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笑出来呢,她被柳芸芳克扣用度差点饿死的时候,是奶娘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回来,一点一点撕碎喂给她吃的;冬日里分到了最差劲的炭火,整个房间像是着了火似的烟雾缭绕,还没有多少温度,她冷得要死,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是奶娘脱了衣服将她抱在怀里又将衣服披上,一点一点温暖着她有些冻僵的身体。
那些不堪回首在她慢慢懂事之后淹没在柳芸芳的甜言蜜语里,淹没在宁素心对她的那些如同施舍一般的好里。
多么蠢笨可怜的自己啊,分不清自己人和外人,分不清谁是谁非,一心追逐着的,不过是一张张伪善的面具和对她的步步为营。
“大小姐,您怎么站在这儿也不叫雨儿呢?”宁江月还深陷在过去里不可自拔,雨儿却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她,忙放下手里的毛笔,跑过来给宁江月擦着汗。
宁江月回过神,惊觉自己在日头里站了许久,身上黏黏糊糊的,一身汗水将贴身的衣服打湿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宁江月拉下雨儿给她擦汗的手,微微笑了笑:“好了,看你写字那么认真才没打搅你,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在这站了一会就全身汗水,太难受了。”
“是大小姐,您先进屋,我这就让他们准备去。”雨儿福了福身子,爽快地去后院叫人备水。
宁江月走了几步,站在石桌前打量着雨儿写过的纸张,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利落干净,倒是有了两分韵味,想来若是出生在书香之家,雨儿必定会是个德才兼备的姑娘。
只可惜了,宁江月将纸张收起折好,拿进了屋里,她既然能遇到雨儿也是她和雨儿的缘分,以后她好好教导就是了。
洗过澡,宁江月总算觉得舒爽了些,她穿了对襟的襦裙,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意地散在背后,坐在桌前看着雨儿拿着食盒往桌上一碟一碟摆着。
雨儿一边摆一边抱怨似的嘟囔:“厨房那群人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去拿餐都阴阳怪气的,我们又没吃他们家大米,做这幅样子是给谁看呢!”
“能给谁看,还不是给你家小姐我看么?”
宁江月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笑意盈盈,“得了,没必要和那些没眼力界的闹心,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今儿都有什么好吃的?”宁江月放下茶碗,探着身子去看雨儿的食盒,像个淘气的孩子,“不错啊,还有我爱吃的糖醋鱼呢。”
“大小姐!”雨儿让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就是气不过,她家大小姐堂堂相府嫡长女,什么时候吃饭,吃多少菜不该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吗?哪里就轮得到厨房那群粗使丫头乱嚼舌根了?
宁江月虽是劝着雨儿,自己心里却也是不怎么舒服,不过是多年来的气度和教养让她撒不出火来。
等雨儿将她吃过的碗碟送了回去,宁江月一个人靠在美人榻上,单手撑着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原想着把宁素心送去家庙或是嫁给杨乾,就算是断了柳芸芳的一只胳膊,她多少会收敛一些,如今看来,收敛不过是三五日的事,三五日后,反而变得难对付了许多。
以前不管怎么说,柳芸芳针对她都有迹可循,现在嘛,宁江月眯了眯眼,她倒是喜欢收买人心为她卖命呢。
“雨儿,你去前院打听一下,我爹今晚可回府用饭。”
宁江月懒散散地换了个姿势,对雨儿招了招手,自己的势力也好人手也好,都不太多,要和柳芸芳对抗,还需要些时日,若想继续过安生日子,怕是只能找宁纪中了。
或许……方宛也不错?
脑子里蓦地闪过方宛的身影,方雪兰的亲妹妹,当初作为陪嫁和方雪兰一起嫁给了宁纪中,这么多年来,为宁纪中生了一双姐妹花,不温不火地在后院里住着,不争不抢。
宁江月愉快地弯起嘴角,能在柳芸芳的欺压下生下宁芙宁荷还没被赶出家门,方宛怎么会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呢?不争不抢才是最大的争抢,柳芸芳那种处处使绊子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方宛这种,看似无害,哪天要是想要谁的命,那就如同毒蛇一般,一击毙命。
这样的人,要么做朋友,要么就只能铲除。至于方宛是哪一种,宁江月笑得愈发愉悦,本来应该是后一种的,可惜宁荷那个傻子给了她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能不能开花结果,就要看宁荷傻到什么程度了。于宁江月而言,她自然是希望宁荷越傻越好。
一个人上赶着给你送把柄,不要……可就太可惜了。
雨儿匆匆去了前院,正巧碰上回来拿东西的宁维,宁维挑了挑眉,看着她眉眼带了些笑意:“你是大小姐身边新来的丫头?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我……”雨儿刚想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着宁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宁维她见过,总是跟在相爷身边,板着脸不苟言笑,后院的丫鬟们都很怕他,又忍不住地总是痴迷他。
雨儿听过几次,但总没办法很好地将他的形象在脑海里勾勒出来,她更没想过会有一天和他搭上话。
“你什么?”
宁维好脾气地站在原地,依然是眉眼含笑的样子看着她,连相爷的吩咐也不着急完成了。
雨儿左思右想,不是偷瞄两眼站在她面前的宁维,终于是认了,小声地开了口:“大小姐让我来问问,老爷晚上是不是回府用饭,大小姐多日没看到老爷,想陪老爷吃顿晚饭。”
宁维哦了一声,呵呵笑了笑,转身进了书房。雨儿看着他的背影气极,这个人怎么这样?
什么叫“哦”,那两声不怀好意的笑又是怎样?
雨儿愤愤地盯着已经关上了的书房门,余=越看越生气,恨不得上去踹上两脚。
可惜她不敢,书房是相爷的书房,她若是踹了,是个大小姐大概也保不下她了。
雨儿在原地对着阖上的房门咬牙发泄了半天,正要离开,准备找其他人再问问,那阖着的木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雨儿循声望去,只见姜维两只手里拿了许多折子,艰难地关着门。
雨儿看他笨拙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在姜维恼怒的注视下,做了个鬼脸。
“你!”宁维怒瞪着她,“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你这样的吗?”宁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此刻听在雨儿耳朵里,却带了些羞恼。
“哈……关你什么事?”雨儿往前走了两步,打量着他,又探头看了看开着的书房门,笑得更加开怀,“不如……你告诉我老爷晚上回不回府,我帮你关门啊,我保证不会偷看里边,怎么样?”
“那还不快点上来!”
宁维焦躁地喊了一声,顺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门口的地方,“不能看啊!”
“知道啦,啰嗦死了!”
雨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瞬间就不再害怕眼前这个总喜欢板着脸的男人,大概,是因为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是笑着的吧?雨儿想着,三两步上了台阶,闭着眼摩挲着门边,将书房门关上,听见嘭的一声,雨儿睁开了眼,笑嘻嘻地看着宁维,“快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又没答应你的条件。”
宁维言罢径直抱着手里的大堆折子脚步轻盈地快步走了,速度之快让一时转不过弯来的雨儿终于反应了过来的雨儿只看见他最后一片衣角。
雨儿生气地在原地跺了跺脚,满腔郁闷地回了宁江月的院子,哭哈哈地从头到尾和宁江月说了一遍,惹得宁江月拿着书遮在面前笑得毫无形象。
傍晚时分,宁维突然来了院子里,留下一句“相爷一炷香后回府”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雨儿不解其意,宁江月倒是兴致颇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家雨儿啊,还是很有用处的。”
雨儿看着宁江月那老怀欣慰的模样,越发郁闷,好像有哪里想不通呢?
宁江月得了宁维的消息,将写了一半的字草草收尾,又让雨儿替她更衣绾发,早早地去了正厅等候。宁纪中一回来就看见宁江月穿着一身月白长裙站在正厅门口,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温婉大气。
宁江月等他近了些便福身施礼,等他进了屋子,又紧跟在身后为他端茶。
“你这丫头,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求我?”宁纪中喝了宁江月送上来的茶,抿了一口,茶叶是他最爱的雨前龙井,在清明之前取了叶心的一片,经过慢火炒制焙干,再密封进盒子里,冲泡时用夏至那日清晨从荷叶上采集来的露珠烧开后倒进放了茶叶的茶碗里,干燥的茶叶遇到沸腾的热水,随着水流打着旋儿,最后缓缓舒展开,透明的水也逐渐变成了黄绿,溢满了龙井混着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荷叶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