春天里,

我是六骏的“的卢”,

伴你走过大漠雪山、戈壁草原;

东归西征的号角中,

我是你心随长风的“惊雁”(太宗最爱的弓箭),

晓战金鼓取楼兰!

奔落的泪血呀!

我化作一万年的石像,

看尽昭陵的日出日落,

只待来世,

你我相聚时会心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