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在灵山大地造就了许多著名地理坐标,就千舸渡而论的话,凤竹岚东端浅湾中的石艨巨龟绝对是不二之选。不过时间创造的东西最终都会被它自己抹去,浅湾栖巨龟的千年一景也即将成为历史。
同所有以龟为题的石雕一样,石艨岛的龟壳也由三排,共十三块甲组成。与普通石雕不同的是,石艨岛龟壳下大有玄机,比如斗舰舰桥,就位于中排第一块甲壳下。
石艨斗舰指挥中枢内部是宽敞的完整椭圆形。一块半圆高台建在椭圆形中央,各战位在台上呈两级阶梯式分布,每个战位都是一座适合战龟体型的石雕短舱。身处其中仿佛与石艨岛融为一体,可凭意念感知内外动态,还能船随心动。
两级台阶上一层是舰长、大副、二副战位。石作正在舰长席享受着心目中的至高宝座,纹寿则跟随大祭司们去巡视各个要紧地方。即将起航的巨舰毕竟已静止了一千年,修复工程中的联动试验跟实际飞行是两码事,万一出问题必须有人现场处置,防备可能的最坏情况。所以万象城主有幸坐进了大副席。
酒言并非首次见识这样高级的玩意,他曾经在天擎者亲身体验过。但石艨岛纵向长度达到六公里半,最宽处有五公里,单单露出水面的背脊高度就超过二百米!简直是一座湖底拱出的山!天擎者只能搭载三、四千人,而石艨岛装得下十万灵龟。它们一个是漂在天上的大船,另一个起飞后就是不折不扣的天空之城!半躺在小小短舱中就能控制一座城市,这种体验确实非常震撼!
酒言宛如长了无数眼睛,能够任意切换视角,随心所欲观察水上、水下,舰内、舰外的情况。心思一动,他就能在极短时间内环视石艨岛前后左右,宛如疾风在巨龟背上欢快的撒野。意念再动,他又穿过厚厚龟甲,在石艨岛内部快速穿梭。
虽然在石艨岛控制席的自由体验酣畅淋漓,但反馈的巨大信息量也远远超过天擎者带给控制者的压力,这让酒言有些无法适应。他爬出短舱,奇特石雕在身后重新关闭。舰桥二级台阶上,饭话、穆月等人也正好出舱,他们都兴奋不已,却因为和酒言相同的理由不得不遗憾退出。
体验党败下阵来,石作换上专业人士——都是参与过舰桥修复工程的战龟部落成员。随着行家们上场,椭圆形墙壁立刻活跃起来,舰桥好像突然穿过船壳飘到了外面的半空中。酒言等人凭栏眺望,石艨岛周围景色尽收眼底。画面以合适速度依次变换,不时能听到大祭司、纹寿巡视的报告——这是石作照顾无法待在短舱中的观众才有意为之。
又等了一会,检查完毕,各处就位确认,休闲风景切换成了功能画面。石艨岛周边几百公里地形图、动力源输出状态、各子系统情况等等信息一目了然。
“各战位听我指挥!”忽然传来石作因为激动有些走样的声音,他停了好一会才决定好这条意义非凡的命令:“动力输出一成,执行。”
酒言感觉脚下仿佛有头巨兽刚刚苏醒!随着石作的道道命令,石艨岛发出阵阵嗡鸣,就像巨兽在用低沉咆哮回应迟来千年的召唤。强大核心输出的动力更加澎湃,它的力量越来越强!
“动力输出百分之八十五……没问题。”何罗龟的声音。
经过九道命令,石艨岛核心达到测试预定值,大祭司在现场亲自观察后,宣布刚刚醒来的巨兽体检合格。有人从第一道命令就表现异常,当第九关通过,他满溢的感情彻底决口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石作狂叫起来!可喊着喊着,就哭了。
酒言回头看向舰长短舱,战龟首领躲在里面流泪,外人什么也瞧不见。不过哭的不光有石作,舰桥还有其他守候在短舱外的灵龟族,跟着首领短暂激动过后,很快一个个泣不成声。
千年期盼此刻成真,苦等的辛酸化成决堤泪水都不足以全部倾泻。酒言深深理解他们的心情,也替他们欣慰,他鼓起掌,零星掌声立刻汇成一片,瞬间从舰桥传遍石艨岛每个角落。有些低沉的情绪进而转化为长久压抑、绝望后,激情的完全迸发!
“首领不哭!石艨不哭!灵龟不哭!”不知谁用哭腔带头喊到。
紧随其后的呐喊声在石艨岛内外激荡。每个灵龟成员,沉寂已久的石艨岛,都在急切催促首领下一道命令。石作不会再让他们继续等待。
“动力输出三成,我们出发!”
巨龟彻底醒来!它轻轻晃动身体,从湖底淤泥中拔出四足,低吼着向天空顶起!酒言站在舰桥都能感觉到它拔地倚天的气势!百万吨湖水倒卷而回,千舸渡边立刻惊涛拍岸!巨大的浪头甚至跃过湖堤冲进凤竹岚,酒言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立足的半圆形码头,连同石艨岛泊地周围的泥堤全部崩塌破碎,瞬间被汹涌湖水吞没。
石艨巨舰已经腾空!随着它越升越高,带起的湖水飞泻而下,形成了一圈周长足有几十公里的壮观瀑布群!巨兽在吼,瀑布在吼,风在吼,每个欣喜若狂的灵龟也在吼!
吼声直上九霄,惊起凤竹岚飞鸟无数!鸟儿们去而复返,浩荡鸟群环绕着石艨岛。或许好奇心让它们想看看大家伙是怎么像鸟儿一样遨游天空的?或许它们又是在送别这个常常在其背上晒太阳,在它身边捕食嬉戏的老朋友。
在热烈送别队伍陪伴下,在人群的欢呼雀跃中,石艨岛载着无限期望离开了沉睡千年之地,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罕见的壮观又盛大的场面不止引来了群鸟。
当石艨斗舰离水,主炮——巨兽昂扬的头部,就恢复到水平状态。这时舰桥前向视野变得最为开阔,即使不用显示系统,也能透过幕墙看到下边湖面上发生的一切。远处泛起一个个小浪头,战龟部落的老对手也来看热闹了。石作等的就是他们!
“酒言城主,石作曾答应你:‘只要石艨岛能再飞上天,我保证把千舸渡的湖底掀起来给你看!’你也说过,想亲眼看看魔蛇族丢盔撂甲的大溃败,想为万象城牺牲的勇士报仇雪恨,想把魔蛇都轰上天!现在,我全部帮你实现!”
石作的话字字惊心动魄!
“那我拭目以待!”酒言激动不已!
“好!动力核心输出百分之八十五,主炮充能开始!”随着石作一声令下,巨兽之心的恐怖能量急速攀升!无匹毁灭之力开始向石艨斗舰前段聚集!
下面的魔蛇族尚不知大难临头,还在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酒言复仇心切,却又对即将发生的事心有不忍。但魔蛇当初登上横渡号杀死自己人的时候,可曾手软?是敌非友,没什么好客气的!
“老情人~睡了一千年,该起来打个招呼啦~”石作像安抚老婆似的说起调皮话来,听在别人耳中却是杀气腾腾!
“主炮充能完毕!”有人汇报,同时屏幕一角如实显示。
“准备!倾角三十八到五十二,两轮一百二十度扇形扫射。”酒言微微冒汗,猛听石作一声吼!“给我干XXXX”
屏幕瞬间变暗,石艨岛剧烈抖动起来!一道无比粗大的光柱将千舸渡一分为二!激起的浪墙足有一两百米高!抛飞的魔蛇族甚至到了石艨岛悬空的高度!他们有的转着圈又掉下去,有的被光柱扫到,连灰都不剩!却没一个发出死前惨嚎——恐怕被炸飞的瞬间他们就已经彻底死透了!蒸发的无数湖水还来不及形成水雾就被一下吹散!天崩地坼的巨大轰鸣刺得人两耳生疼!
酒言捂耳朵的同时,看到了更加让他惊恐的一幕!毁灭之光击中的地方,湖水被犁出了一道深沟!湖底竟然真的赤裸裸展现在他面前!光柱所到之处,不但湖水被全部清空,连湖底下的岩石也被掀起!留下一个海水尚不及填充的无底深渊,像地狱之口般喷吐青烟!酒言猛然想起他在横渡号上看到的那个锥形无底洞……原来它是这么来的!
石艨岛主炮的招呼足足持续了半分钟!当光柱终于在视野尽头消失,污浊湖面上除了成片漂浮的竖艇残骸,以及夹杂其中载浮载沉的无数魔蛇尸体,还剩下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黑色漩涡。千舸渡好像成了被凿穿的水盆,盛的水似乎要从窟窿里全部流光,顺便把所有已经变成“垃圾”的东西全部排出……
舰桥上,船内各处全都鸦雀无声。不光万象城人,连灵龟族似乎也被自己的杰作惊呆了。石艨岛沉睡了一千年,这里活着的人——包括口口声声以老情人称呼斗舰主炮的石作——没一个曾见识过它真正的威力。今天这只战争巨兽用它重获新生后的第一次完美演出,结结实实震住了所有人!
“哎呀~哎呀~你们真是在我门口放了一场好大的焰火啊~”
一个不带感情的中性声音打破了死寂,酒言立时呆若木鸡——是朱雀!
“参见朱雀大帝!”万幸,他麻木的神经总算还保留了点管用部分。
周围人闻言终于回过神,惊慌失措下杂乱无章的行礼。石作也从舰长短舱中狼狈爬出,不慎绊了一跤摔下台阶,一头磕在朱雀脚下。他本就不是个机灵人,这会尚未完全从震惊中苏醒,更不知道如何对凤竹岚老大解释,只会重复酒言那句。
“参加……参加朱雀大帝!”
朱雀没理会其他人,直接找上酒言!
“酒言,我怎么对你说的?嗯?”
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冲脑尖!酒言刚刚记起朱雀要自己不要轻易挑衅魔蛇的事!他噤若寒蝉,不敢作答。
“几天不见,你变成哑巴了?”危险的气息锁定了酒言!上次与朱雀见面,酒言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点魂能波动,完全就像普通人。可这一次,酒言仿佛被生出脚的桐雀台死死踩住!
“没!没……没有!”酒言挣扎着从万丈巨树的脚下中爬出来,拼命扯动自己的舌头。
“你是没忘记我的话?”
“是!是!”
“你好大胆!”毫无征兆的爆发,如一股凶猛火浪席卷舰桥!所有人都承受不住,不是摔倒就是跪坐。承受最大压力的酒言感觉自己的身体差点碎掉!可朱雀没打算轻易饶他!
“是龙族授意你挑起我和四凶的战争吗?”
酒言痛苦的趴倒在地,朱雀厉声质问的同时逼得更紧了!酒言的回答关乎生死,他努力抬头直视朱雀双眼——其中好像有两团马上要爆炸的火球!
“不!此事完全跟龙界无关!我无意挑起战端!更不敢违抗大帝!这是……”到底该怎么解释?
“是什么?”朱雀踏前一步,整个人都开始向外发射可怕热量!身上的金色风翎图案甚至开始发光!只要酒言说错话,他真有可能将龙族当场格杀!
“是我!是我下的命令!”
龙族生死关头,意外跳出个抢着顶雷的好人!——居然是石作!战龟首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大声解释道:“是我下令试炮!酒言只是受邀而来!石艨岛坏在此地一千年,我们战龟一部困在此地一千年,跟魔蛇族打了一千年!如今石艨岛修复,我们当然要狠狠报复他们!如果这也有错,大帝非要追究,我石作负全责!”
战龟首领的慷慨陈词,大大减轻了酒言的压力。朱雀眯起眼盯着石作,似乎在考虑怎么处置这个胆敢如此跟自己说话的家伙。不过很快舰桥内令人窒息的热量退散,朱雀完全换了口吻,仿佛刚才要活烤龙族的怒意全是装出来的。
“石作首领,战龟于凤竹岚有功。如今要离开此地,我理应来送一送,又怎会追究你的责任?大家都起来吧。”朱雀又转向酒言,边走边说:“既然该试的已经试过,该看得已经看过,趁魔蛇还没回来,你们走吧。”
到酒言身边,朱雀取出个信封轻轻拍拍龙族肩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提醒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次,你好自为之。”
酒言刚要接过信封,朱雀消失不见。信封中好像装了重物,直直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随着恐怖大帝离去,那一声响如同解开了所有人的定身开关。整个舰桥扑通倒地声、如释重负的长长出气声连成一片。
手背落汗打醒了酒言。一抹脸全是湿的——半是炙烤,半是惊吓!他拾起信封,发现上面不着一字,也没封口。打开一倒,三件小东西滑落掌中。
一套白凤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