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当着李清雅的面,张勋给绿城省委书记王权打了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王权的秘书才把电话转了过来。
“王书记,我是张勋。有件事情我要......”
“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要说什么事情我心里很清楚。”电话那头,绿城省省委书记王权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打断了张勋的话。
“王书记,有些事情我需要解释一下,我......”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你向最高人民检察院的领导解释去吧,他们不是已经到了三江了吗,我想你们已经见面了吧?”王权再一次打断了张勋的话,口气严峻的吓人。
与王权认识这么多年了,张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对自己说话。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在背后,他们两个一直称兄道弟,关系极为密切。在非正常场合,两个人说话就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可今天王书记这是怎么了呢?
“围绕着古月这件事情,你们云浮县、金山地区的一些领导干部包括一些执法人员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我想张书记你应该有所耳闻。作为党的领导干部和手握着执法权的执法人员,竟然执法犯法,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充当犯罪分子的保护伞。古月确实欠魏新光的钱,但人家上赶着去法院还钱他们为什么不要?为了达到快速结案亦或是其他的目的,一些执法人员竟然在作为主要证据的提审笔录上伪造签名!张勋书记,这就是你的手下、你提拔和使用的领导干部吗?如果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一无所知,我是不会相信的。既然知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会任其发展?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对着话筒,王权异常严厉的质问道。
张勋没有说话,但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云浮铁矿是云浮县、金山地区乃至你们整个三江自治州最重要的经济支柱。原来,因为没有资金,基础建设薄弱等问题,云浮铁矿一直没有得到有效开采。整个金山地区守着金山要饭吃,天天向省里诉苦,隔山差五的跑到省里来要饭吃。念于当时云浮县、金山地区的实际情况,省委、省政府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你们,也给予了你们最大的扶持。但自从这个叫做古月的企业家到云浮投资开发矿业以后,云浮铁矿枯木逢春,并迅速成为了当地的纳税大户。据我所知,在古月的云浮铁源矿业集团成立的第一年,他们上缴的税收就占了整个云浮县全县财政收入的60%之多,安排了当地几百名农牧民和大学生就业,为云浮县甚至整个金山地区的经济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可你们是怎么对待人家的?张书记,如果我没有记错,古月到金山地区投资开发矿业好像是你招商引资的成果吧?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容不得张勋说话,王权就像一把装满了子弹的冲锋枪,对着电话这头的张勋扣动了扳机。
张勋依然没有说话,手里拿着手机,一边听着王权的质问和训斥,一边纳闷的皱起了眉头,心里在默默的嘀咕着:王书记这是怎么了呢?今天的态度与之前对于古月的案子不闻不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
“目前,关于这件案子已经惊动了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的领导几次打电话给我了解事情的经过。甚至中央部委的相关领导都打电话问这件事情。张书记,我倒是想问你一下:你们三江自治州到底想干什么?这就是我力主把你放在这个重要的岗位上的结果吗?”电话这头,王权越说越激动,说话的声音在明显提高。
张勋更不敢说话了。这个在三江自治州几百万老百姓面前说一不二的副省级领导干部,在王权的电话面前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不瞒你说,前几天,黑金矿业集团的陈总给我打过电话。在电话里他跟我说,他准备在云浮投资几个亿开发云浮铁矿,但念于现在该矿存在着的复杂背景,投资的决心在动摇。张书记,几个亿的投资啊,我们整个绿城省一年吸引的投资有多少钱?你曾经是我们绿城省经贸委的主任,这个情况你是很清楚的。我们平时费尽周折请都请不来的财神爷却被你张书记莫名其妙的赶走了!张书记,你这个功劳我应该给你记到哪个本子上呢?”
“王书记,您就不要再骂我了。你说,现在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还请王书记明示!”张勋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王权会骂死他的。
“我明示?张书记你太客气了,我还希望得到你的明示呢!说吧,你打算怎么办?”王权对着电话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冷嘲热讽的问道。
“王书记,我想你的电话旁也没有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不要考我了,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一定会按照您的指示把事情处理好!”听完王权的话,张勋心里真有点害怕了。王权今天的态度让他感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我没有什么指示,也不敢有什么指示。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第一,无论想什么办法,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决不能再任凭事态恶化;第二,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黑金矿业集团留在三江,如果把这个财神爷给我赶跑了,张书记,念于你工作这么多年来给党、给绿城省作出的贡献,我不会太为难你,你就退休把,躲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养老得了!”说完这番话,王权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张勋留一点辩解的机会。
电话的这头,听完王权的话后,张勋惊讶的目瞪口呆,手机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坐在他身旁的李清雅赶紧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手机,交给了张勋的秘书。
在车子快要到达三江自治州党委办公大楼的时候,张勋才缓过神来。他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对着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秘书说:“给我订一张晚上去龙海的飞机票,我要去龙海市!”。
李清雅一愣,没有说话。
张勋的秘书也是一愣,但是仅仅几秒钟就恢复了常态,然后,拨通手机:“办公室吗?给张书记订一张晚上去龙海市的机票!”
不知为什么,李清雅竟然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但还是让张勋感到不解:这个李清雅怎么了呢?
绿城省龙海市,绿城省委办公大楼七楼,省委书记王权的办公室内。
挂断了张勋的电话,王权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乏的靠在椅子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对于古月的这个案子,在去年早些时候他就知道。那个时候,还是在古月与魏新光因为借款产生纠纷的时候,古月到他的办公室找过他,并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认识古月,完全是因为他的前任、绿城省原党委委书记王潇。刚调到绿城省那会儿,王权是绿城省省委副书记,而省委书记就是王潇。虽然是省委副书记,但从王潇的年龄以及中央调他来绿城的意图中,谁都知道他王权不久的将来就会是绿城省的一把手。在这个时候调任绿城,他就是接班来的。
但王权相当的低调,对于王潇更是百倍的尊重。不但在工作上言听计从,而且在生活中也一直把王潇当做自己的老大哥看待。由于刚刚调到绿城,那个时候,王权的家还没有迁过来,爱人和孩子还在山东他原来工作过的城市生活。所以,王权就成了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每逢周末,如果没有重要的公务处理或者是相当重要的应酬,他就会买上一些蔬菜或者水果,到王潇家里“蹭饭”,一来二往之间,他认识了古月。那个时候,古月是王潇的专职司机。
古月与魏新光因为借款的事情发生纠纷之后,古月曾经来办公室找过他,并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了自己受委屈的经过。
其实,当时的王权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具体原因并不是老书记王潇已经去世,他王权过河拆桥。而是在王权看来,这件事情太小,不值得他一个省委书记伸手去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着,在事情还没有反映到他这个层面的时候,他不愿意过多的插手下级的事情,这是他从政多年来的一个习惯,也是另他的下级非常钦佩的一个习惯。
所以,他当时就答应古月:对于这件案子,云浮县和金山地区会依法、秉公处理。如果处理不当,反映到省里来,他会过问这件事情。但是,后来这个案子并没有反映到省里,他也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绿城省虽然是中国最西北的一个省份,但毕竟有几千万人口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他虽然还没有达到日理万机的境界,但需要他解决的事情堆积如山,他怎么会把古月这件小事情放在心上?
但时间过去快两年了,这件早就被他遗忘的事情却成了他必须过问而且让他感到头疼的事情。在他的身边,一下子出现了好多人围绕着古月与魏新光的案子给他“吹风”,为古月喊冤的有,替魏新光说情的也有,而且这些人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哪一个都不容他王权忽视!
首先是他的儿子王浩。
王浩是他王权四个子女中唯一的儿子。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他长的一表人才,且才华出众。刚刚毕业的那一年,有好多朋友、同事都想给王浩安排工作,职位都是前途无量的政府机关。在政坛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王权深知官场争斗的厉害,所以,不支持自己的儿子再像他一样从政,只想让他坚守自己的专业,在音乐方面做出一番成就,稳稳当当的过自己的生活。
但是,儿子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愿生活。在绿城省音乐学院当了一年的老师之后,他瞒着王权辞职,与几个“官二代”一起开起了公司,做起了生意。为此,王权心里很是生气。但木已成舟,儿子的公司已经成立并且经营势头良好,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没有应酬、能坐在家里享受居家生活的王权吃完晚餐后与夫人一起看电视。这个时候,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家的王浩推门走了进来并坐在王权身边说起了古月与魏新光的事情,并希望王权出面,给省高级法院施压,通过省高级法院督促金山地区中级法院快速对古月利用职权侵占公司资产一案作出判决。
看着忙前忙后为儿子炒菜、做饭的夫人,王权并没有客气。他教育王浩安心做自己的生意,不要管这些敏感性较强却与他无关的事情。然后他心里就想:王浩为什么会突然关心古月与魏新光的案子?是受人之托还是他已经涉入了这件事情呢?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与魏新光结成了同盟,而且成了魏新光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大股东,每个月都会在公司分得上百万元的利润!
其次是来自北京一些部委甚至中央领导的电话。
王权觉得奇怪,在他看来,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是一件非常平常的民事纠纷案,所涉嫌的经济犯罪案件也是比较常见的小案子。但就是这件在他眼里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为什么会牵动这么多人,甚至会惊动北京?
在给他打电话的人当中,有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首长、老领导,有现在还在任上且重权在握的部委领导甚至是中央政治局委员这样高级别的领导。这些人当中,有的人说古月被诬告陷害,金山地区、云浮县两级法院以及当地政府领导助纣为虐,充当了犯罪分子魏新光的保护伞,此前就股权纠纷案作出的判决属于非法判决,必须纠正。目前正在审理的刑事案件也是无中生有,蓄意谋害,必须立即终止,还古月自由;而另一部分人说古月涉嫌经济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必须立即判决,否则,不仅有失法律的公正,而且会影响云浮县、金山地区的经济发展形势甚至会影响到绿城省在全国的形象,阻碍绿城省招商引资工作的进展等等。
接完这些电话,王权似乎有了警觉:看来,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案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里边必定有他最为担心的政治因素,亦或称之为政治背景的干扰。如果不及时解决,不但会影响到绿城省在全国兄弟省份之间的形象,而且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前途——给他打电话的人哪个人是好惹的呢?
而最能引起王权重视的还是他的朋友、黑金矿业集团的董事长陈发龙前几天的一次拜访。
前几天,正在基层视察的王权突然接到了陈发龙的电话:他已经到了龙海市,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他汇报。接到陈发龙的电话之后,王权立即中止了视察,连夜返回龙海市。
之所以对一个商人如此重视,王权自有他的原因。
首先,王权是一位特别重视经济的领导干部。无论是在山东任职还是在河南工作乃至最后调任绿城省省委书记,经济发展是他放在重中之重的一项工作,是一项必须抓而且要一定抓好的一项工作。基于这个原因,他在一次绿城省经贸浅谈会上认识了陈发龙,并成功地把享誉整个亚洲的黑金矿业集团引入到绿城。截止目前,陈发龙的黑金矿业集团已经在绿城省投资上百亿,行业涉及矿业开发、房地产等重要领域,每年给绿城省上缴的税收几个亿,并吸收了上万名劳动力在企业就业。
虽然自己是省部级领导,但在王权的眼里,陈发龙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而且还是整个绿城省的财神爷,是他王权稳定绿城政局、振兴绿城经济工作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因此,对于陈发龙,王权相当的重视。每次陈发龙来绿城,无论多忙,王权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最起码是陪他吃顿饭,有时甚至亲自陪着陈发龙在绿城境内游山玩水。
工作中交往的时间久了,两个人也就成了生活中的朋友。陈发龙是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才华出众,特别是对中国历史有很深的造诣。而这一点与王权热爱中国历史文学的爱好“无缝对接”,每次聚会,谈完工作,两个人总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一杯清茶,一曲悠扬的古筝曲,一聊就是半天。
做官坐到王权这个级别,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单位,除了跟自己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夫人之外,想听到一句实话,一句真心话已经成了奢望,更别说找到一个知音了。所以,王权非常看重与陈发龙之间这种形同知己的关系。
而在生活上,善于察言观色、最会替领导分忧的陈发龙更是为王权解决了很多他不能亦或是不方便出面办的事情。
王权喜欢旅游,更是对海南三亚这座城市十分的钟情。在工作不是很忙的时候,王权总会带上自己的夫人到海南住一段时间,远离纷扰,休养生息。一般情况下,每次来海南,他都会住在绿城省驻海南的办事处,虽然条件极其优越,但由于知道的人很多,找上门来求他办事的人还是不少,让他的度假常常因此受到干扰。陈发龙知道这一情况以后,立即命令自己的手下在三亚风景最美的海边购置了一套别墅,装修完之后,他悄无声息的把别墅的钥匙交给了王权的夫人。最后,王权还是知道了这个情况,但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严词拒绝,而是心领神会的默许了。在他看来,凭着他与陈发龙的关系,这不是收礼,更不会是受贿,而是朋友之间的一种关照,仅此而已。
王权一共有三个子女,除了儿子王浩之外,还有两个女儿。现在,这两个女儿都在国外读书,一个在英国,一个在加拿大。从办理两个孩子的出国留学手续到读书这么多年的费用,都是陈发龙在操办,没让他王权操一点心。如果是别人替他办这件事情,王权是不会答应的。但事情是陈发龙办的,他就欣然接受了。因为在私下里,两个女儿都亲热的喊陈发龙为“干爸”,虽然没有经过王权同意,更没有经过任何仪式,但看着陈发龙答应的亲切劲儿,王权在心里也就默许了——干爸替干女儿解决上学的问题,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与行贿受贿何干?王权就是这样想的。
匆匆忙忙的赶回龙海后,在自己的家里,王权让夫人炒了几个菜,便与陈发龙对饮起来。席间,陈发龙向他提起了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事情:他想投巨资如果魏新光现在的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但现在存在着许多法律问题特别是古月涉嫌经济犯罪的案件尚不能确定,所以,他产生了犹豫。他这次来龙海就是想在他这个绿城“最高领导”的口中探听一下:绿城省委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陈发龙没有请求王权替他做什么事情,但通过他说话的含义,王权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当时王权心里就一紧:古月与魏新光的案子怎么又与陈发龙联系在了一起?
而最让他震惊的是上个星期接见最高人民检察院的两位检察官的时候,检察官递给他的厚厚的一沓举报材料。在这份长达两万多字的举报材料和一厚沓证据材料中,举报人言之确确的指出,在古月与魏新光股权纠纷案以及现在正在审理的古月涉嫌利用职权侵占公司资产案的背后,有一大批当地领导干部和执法人员在干预此案,不同程度的“帮助”了魏新光。举报材料中提及的涉案官员、执法人员从云浮县看守所的普通狱警到官至副省级领导干部的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张勋,人数竟然多达四十多人。更让王权感到震惊的是,在这份名单里,不但有个别省委、省政府以及相关厅局领导的名字,而且竟然出现了自己的儿子王浩的名字—原来,王浩不但是魏新光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而且是占有20%股权的大股东。
草草的看完这份举报材料,王权心里再也不淡定了。他知道,如果这份举报材料举报的情况属实,检察机关下定决心去查,不仅仅是云浮县、金山地区,甚至整个绿城省政坛就会出现大地震,一大批官员就会因此坐牢乃至失去生命。一旦出现这种状况,身为绿城省委“班长”的他自然难逃干系,他如何向中央交代?
于是,在最高人民检察院领导走出办公室的第一时间他就抓起了电话,把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张勋一顿臭骂。
他知道,接到自己的电话之后,张勋会第一时间来到龙海,找他汇报事情的全过程。只有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才能想出稳定大局、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权想的是对的。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张勋连夜就赶到了龙海。但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找他汇报工作,而是在高尔夫球场见了两个他认为最重要的人——张勋也不是个傻瓜,他必须首先摸清省委、省“两院”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对于古月案件的态度,然后才能去找王权,否则,到了王权那里,他张勋说什么?
所以,直到第二天晚上十点多钟,张勋才走进王权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