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你见到他的一瞬间,你就知道,你们注定纠缠。”
岩北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表现出不同于同龄孩子的聪明伶俐。而且在尚武的江湖世家,岩北的剑术超群,甚至超越了她那武功卓越的父亲。
那时候的岩北是一个有着天真烂漫笑容的女孩,是一个被父亲呵护的很好的小姐。终日无忧无虑,习琴棋书画,学古今文学。当然这些都不是岩北最拿手的,岩北最拿手的是剑术。
一个九岁的少女,用得一手好剑,江湖上都鲜有人匹敌。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以训练武士出名的颜家,有一个未成年的九岁少女岩北,自小被颜家家主捧在手上疼,有着同龄人无人能及的卓越的剑术。
最令人称奇的是,这剑术不是她的父亲颜家家主传授的,也不是什么名门大家的招式。岩北的一招一式,皆为自创。
人们都说,岩北是有着上一世的底子。
天资聪颖。
人们说,像苏轼的“书到今生读已迟”,颜漠像黄山谷一样,带着前世的功底,在今生笑傲。
“这孩子,可能是上辈子死后没喝孟婆汤吧,不然九岁的女娃娃怎么会这些闻所未闻的剑式?”常有人这么说。
但是吃惊也好,夸张也好,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一种人,是一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优秀。
羡慕也好,嫉妒也罢,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种人近乎完美地存在。
岩北那时候的剑术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从来没有过平静的江湖。
江湖每年的新秀比武的选手十六岁以下皆可参加,却从未有不到十岁的孩子。但七年前,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在江湖的新秀比武中的了第一名。
江湖的新秀比武,定在南方江湖人士聚集区的盐城。
盐城,也是颜家所在,市井巷陌上行走的,都是带着武器的江湖人士。盟派、镖局、铸炼上好武器的地方、百年医馆等,都聚集在盐城。
九岁那年,岩北姓颜名漠,白皙的皮肤像玉一般润滑,脸上透着粉扑扑的颜色,扎着可爱的花苞头,穿着鹅黄色带有流苏的衣服,尤其是一双猫般的眼睛灵动可爱,给人的印象犹为深刻。
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甚至是一个头发还泛着褐色的黄毛丫头,却轻轻松松在江湖新秀的比武中杀过了车轮战,站在了决赛的擂台上。
铺着红色毯子的偌大舞台上,颜漠小小的身体引来了万众瞩目。
台下的人看着颜漠,有震惊她的年幼的目光,有赞赏后起之秀的目光,有怀疑的目光……
小小的颜漠视而不见,表情严肃地做出防备的姿势,等待擂台上对方的进攻。
九岁的颜漠,看起来娇娇弱弱,却心理强大,异常自信。
小小的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眸中没有丝毫害怕畏惧的神色。
但擂台另一方的少年作为对手,却给颜漠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的感觉,不像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对手。
决赛!
风沉静而内敛,静悄悄潜伏在擂台四周,使人们屏住呼吸。
少年有着独特的气场,在他面前的颜漠隐隐感受到一股诡异危险的杀气,令人头皮微微发麻。
九岁的颜漠看着对面十三四岁的少年,心想,但是至今为止,我还从未输过。
然而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黑袍,腰间别着一把银白色的剑,却丝毫未作出进攻或防备的姿态,甚至浑身破绽。
风微微吹起,未束起的一缕头发遮住了少年的面庞。
乍一看,这是个寂寞而怪异的身影。
趁开始的擂鼓还未敲下,颜漠向少年大喊一声,
“你可别故意让我。”
少年没有说话,依旧沉默地站着,丝毫没有动作。
颜漠像一只时刻准备撕裂猎物的小兽,摆好姿态,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决赛,现在——”
主持大赛的江湖长者扶着长长的白色的胡子,气沉丹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开始!”擂鼓擂起。
颜漠寻找着少年的进攻点,首先挥剑冲了上去。
少年丝毫未动。
颜漠提着剑冲上去,看见丝毫未动的少年,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像个已死之人,浑身破绽。
剑锋呼啸而过,眼看就要刺到少年的心口。
按照惯常的套路,少年应该是轻轻挥动了一下衣袖,毫不费力的躲开颜漠的攻击,然后轻轻地、绅士地象征性攻击一下颜漠的要害,比如神鬼一般夺过颜漠的剑然后指向她的喉咙却未划出血色,或者轻轻推了她一下让她知难而退。
再或者,先让颜漠吃一点甜头,让她划一下衣袖或者脸颊,再轻笑一声降服她,俘获一颗少女心。
然而这样的套路并没有发生在颜漠身上。
在擂鼓的声音几近消散的时候,颜漠的剑尖快戳到了少年的心窝。
少年没有躲,依旧沉默地站着,只是颜漠觉得他的气息似乎霎时间乱了。
颜漠开始着急,明白少年真的是不打算有任何动作。比武讲究点到为止,自己不过是想先攻击他的要害,然后他比会护着心脏,到时候他比露出破绽。
可是少年丝毫没有护着心脏的意思。
眼看剑尖出道了少年的衣裳,慌乱下,颜漠用尽全力,使已经出鞘的的剑微偏。
然后颜漠听到了从小到大,最响亮刺耳的血溅出的声音。
颜漠瞪大了眼睛,台下的人也目眦欲裂,充满着观战时的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少年竟然没有一丝反抗,缓缓倒下。
像一朵巨大的红色的花,又像是过年时夜晚空中绚烂的烟花。
黑袍翩跹,像夜晚巨大的飞蛾,翩跹而下,扑到如火的毯子上。
黑色的头发凌乱地铺散在擂台的红毯上,浸到新鲜的血液里。
就像单方面的屠杀,少年自始至终未移动分毫。
颜漠怔住了。
“比赛结束,颜家颜漠胜。”
裁判在少年倒下后,等了一会,然后不紧不慢地报告结果。
台下吵吵嚷嚷。
颜家欢呼声一阵又一阵,隐约能分辨出颜家家主豪爽痛快的欣慰大笑。
擂鼓声欢快地敲了起,咚咚作响,颜漠此刻竟然觉得像是敲在自己的耳膜上,连带着头痛欲裂。
少年方向的几声夹杂在欢呼声中的浅淡的,似乎是下错注输了银子的哀嚎和咒骂。
九岁的颜漠小小的,怔怔地举着剑站在少年面前,看着血流过她的鞋,然后血液被靴子的布料一点点吸收着,将靴子染出浓厚沉闷的色彩。
很乱,世界都很乱。
很吵,世界都很吵。
颜漠怔怔地看着台上浸了鲜血,此时安安静静的少年,又看了看台下分银子和叫好的人们……
颜漠感到自己的都有一些晕,眼睛有一些模糊。
她立即摇了摇头,视野清明了,但头仍然是晕晕沉沉,陷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
风安安静静,颜漠的耳中忽然只剩下嗡鸣声。
颜漠看了看红毯上的黑衣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的倒下,她的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我……杀了人吗?
他……死了吗?
为什么没有人来问一问他的死活呢?
因为他失败了,因为他没有庞大的世家支持。
颜漠转头,看见世家的大人物们聚集在父亲身旁,谄媚地贺喜。
颜漠怔怔地站着,看着那些拱手作揖的人们,第一次体会到人间炎凉。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伤害的是谁,叫什么名字。
颜漠看着满红毯的血,有些害怕惶恐。
颜漠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头部的血液似乎被抽空了,此时的她脑袋木木地,有一种麻木的空洞和茫然。
忽然她跪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溪流般潺潺而下,混进了血液里,稀释了浓稠的血液。
“爹——救救他——”
***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羁绊。牵扯的事情越繁乱,羁绊就越深厚。”
颜漠对着少年倒下的身体瘫软地跪了下来,颤巍着将手伸向他身下的鲜血。
微热,浓稠,血腥。
台下吵吵嚷嚷,吵的颜漠的脑子懵懵的。也许伤害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还太过残忍。
但是,堂堂江湖中的颜家小姐,竟然如此惊恐于伤人,未免太过矫揉造作。
江湖上,谁不伤人,谁未被伤。
那些行走在市井上提着枪剑的落寞的人,谁不是千疮百孔。若有安逸生活,谁愿刀剑人生。
“爹——快救救他!”颜漠无助地跪着,双手紧紧地握着。
她甚至不敢触碰那个静静地躺在红毯上的少年。
台下一片喧嚣。
颜家小姐发话了,尽管不在乎少年的生死,一行人也慌慌张张跑到台上,将人抬走。
少年被抬起,黑色的发丝垂至地面,让颜漠看清了他的容颜。
一张与自己的容颜相似的脸。
白皙的面庞下能看到血管,纤细却不失英气的眉毛,苍白的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压抑痛苦。鼻有着不同于寻常男子的小巧,整张脸显得英俊至极。
然而他面部有着如释重负的安详,那么安静,似乎在沉睡。
只是可惜,无法看到少年的眼睛。
九岁的颜漠呆呆地看着他的容颜,觉得……似乎这个少年长的非常像颜漠自己。只不过,他的五官更犀利一些,很英气,更像男生。
真像啊……他身上的鲜血在缓缓扩散,看着他,就像看到了自己。
只是那双眼睛,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呢?
真想……知道他的名字。
颜漠跪在红毯上,身体依旧有些恐惧的瘫软无力。她伸开手想看一看手上少年的鲜血,却发现那些鲜血,正慢慢地融进了她的皮肤里。
一丝丝,一缕缕,一点一滴渗透进了皮肤,然后消失不见。
颜漠瞪大了眼睛看着血融进了自己的手里,衬着红毯夺目的红,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充血。她狠狠地盯着自己的手,希望刚才自己看到的是还幻觉。
睚眦欲裂。
颜漠感到整个视野开始充斥着浓郁的鲜红,比鲜血更亮丽,但又比红毯更暗淡。
头部的眩晕感愈加严重,颜漠整个人都想闭上眼睛睡去。
那刺目的鲜血的红,也在刺激她幼小脆弱的神经。
渐渐地,颜漠丧失了视觉,麻痹了四肢。
昏迷前,颜漠不知为什么,觉得那少年,此生注定与自己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