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言与二位夫人时隔一年再次踏入麒麟泊,故地重游的待遇已大不相同。三人刚从磐城号下到广圣桥,就有久候在此的游四方弟子前来接引。去往十二门途中,不时遇到称他们为师哥、师姐的人恭敬行礼,酒言虽客气还礼却一个都不认识。
问过接引师兄弟才知道,自去年跟芳妩同台献艺并显露出曲画造诣之后,酒言已在大学城颇有名气,成了各堂弟子敬重的唤笙歌、曲画亭门下的双料优等生。再加上万象城主这个分量十足的头衔,不知有多少人想跟酒言攀交情,好在日后能去广招贤能的新兴之城大展抱负。听接引几人的口风,他们也有此意,酒言当然不会拒绝,但他的心思早飞到了别处。
此次来麒麟泊的目的非常明确,只为寻觅父母下落。内心的急切催得酒言压不住步子,他恨不能一下飞去游四方,但庆极乃一堂之主,酒言作为孔山的徒弟,第一次正式拜见祖师,不能失了礼数。
一干万象城随从早被遣往金歇楼候命,只有金躩、穆月陪同酒言来到游四方。与麒麟泊其他各堂相比,游四方显得门人稀疏,它坐落的区域好像一块独立而完整的小世界,森林、湖泊、石山、沙漠、草原、沼泽无所不包,未入其中先闻连连兽吼禽鸣,一路上却不见任何殿堂院墙。
酒言稍微一想就明白这里为何那么与众不同之处了。通灵六道入门小有所成之后就会离开麒麟泊云游天下,对这一堂弟子来说,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即最好的实践课堂,所以游四方人丁稀疏也在情理之中。而珍禽异兽是通灵六道最好的朋友,因此才在这里模仿外界各种环境条件给它们提供合适住处。
游四方占地极广却连个路由指示都欠奉,幸亏有同门带路,酒言才在一处大山洞见到庆极,此刻他正端坐石台之上亲自授业解惑。常年不着家的祖师每次归来授艺,都会引得诸多在外弟子从各地赶回,偌大的山洞这会被挤得无处落脚,如此看来游四方的门人也不少。
酒言等人不敢打扰,站在人群之外肃立静候。不过庆极已经发现他的到来,忽然遥遥施礼。台下众弟子好奇转头,然后纷纷起立,不约而同拱手道:“恭迎大师兄回山!”
人群中眉毛胡子一大把的长者有的是,却全都尊称酒言大师兄,实在让龙族惶恐不已。他们能认出酒言不足为奇,但如此恭敬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庆极肯定当众好好把这个徒孙夸奖了一番。
不待祖师开口,所有同门识趣地自发散去。庆极领着酒言三人从山洞内的盘梯拾阶而上。这个山洞一层为授课大礼堂,顶层是庆极居所,中间两层做藏书之用。四人在庆极的接待室落座,先前引路的师兄奉茶后掩门退去,留他们说话。
虽然心中疑问迫切需要解答,但祖师在上,酒言不方便先开口。而庆极好容易把这个最器重的弟子引来详谈,他不确定酒言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是否会立刻告辞,所以话题从黑麒麟关心的地方开始。
尽管孔山早就向庆极汇报过酒言激活风雪兽潜能,令饭话直升魂能七级化作人形的事情,但当时并非在场亲眼见识,有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庆极就从这里问起。
“酒言,天地生灵有三魂,曰生、觉、灵。草木有一,动物有二,人有其三。”
这是孔石传授通灵术时教过的基础知识,酒言自然知道,他点点头,但不明白庆极为什么说这个。
“那么在你的感受中草木、鸟兽与人,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
每种生物都有不同的魂能频率,这是灵传术可以感受到的,酒言甚至能够区分两株草的波动差异。从煜䶮坛回来后,也许是魂能层次提升的缘故,他感觉连石头、河水这些东西都开始散发出独特波动。酒言还没仔细深究这个问题,只当是自己洞察力更敏锐了。难道别人感受到的世界从一开始就跟自己不同?这他还真没想过。
“就是……”庆极考虑怎么问的更具体,“比如草木和动物,它们在你的感觉中是什么样的?”
“每种东西都不同。”
“怎么不同?”
“魂能波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在成为通灵六道以前,你能看出草木只有一个生魂,动物多处一个觉魂吗?”
“不能。”
“不能?那……我们的区别在哪呢?”
“祖师您的波动更平和,我的……火属性没了,感觉好死板。”
“不,我不是说这个区别。我是说……你怎么发现已退化血脉里潜藏的力量,并让它恢复活力的?我这么问你别介意,我只是好奇太久,简直快要发疯了。”
原来兜这么大圈子是想套我的秘密?酒言终于明白了。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答庆极?直说不知道肯定不合适,那样会给人明显是在应付的印象,毕竟对方是祖师,面子得留下。瞎编乱造也不行,咋办?
“庆极祖师,酒言天生魂能异常。他有办法让自己的魂能等级快速提升,也能用自己的波动影响别人的魂能。”
金躩替酒言解了围,可天生异常的字眼听起来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而且她这是出卖自己老公的隐私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酒言天赋异禀,别人无法效仿。”庆极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如此嘟囔,金躩被搞得满脸通红。
“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个,我只想搞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庆极说完吹了个口哨,很快从书架后面钻出几只肥头大耳的老鼠。显然游四方祖师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这几个长期房客因此没少沾庆极的光。跟随黑麒麟手指的动作,老鼠们窜上桌。穆月、金躩对这些贼眉鼠眼、相貌丑恶的小东西可不待见,下意识避开。
“你能像我这样指挥它们吗?”
“祖师神乎其技,酒言办不到。”
“这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花招,你小子倒会油嘴滑舌。它们的魂能频率变了吗?”
“没有。”
“这样呢?”
“怎么……”酒言皱眉,抬眼看到庆极后眉头展开。“祖师把它们的魂火收了?”
“这你也能看出来?”
“它们的魂能波动出现在了祖师身上。”
“那现在它们的频率变了吗,还有我的?”
“没有,都没有。”
“我有点头绪了。难怪我做了各种试验都无法复现,跑去观察你也一无所获。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搞错关键了。传统的通灵术是不能改变三魂性质的,而你可以做到。如此说来,你不光能观察到我们无法感受的细节,还能按自己的意愿影响、改变它!”
庆极突然激动地站了起了,急切地转了几圈。老鼠重获自由,像在自家招待客人一样,热情地对着金躩、穆月吱吱叫……酒言被庆极吓了一跳,他斜了一眼刚才被控制的耗子,生怕自己很快成了替代试验材料。或许是被庆极忘我的研究热情感染,进门前牵肠挂肚的重要问题暂时跑得无影无踪了。
“改变……改变……酒言,你曾经对你的朋友做过改变,他的魂能波动变了,对吧?”
“没错。”
“那他还是他吗?”
“这……”庆极的思考角度让酒言始料未及。从风雪兽变成现在的饭话,他真的还是他吗?
这恐怕得看改变的标准是什么了。如果指能力的变化,那魂能七级的饭话和一头只是普通野兽的鹰龟虎相比,绝对是脱胎变骨的巨变。但在记忆、情感、智力这些方面,饭话一如从前,变的只是外形。
“那种改变也许跟灵兽族魂化受体比较像,没人说魂化受体之后就变了个人吧?”
“但魂化受体的前提是三魂俱在,而你却给你的朋友在生、觉两魂的基础上硬加了灵魂。”
“这有什么不好吗?”酒言对庆极的表述方式有些不满,反问的语气显得很生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庆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察觉酒言的不快。他大呼小叫的样子让其他人揪心,生怕这个情绪转换速度像两岁娃娃,相貌只有二十,表现却如同两千岁老年痴呆的家伙,会激动过度一下挂掉……
“损器化人的关键不在魂核破除固化,而在于灵魂重塑!我终于找到了!酒言!”
“在!”难道真轮到他步老鼠的后尘了?
“你是怎么完成灵魂塑造的?”
“这我真不知道。”酒言如实相告,可庆极很不喜欢他的诚实,直勾勾地盯着酒言,逼他努力回想。
酒言目光游移不定四处躲闪,同时脑中确实开始认真反思这个被他忽略已久的问题。两年多前,因为饭话使用帝瞳导致酒言被抽取过多魂能而陷入昏迷,醒来后急着去收服魔魇……等等!在见魔魇之前,饭话曾经兴冲冲跟他聊过好多,其中反复提到过一个人——难道是他!
十有八九没错!他不仅也知道灵传术,还赶在酒言一行遭遇魔魇之前,用某种秘法先行活化了饭话隐藏的血脉之力!并且那人曾告诉饭话:只有他的血脉之力与酒言的灵传术匹配六道通灵,才能使用本命魂器‘帝瞳’!
一定是他——玄武!是他提前帮饭话塑造好了完整三魂!那所谓的某种秘法想必就是灵传术!如果说帝瞳是玄武设置在饭话身上的锁,那酒言不过是转动了一下早就插在锁孔里的钥匙……而告诉他如何开锁的孔石,其实是拿了玄武的重楼金线莲,又被他驱赶的兽群逼到酒言身边的……
原来,这就是当年侥幸收服魔魇的真相啊!那埋骨虫之王真是倒霉透顶,他被玄武算计得好惨啊……不光是魔魇,我们所有人都被玄武轻松玩弄于股掌,堂堂灵兽山大帝果然不同凡响啊!酒言重重一拍额头,咯咯大笑起来,最后竟然笑出了眼泪!
“酒言……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穆月、金躩以为老神经传染了小神经病,吓得面无人色!
笑得说不出话,酒言只好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止住笑才感叹一声:“真是太XXX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两位夫人面面相觑。
“以后再告诉你们。”他转向表情古怪的庆极,“祖师,虽然我现在确实不知道怎么塑造完整灵魂,但多亏今天有您的指点,我发现了一条全新大道!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搞清重塑灵魂的办法!”
“看你的反应,难道说帮你朋友的另有其人?”
“我暂时不便透露他的身份。不过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好帮我早日掌握这种高超技艺,或许我还可以举一反三,再进一步。”
“你能钻研不辍,更上层楼,我和你师父孔石都颜面有光。说吧,从哪开始?”
“之前说到观察和改变时,您的两个问题都正好落在我从没思考过的领域。我想知道在你们三人眼中,所见事物的魂能波动是一样的吗?有什么区别?如果损器能通过灵魂补全的办法再度化成人形,哪是不是说连植物也能如法炮制?”
“据我所知,小月能看到生命力的流动,我就不行。”金躩对酒言的问题很感兴趣,先开了口。
“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受到。我们从小就要锻炼对生命、魔物、死灵的感知能力,长大后身上所绘神纹的形状和颜色也与之有关。不知庆极祖师您呢?”
“通灵六道能直接感受生物的几魂几魄,这和厚朴园医药六道诊断的路数一样,所以经常有一位弟子兼修两堂学科的情况,孔石就是典型例子。我们认为魂能有两种特征,你们肯定也听过。一是强度,就是魂能多少。二是频率,就是波动速度快慢。新生命波动快,即将消亡的生命也是如此,成长和衰老的过程中波动逐渐减慢。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个问题——酒言你口中的魂能波动和我们所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好像并不完全一样。”
“不要好像。”庆极毫不客气批评道。
“我们不能像通灵六道那样直接感受到几魂几魄,但如果只是强度和快慢,我想我们三人的感受是一样的,我认识的人一般也只谈及两个特征的描述。”金躩说。
“没有生命的东西你们能感受到什么?”酒言问。
“啥也看不出。只听说巧工造的机巧六道在寻矿、检查机器时,能通过观察矿物辐射气线的颜色和断续判断是什么矿物、贫富程度如何,或者设备是否损毁、哪里坏了。”庆极回答。
“那还真是方便哎!走在野外金银随便捡~难怪美鳞能找到那么大的锞银矿!”穆月两眼放金光。
“这么说来我确实跟你们有点不一样。以前除了强弱、快慢,我还能感受到冷热、浓密……怎么形容?”
“音色?品质?”庆极突然蹦出两个词。
“对对对!就像芳妩祖师和木刀他们教我的,声音有响度、音调、音色三个特征,与之对应,魂能也有强弱、快慢、品质三种概念!大概就是这样!”
“好!太好了!”庆极竟然一本正经拿本子开始奋笔疾书,边写写画画边若有所思的嘟囔。
他突然停下笔,猛抬头瞪着酒言:“音色是声音的特性,由发声物体本身材料、结构决定,因此又称音品。也就是说你能感受到发出波动物体本身的形状、质地和构造,诸如此类?”
“从葬龙冢回来后才能,这也是我想搞懂的另一个问题。”
“你以前的魂能是火,对吧?”庆极很快找到了答案。
“是啊。”
“有人用火作为度量衡工具吗?”
“好像没有。”
“是啊,因为他的形状、温度、大小都不固定。”
“祖师你是说我魂能属性改变后反而因祸得福了?”
“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今天我不仅找到了野兽化人形的关键,知道了生物形态都能转换,还发现了魂能的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特征,连魂能必须是无属性才能向其他属性任意转化这个世间公认的真理也被打破了!我真是太开心了!谢谢你们!”
庆极飞快合上记事本转身就要走。
“等等祖师,生命真的能在三种形态之间随便转换?还有,还有,非无的魂能属性也能自由转化吗?”酒言急忙追问。
“当然,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了吗?”
“亡灵也可以?”
“你指以上两种情况中的哪一个?”
“第一种,比如让埋骨虫真正转化成人形,而不是做个接收指令的人偶,让它们钻进去充当动力源。”
“当然,只要它们符合灵魂补全的理论。噢,对了,杀域鬼种你们听说过吗?那就是从植物到动物的典型案例,而且是亡灵。”
鬼种?原来是这样!峰怜那小丫头早就试验过啊!成功先例近在咫尺,酒言拿着魔魇的命种却想不来,还费尽心思满世界地找……
庆极三言两语说完又要掉头,同时喊外边的人准备障目叶。酒言知道那种东西的汁液涂抹在身上可以阻挡魂能搜索,战场上常用于隐蔽。他不晓得庆极又要搞什么名堂,但老学究显然把酒言来此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祖师请留步。”
“怎么,还有问题?”
“关于我父母……”
庆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中立刻露出巨大歉意。“对不起!稍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酒言抿嘴重重点头,穆月、金躩紧握丈夫的手,陪他回桌边坐下。很快听到庆极急匆匆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一会黑麒麟捧着厚厚一本东西折返。那应该是由许多剪下旧纸片经粘贴整理成的资料集。
比起刚才飞旋陀螺一般的节奏,庆极翻阅这堆旧纸时非常的爱惜,好像怕不小损坏的话就会殃及自己脑中经漫长岁月残存下的宝贵记忆。每当他翻一页却不说话,酒言的心就会更加绷紧,穆月、金躩的柔荑小手被他不知不觉中捏得生疼,却都没吭一声。夫妻三人屏气凝神熬了半天,庆极终于回味到了要找的那页,他转过来展示给酒言。
面前的纸张不知何年所留,脆弱的让人不敢大喘气,生怕一呼之间它们就化成灰。但那副浸满岁月痕迹的画依然清晰可辨,其上有四位意气风发的男女并排而立。
右一男子正是庆极,他左边站着的女子酒言认得,乃是欢笙歌堂主芳妩。居中另一位头顶碧玉弯角的青衣女子,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笑时露出的虎牙和神色给人可爱又伶俐的感觉。画面最左侧气宇轩昂、身姿挺拔的白衫男人一手揽在青衣女子腰际,另一手负在背后。他虽然故意板着脸忍住笑,但无损其自然流露出桀骜不羁的洒脱。
作画者准确把握到青衣女子想要扭脸回望的羞涩与欣喜,以及当时庆极出言调侃,芳妩忍不住偷笑时的瞬间神态,使得整个画面场景既温馨又浪漫。
可酒言定睛再一看,猛然有股神魂剧震的激动让他心脏狂跳、呼吸错乱!画中最左侧男子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看到这,画中亲密男女的身份昭然若揭。酒言一下控制不住,登时热泪滚落。
这宝贵的画绝不能弄湿,他赶紧抬手遮脸,左手抑制疼痛似的捏紧右腕,想把呜咽声憋在胸腔里。穆月、金躩、庆极见状悄悄退出房间,留给酒言尽情宣泄的空间。
只是一张画,甚至连父母的名字都没写,酒言却每看一眼就泪如雨下一次,泪花模糊了双目他还是怎么也不肯挪开视线,任凭一辈子眼泪在今天流干。没人打扰,他一个人在房里哭得衣襟湿透,直到掌灯时分,才恍然察觉天色已晚,而穆月、金躩、庆极在门外守候了几个时辰。酒言赶紧擦擦脸,收拾一下去开门。
穆月、金躩端着重新热过的酒菜,大家在书房落座。酒言根本吃不下,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幅画避免情绪再度失控,心思却还全在那里。穆月、金躩各自给酒言、庆极斟满一盅,两位夫人先对黑麒麟默默举杯,酒言这才回过神,一饮而尽歉声道:“让祖师见笑了。”
庆极低头摆手。他取过酒壶,穆月、金躩要替,庆极示意二人坐下,然后亲自给酒言再满上。
“我与你父母算同辈相交,你在我面前就是孩子。孩子想念爹妈,没什么丢人。来,我们爷俩碰一杯,还有两个丫头,也一起吧。”
连干数盅,放下酒杯,庆极边招呼大家吃菜,边说:“酒言,来尝尝烹乾坤的手艺,当年你父母可是都对敬厨十分佩服,戏称那老胖子为厨神。今天是你到我这的第一顿饭,我要是照顾不好他们的宝贝儿子,有人会骂我的。”
庆极的话让酒言倍感温暖,心头一热又差点流泪。喉头哽咽,饭是吃不利索了,只能使劲灌酒。
“你这小子倒是识货,知道吗?这酒是我从醉闻巷软磨硬泡弄来的百年佳酿。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去讨点酒,涟游那刻薄鬼死活不肯给。一听是款待你,二话不说给了六坛。本来我心思咱们一人能分到一坛他就算仗义,谁知最后那老鬼还怕不够又给了两坛子。你们知道这一坛值多少钱吗?来猜猜。”
“我从麒麟泊学成离开前,巧能祖师邀我共进晚宴,才第一次喝到醉翁巷的镇店之宝。当时只夸好酒,祖师却告诉我这酒是特供灵山四帝的,外边万金难求。”
“丫头你算识货。不过啊,当年酒言的老爹倒是没少饱了口福。说来你们父子还真像,一个无酒不欢,另一个干脆连名字都叫酒言了。你父亲每到麒麟泊必有三件事——见你母亲,把醉翁巷的涟游老鬼灌醉,去欢笙歌看芳妩、戴典同台献艺。”
随着庆极的一句句话,酒言仿佛逆着时光之河朔流而上,他似乎亲眼看见父母携手流连穿梭于麒麟泊的亲密情景。
“酒言!祖师举杯了。”金躩拽了拽丈夫的袖子,把他从思绪中带回。
“抱歉!晚辈失礼了!”
庆极没说什么,碰杯之后一饮而尽。过了会,庆极继续道:“酒言,你知道芳妩堂主为什么肯在不是新年庆典的舞台上与你同台表演,她与戴典又为何亲自率团前往万象城献艺,我为什么两次半途改变行程去万象城和宝山集见你,老涟游又为什么肯破例拿出六坛好酒吗?”
“因为我父母的关系。”
“没错。当年你父母与戴典、芳妩交情最深,我是在醉翁巷喝酒时与你父亲一见如故。所以听到故人之子到来,我们都十分高兴。只不过我常年在外,那会不在麒麟泊。”
“可戴典、芳妩两位前辈为何从不对我讲起这些事呢?”
庆极没有马上回答,自斟一杯——这次他喝的是苦酒。
“他们夫妻二人最会体谅人,看不得你伤心。”
虽然酒言对父母的下落有所准备,但听到庆极的话惊得连筷子都掉了!
努力稳定住心神,酒言用颤抖地声音问:“我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庆极都没敢抬头看酒言,极为艰难地摇了摇头。饭桌上的气氛就此彻底冷掉,最终是酒言打破了沉默。
“前辈,我父母姓甚名谁?他们又是怎么去的?”
庆极惊讶地猛看向酒言。
“龙族连你父母的名字都没告诉你吗?”
“没有。”
“真是岂有此理!”庆极气得把酒杯往桌上一砸!
“前辈莫动怒,有话慢慢说。”酒言这次倒显得比较冷静。
“我最早认识的是你母亲,她名叫木荣,曾是青龙大帝手下排名第一的宿卫星官。”
“什么?”酒言万分意外!“这样……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庆极不解的问。
“难怪我在葬龙冢的时候,那几个宿卫星官会对我的长相感到好奇,并且故意放行,连青龙也说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原来他们都认识我母亲!”酒言急忙追问下去:“既然我母亲出身灵兽山,她是何时认识我父亲的?”
“当然是在借龙战争时期了。”
“这……可从我出生到现在才过了二十八年啊!”
“这不奇怪,龙族跟灵兽族完全不同,只要不破壳,幼儿就能在龙蛋中待个成百上千年,你的一双儿女不也还没出世吗?”
“啊!?”这下轮到穆月、金躩面无人色了。成百上千年?那她们岂不是老死也看不到龙茧、梦蝶出生了!?
“你们怎么了?”庆极大惑不解,反瞪着穆月、金躩。
“前辈,我们的孩子永远都只能待在蛋里了?”
“祖师,您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出世吗?”
“龙族生育是个极大的秘密,连采南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得去问龙族。”
“先不说这个,前辈,我父亲又叫什么?”
酒言知道龙族生育的一些内情,毕竟他亲眼看过火娘怀上玲珑、宝山后被带走,回来时就怀抱襁褓婴儿,其中肯定有个让新生儿破壳的过程。身为龙族,他不便泄漏龙族严格保守的秘密。
“他叫凌风。你们父子俩凑在一起,正好是把酒临风。哈哈~”
“龙族与灵兽族在借龙战争前后有许多误会,我父母又怎么会在龙界生下我呢?”
“这可说来话长了。先让我想想。”庆极的思绪回到了千年以前,努力回忆半天,他才继续开口。
“虽然我不曾亲身参与,但听说借龙战争后期龙族突然对灵兽族下了手,许多龙族一夜之间连昨日好友都不认识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你肯定能想到。我没有能见你父母最后一面,就听到他们在借龙战争中双双罹难的噩耗。虽然我不知详情,但有两个人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谁?”
“你母亲出身十旗族之玉龙部落,与青龙大帝曾经的正牌夫人玉璃相伴长大,情同手足。你母亲辞去青龙帐下宿卫星官之时,恰逢玉璃追随你龙族大长老去往龙界。你母亲还有个姐姐,也曾是青龙手下,排名七宿卫之二,名叫亢荣。”
“什么!?”酒言一下蹦了起来!边胡乱转圈,边不可思议地挠头,口中还不住念叨:“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你这是咋了?坐下说话。”庆极道。
“我在龙界魔蓝城曾经见过玉璃、亢荣,可我哪会想到她们一个是我母亲的发小,另一个是我姨妈!哎呀!怎会这样!”酒言狠狠揉脸,恨不得把脑袋挤成麻花!
怪不得魔蓝城主愿意帮他到那种地步,原来有这种关系在啊!若当时相认,他哪会等到今天才得知父母下落?
听了酒言的话,庆极三人也愣了。看他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的样子,黑麒麟忍不住问:“连她们也没提起你母亲吗?”
酒言摇头。
“这真是怪了!玉璃不说还情有可原,毕竟那背后牵扯一段她不愿碰触的伤心事。可你的亲姨亢荣也不说,实在有点违背人之常情了。”穆月沉吟道。
“其中隐情你们这些晚辈不了解。我下面的话酒言你不要误会,更不要怪罪亢荣。”
“前辈请说!”
“同出一脉的兄弟姐妹未必就相处融洽。虽然亢荣死心塌地的追随玉璃,但她跟你母亲的关系并不太好,两人在青龙帐下时,就曾经因为宿卫星官的排名激烈竞争,而亢荣总被你母亲压一头,并且她对你父亲同样一往情深。能力、名声、地位都不如你母亲,后来连心爱的男人也舍她而去,你想亢荣会是什么感受?”
“原来是这样啊……”酒言无奈摇头。原来自己的姨妈一直被母亲打压,她见到情敌和心上人的孩子难免心中愤恨。尽管如此,亢荣仍然成全了他和风煦宝蓝,没有从中作梗,还亲手指点过酒言的灵传术。身为外甥,酒言实在无法对那个一生失意的姨妈心怀抱怨。
一切真相大白,酒言心中畅快许多。接下来的时间,四人你问我答,彻夜攀谈,到次日天光放亮,这顿酒才散席。酒言得偿所愿,不光知道了许多父母的事情,还从庆极那里拿回了绘有父母真容的画像。他打定主意好好感谢戴典、芳妩夫妇,尤其这幅宝贵的画,还是出自戴典之手。
“酒言,你先别忙着睡觉,我这里还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前辈尽管讲!”酒言爽快答应。
“没什么麻烦事,我就想做个小实验,看看你的魂能究竟如何特别?”
庆极命弟子把昨天收集的障目叶搭了成只容一人的尖顶小屋,侧面还开了个洞。然后遮盖酒言的眼耳鼻,将其塞进小屋,只从洞中伸出一手。
测试很简单,就是拿东西让酒言猜。因为眼耳鼻都被障目叶遮挡,又身处障目叶搭建的小屋,酒言只能通过一只手发出的波动探知外界情况,如同一只黑暗中的蝙蝠。穆月、金躩感觉有趣,千方百计想难住老公。庆极则在一旁边认真记录酒言描述感受到的波动特征。
通灵六道很快蜂拥而来,都想看看他们的大师兄有何能耐。游四方里养着各种珍禽异兽,同门六道把它们弄到酒言面前除了测试,还有趁机自我炫耀的心理。其中确实有许多凶猛强悍的物种是酒言第一次见,他叫不上名字,却他能描述许多大家都想不到的细节。比如面前动物哪里受过伤,哪里正生病。人越来越多,拿来考酒言的问题也越来越稀奇古怪,比如一件手帕的质地,三条腿的破椅子少了哪条腿……
“大师兄真什么也看不见吗?”
“是不是祖师逗我们呢?”
“别乱说!”
“难道大师兄是透视眼?”
“对啊,大师兄不是蜃沙海火目双雄之一吗?”
“酒言你没睁第三只眼吧?”穆月喊道。
“你男人有第三只眼吗?”小屋里又闷又热,酒言没好气的说。
堂堂万象城主此刻活像被围观的猴子。
“酒言,最后一项,你来感受下这张纸上是什么?”庆极出场了。
游四方祖师的考题肯定不容易,酒言感知了半天也不确定那小小的一粒是什么。
“这东西不是活的,非金非木,而且发出的波动怎么让我感觉不太舒服呢?我猜不出来。”
“真猜不出来?”
“真的。还是祖师您高明。”
“好吧,我告诉你答案。”
“是什么?”
“一粒老鼠屎。”
众人再也憋不住了,齐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