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谭韬肯定的答复后，洛阳了却了一桩心事，长舒了一口气。他拜托谭韬的事情看似简单，实则难办。姑且不谈眼下大白鲨特别行动处处境尴尬，单凭梁斌曾经确实背叛过组织这一点，一个市局副局长就不该为他冠上“英雄”之名。

洛阳看了一眼壁钟，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决定充分利用这些时间整理思路，理清王春鹏犯罪集团贩毒案的始末。擦去梁斌的字迹后，洛阳首先在白板下方写下了“杨博”的名字。这个迄今仍旧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犯罪嫌疑人才是整个案件的起点。一条黑色的线将“杨博”二字圈起，随后向上直行，在到达白板中间的位置时线条断开。洛阳手腕抖动，写下了“曹嵩”的名字。他皱了皱眉，把那个别出心裁的富家千金“秦月”的名字也写了下来。

“一开始，我们根据线索逮捕了杨博，利用杨博成功引出贩毒交易，将另一批毒贩一网打尽。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名为‘诅咒’的新型毒品，由此判断杨博和王春鹏贩毒集团有莫大的关系。”洛阳喃喃道，“顺线追查的过程中，曹嵩突然出现，直接导致了杨博的跳楼受伤。在准备对杨博情人周蓉蓉进行调查的时候，秦月再次出现，和我一起追击曹嵩。最终，曹嵩被王春鹏亲自救走了。”

洛阳盯着秦月的名字，问道：“为什么王春鹏出现之后，秦月就再也没有插手这些事情了？从王春鹏目前展示出的势力来看，应该还不足以让拥有这么显赫家世的秦月退让到这个地步。是钟山出手了吗？又或是还有其他什么人参与？”洛阳在秦月的名字左上角画了一个五角星，道：“第一块碎片就是秦月，通过她来调查王春鹏幕后的势力，一定要把钟山拖进来。”

紧接着，洛阳回过头看向“曹嵩”二字，这个表面上和曹老头老死不相往来的青年，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爱护他的爷爷，而曹老头也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第二块碎片就是曹嵩了。作为王春鹏的心腹，我需要从他口中得知王春鹏无偿散毒的真实原因。虽然他在口供里说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作为和王春鹏朝夕相处的人，答案或许就在他的记忆里。”

确定了第二项工作之后，洛阳继续绘制网络图。和曹嵩同级的名字较多，全是参与贩毒活动的其他环节负责人。位居整个网络图顶点的，当然就是“王春鹏”这个名字了。王春鹏身上确有疑点，但和牟絮樱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直到现在，牟絮樱仍然没有招供，而她在整个犯罪集团中的位置也令人难以判断。

“第三块碎片就是你。上一次，你明明是在帮助孙若寺，这一次，你却站在了王春鹏这边。”黑色的笔尖围绕着“牟絮樱”的名字一圈一圈地转动着，这三个字虽然正在这块白板上，但洛阳也只能把它暂时列在犯罪集团网络图之外，继续审视着。

和推门而入的马芸芸不同，这次的来者首先敲了敲门。洛阳应允后，憔悴不堪的孟继凯走了进来，他一抬头，恰巧看到了“牟絮樱”三个大字。

洛阳的手僵在半空，为了避免孟继凯尴尬，他干咳一声，道：“坐吧。”双方就坐后，洛阳定睛观察起孟继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今年夏天，时任督察的孟继凯对洛阳进行了一次询问，那段对话公事公办，实在谈不上愉快。随后，洛阳惨遭毒害，孟继凯不仅为了这个案子奔波劳累，同时也和叶嫣然轮班守护在洛阳的周围。“孟哥，从警之后一直受到了你的照料，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洛阳发自真心地说道。

“那天晚上……”眼神浑浊的孟继凯开口了，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很感谢你陪我喝了场酒。牟絮樱是内鬼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啊，可是当她真的从我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

洛阳握紧了拳头。在白天的办公室里，他一点也不想讨论儿女私情，不是因为不合适，而是因为太伤心。他想起了梁斌死去的那个雪夜，自己深刻意识到自己会给周边的人带来巨大的危险，因而不得不以那种方式告别了自己的爱人。但在他看来，孟继凯就算再伤心，也绝对不会在工作时间跑到工作区域和自己谈心，因为比起伤心，孟继凯这种人更不愿意触犯纪律。

“牟絮樱还没有招供，我知道，让我去给她做工作最有希望拿下口供。”孟继凯埋着头，双拳紧紧相握，道：“但是对不起，我无法面对她。”

洛阳明白了，原来孟继凯是来向自己解释他不能去劝说牟絮樱的原因。“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你没有错。”洛阳说，“孟哥你不用自责，现在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处理了，我自有办法解决的。所以，你好好休息吧。”

送走孟继凯之后，洛阳坐在椅子上愁容不展。他所声称的“自有办法”只是为了宽慰孟继凯的说辞，实际上他也是一筹莫展。但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毫不后悔，破案固然重要，但更不能为了破案压榨人心、不择手段。

这时，马芸芸的电话到了。

“小洛同志，有美女找你。”

洛阳捂着脸，请求道：“芸姐，你能不能只叫我的名字？”

“好的，小洛同志。”马芸芸一边敲击着键盘撰写公文，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她说：“你最好快点出去，否则一定会后悔的。我挂了啊，姐忙着呢。”

洛阳“喂喂”了两声，只能听到一阵“嘀嘀”的尾声。虽然没有问明白来人的姓名，但洛阳还是决定尽快去见上一面。

三分钟后，洛阳来到了市局一楼的大厅，不少穿着警服的男人、女人匆匆走过，擦肩时往往点头问候后就冷着脸快步向前。洛阳环顾四周，视线很快被站在门口的倩影夺取。雪已停，风未止，冬日午时的温暖阳光从天洒落，将那个熟悉的女孩笼罩，只剩下她黑色的轮廓。

叶嫣然从金光中走出，渐渐向洛阳靠近，她的模样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白皙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红晕，明亮的眼神坚定、执着，当她走近时洛阳才发现，那乌金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正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洛阳急忙看向周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会在经过时多看上一眼。

“难道和我站在一起很丢人吗？”叶嫣然似笑非笑地问道。

“怎么可能？”洛阳焦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遇到危险的。”

“不觉得丢人吗？”叶嫣然笑意更浓，问道：“那你脸红什么？”

洛阳一时语窒，缓过来之后反唇相讥道：“我哪有脸红，倒是你，脸红的像苹果一样。”

叶嫣然的脸蛋更红了一分，但她何等聪慧，莞尔道：“我是因为在冷风里等你，这才脸红发烫的。”见洛阳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她忍不住评价说：“师兄，你和以前相比，更有人情味了。”

洛阳悚然一惊，慢慢地低下了头。他沉声道：“是啊，我现在害怕失去的东西更多了，要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说明你拥有了更多的东西。”

洛阳反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你在这里。”叶嫣然坦率的回答让洛阳愕然抬头，她甜甜一笑，详细地解释说：“我对父亲说，叶家绵延百年、屹立不倒，靠的不是后辈坐吃山空，而是凭借每一代人的努力。我虽为女儿身，但不想做一个好看的花瓶，叶家的历史上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花瓶。我也需要磨砺，需要成长，而钟山，就是我自己选择的磨刀石。”

洛阳苦笑道：“你这挑的不是块石头，而是座大山啊。”

“我不还有你吗？”叶嫣然拍了拍洛阳的肩膀，道：“小伙子，你是我选中的男人，能不能自信一点？”

在叶嫣然想要将手抽离的时候，洛阳迅速伸手抓住了叶嫣然的手腕。经过一些武技训练的叶嫣然微微张嘴，她不仅没有想到洛阳可以这么轻易地抓住自己，更没有想到洛阳胆敢在淮海市公安局一楼的大厅里就这样地抓住了自己。

“这不是最理性的选择，但如果你确定要这么选择。”洛阳的双眼直视着叶嫣然，先前的犹豫和局促感在瞬间烟消云散，他笃定地保证说：“我尊重你的选择，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输。”

“咳咳。”刘义衡副处长边咳嗽边走了过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都穿着警用常服，他们的内衬就像最纯净的雪花般洁白、耀眼，象征着至高的权威。

晚霞似乎提前出现，瞬间布满了洛阳和叶嫣然的两腮。两人连忙松手并各退一步，恭敬道：“谭局好、王处好！”

谭韬目不斜视地点点头，擦肩时却是没有忍住，说：“你们俩都好。”

王晨熙几乎当场就笑出声来，对刘义衡嘱咐道：“刘处，你可记清楚了啊，等小叶毕业分配的时候，绝对不能把他们俩分到同一个部门。”

刘义衡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