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顺挑了挑眉,他显然是没想到欧阳安会在这个时间给他发短信。
欧阳安是欧阳家的老二,从小为人十分洒脱,讨厌被世俗那些所谓的礼仪束缚。欧阳安拒绝父母为他安排的人生,独自一人离开小衫村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理想。
他做过许多类型的工作,出入过许多高档的场所,也溜达过不少平民的地方。以他的话来说,这些都只是为了体验生活与寻找灵感。
欧阳安还曾经对着家里人说,终有一天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
“算起来,二哥这次离开村子也有半年多了啊,是该回来一趟了。”
欧阳顺看着自己的手机在发愣。
“院长,有急患。”
温仪从休息室门外探出头来大声说道,欧阳顺丢掉手中的烟头,立马跑了出去。
......
邓莲婆婆的家位于小衫村的北边,紧邻河边的村道一路往北延伸,最后与位于寺庙以南的山脉连接。而她的家就处在北山的山脚下,可以说是村子里最北边的人家,房子背后就是陡峭的山壁。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邓莲的双眼有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轻微中暑,所以没什么食欲,想不到第二天就病倒在床上了。我儿子身体强壮得很,平时不常生病,所以我也没当回事,他自己也说睡几天就会好了,没想到...”
邓莲说着说着,又在亲友面前哭了起来。坐在角落的墨遥有些不忍,失去孩子的父母都会令人同情。
“早知道就该带他去医院。”邓莲哭得更大声了。“就算浩涛他不愿意,我硬扯也得把他扯到小衫医院那边才对。”
邓莲那小小的屋子此刻是挤满了人,村子的一些和邓莲交好的家庭主妇更是围在邓莲身边安慰着她,其余的村民则是坐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邓莲。
“别太伤心了,阿莲。”
墨遥皱了皱眉,因为他听到了一些村民的闲言闲语。
“你说,阿莲家的小儿子明明就这么年轻,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对呀,我也感到奇怪。”
“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吧?”
“哎呀,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不如我们待会也去找欧阳医生看看吧。”
墨遥脸上虽面无表情,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这是个老年人口居多的村子,村民们对死亡并不陌生,甚至是熟悉了。对他们来说,老人的死亡并不是悲剧,而是生命必经的道路。
往生的老人结束生命的巡礼,回归山林。在这里呱呱坠地的人都必须完成被赋予的使命,最后再次回到大自然。
脑子里似乎又在开始胡思乱想,墨遥一时想到了自己的小说,一时又想到了黄浩涛的死,没过多久却又在回忆欧阳顺的话。
看到墨遥闭着眼睛在发呆,欧阳宽眉头不禁皱了皱。
“副书记,副书记...”
墨遥眼睛缓缓睁开,看着欧阳宽点了点头,便开始主持法事。
众人沉默...
法事完结之后,黄浩涛的遗体被装入棺材里面。这时墨遥发现邓莲身边没人,于是立刻往前走去。
“婆婆,我要先告辞了。发生这种事真令人遗憾,还请您节哀顺变。”
邓莲点了点头,随即她又看着墨遥。
“副书记,其实...”
“嗯?怎么了吗?”
邓莲又摇了摇头,其实她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当初她也很想请医生过来看看。然而邓莲却害怕请医生检查会导致比没看医生更严重的后果,因为她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微微的叹了口气,邓莲却摇了摇头。
“没什么,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副书记。”
“最近几天会特别忙碌,还请您一定要保重身子。浩涛先生的事已经让大家很难受了,如果您也病倒的话,大家会更难过的。”
墨遥说完便站了起来,走到欧阳宽跟前,却发现他此刻正拿着手机在嘀咕。
“宽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九水的邓大爷他们,我到现在还是无法联系到他们,电话也不接,真让人担心。”
墨遥微微一笑。
“那这样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我亲自去进一趟九水去通知邓大爷他们。”
“是吗,那太好了,麻烦你了副书记。”
欧阳宽立马便松了口气。
墨遥离开邓莲的家后,先回了一趟家换了身衣服,随即又吩咐了财叔一些事情然后再次驾车离开。
沿着私人道路一路往下开。石阶之下是一小段陡峭的坡道,大约两百公尺的路面全都铺着颇具历史的石板,塑造出一股寂静而又肃穆的风貌。
一路上有贩卖蜡烛和香的杂货店、花店还有石料店,还有一家专门制造佛具以及棺材的永生堂。
缓缓行进的车子才刚开过去,店里的人便立刻走了出来。墨遥从后视镜看到众人在后面点头或者是挥手,目视着车子的离去。
沿着河畔的村道一路北上,经过刚刚才从那里出来的北山,转入通往九水的羊肠小径。小衫村以北的村道不算正式,路面变得十分狭窄,沿着北山的山麓一路往北蜿蜒而上,坡度称不上陡峭。
道路两侧的杉木林十分茂盛,以鹅卵石砌成的挡土墙上长满苔藓和蕨类植物,且年代十分久远。这一带是一座深竣的溪谷,从村道上是看不见底下的溪流。不过越是往山里走,河床上的溪流就越细小,最后会与村道完全分离。
被杉木林遮蔽视野的墨遥在两旁树干的护送之下,开着车子翻越北山的山顶。通过最后一个弯道后,一个山谷映入了墨遥的眼帘。
山谷之中的洼地有个小小的村落,沿着山腰一路迂回前进的墨遥终于是来到北山的另一侧, ——九水。
道路从村道变为更狭窄的林道,一路指向北方的小村庄,狭窄的道路两旁只那么几处零零星星的梯田以及人家。九水原本是樵夫入山伐木时休息的地方,随着伐木业逐渐没落,九水的人口就大幅减少,如今只剩下三个居民而已。
整个九水静得有些吓人,只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在微风吹送之下不时的传入墨遥的耳朵。九水向来是个安静的地方,然而现在的九水却让人墨遥有种身在废弃村落的错觉。
或许再过几年,九水就真的会成为无人居住的地方吧。邓福旺、单凤俩夫妻以及巢五郎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
墨遥把车停在一边,环视四周,看着这个即将步入历史的村落,蜿蜒曲折的林道就像条毛毛虫那般。
九水大概有十几栋房子,不过大部分都早已无人居住,尚有人烟的屋子只剩下两栋而已。无人居住的房屋总是破损得很厉害,有几栋房屋的屋顶甚至早已坍塌。茂密的杉木林似乎正虎视耽耽的打算将整个九水吞噬。
这时墨遥将目光停留在跟前的一栋废屋,紧闭的挡雨板上面钉着一块全新的木板。心中闪过一丝讶异的他很快的越过那栋废屋,朝着更里面的屋子前进。一直没接听电话的邓大爷夫妇或许是到山里去干活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墨遥还是决定亲自到他们家看看。
墨遥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考该如何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告诉邓福旺等人。终于他来到了邓福旺家的门前。大门与窗户都是紧紧的关着,在这种炎热的夏天显然是不正常的。
然而更感到不正常的是,屋里居然传出来阵阵恶臭,类似尸体腐烂的恶臭。墨遥眉头紧皱,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邓大爷,邓福旺大爷。”
墨遥拉开了嗓门大喊,却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有人在家吗?”
墨遥再一次拉开嗓门大声呼唤,内心不断的祈祷,心中的疑惑却是一直挥之不去。
屋子里面依然静悄悄的,既没有人从屋内探头出来,也没有人从一旁的仓库里面走出来。面对庭院的窗户全部紧闭,连窗帘都拉起来了。
村子里的人就算出去工作,也没有紧闭门户的习惯,更何况现在正是盛夏时分,炎热的天气实在是让人难受,屋主在出门之前一定会将门窗全部打开,保持屋内的通风凉爽。
“绕到后面去看看吧。”
墨遥叹了口气,绕到后门去看个究竟。他发现通往厨房的门,于是便伸手试着想将门打开。
“请问有人在吗,邓...哇,好臭!”
从门后传出的浓郁恶臭,几乎熏得墨遥立即退后了几步,差点当场昏倒在地上。
几只草鞋淩乱的丢在门后的地板,上面都沾满黑褐色的斑点。斑点上面爬满了苍蝇,这些苍蝇被墨遥开门时的声音吓的嗡嗡作响,到处乱飞,可没过一会儿就又回到黑褐色的斑点上。
“怎么回事?”
黑褐色的斑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墨遥用手捏着鼻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的看着屋内四周。
墨遥的心跳的很快,他继续往里面走,房间内黑漆漆的一片让他十分紧张,心中不祥的预感是越来越强烈。
终于是来到客厅,可墨遥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喊了出来。
客厅里面躺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双目无神,眼中直勾勾的盯着着天花板。墨遥发现那对瞳孔浑浊不清,已经发黑僵硬的肌肉动也不动。除此之外,还有令人为之作呕的腐臭。
墨遥知道她是九水的单凤婆婆,而在单凤的一旁还有一人。可是却无法辨认出到底是谁了,此人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还不时的渗出红褐色的粘稠液体。
“呕~。”
墨遥不禁有些反胃,他立马退后了几步,整个人是吓得连声音都发布出来,下一秒便疯狂的往屋外逃窜。
外头的阳光刺得墨遥睁不开双眼,他大口的喘气,似乎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几分。斜坡上龟裂的水泥地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化成一条又一条的裂痕。屋旁的泥土也被烈日晒得干涸。
墨遥走上斜坡,朝着巢五郎的家走去,急着想确定巢五郎平安与否的心情让他快步跑动起来。
整个九水连半点声响也没有,有的只是那来自四面八方的蝉鸣声,叫得人心慌意乱。羊肠小径散发出阵阵热气,泥村道和旁边的石墙反射出阵阵刺眼的强光,令人产生连身边的空气在波动的错觉。
“巢五郎大爷,你在家吗?”
依旧没有人回复,巢五郎的屋子里面除了寂静之外,就只有那阵阵令人掩鼻的腐臭味。
“不会吧。”
墨遥咬了咬嘴唇,额头上冷汗直冒。
“巢大爷,巢大爷。”
可是过了许久,墨遥也没能从屋子里听到有任何动静。试着冷静下来的他抬起头来环视外头的风景,深深的吸了口气。
毒辣的阳光烤得整个村子死气沉沉。里面的屋子也几乎都是废屋,然而现在连仅存的两间屋子也即将步上荒废之途。
眼前所见的石墙、庭院、道路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垂死的九水这次真的难逃死亡的命运,堕进毁灭的深渊。
蝉鸣声依然令人心浮气躁,偶尔还传来阵阵的鸟叫声。外头的夏日阳光洒落满地,杉木林一片翠绿,山头的天空亮得刺眼。
墨遥强作镇定的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只是那只手却抖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