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分钟,一路疾驰,开到了医院。
挂急诊。
医生做检查。护士挂盐水。一通忙碌。
时竫 办理住院手续。江苑守在手术室外。
医生说,需要把孩子头发全部剃光,缝针处理。
但是送来的路途太长,孩子失血过多,小医院,没有血库,医生让孩子父母准备血液检查,给孩子输血。
江苑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一心想给儿子输血。
检查下来,医生指着时竫,“你的血可以,O型血。孩子也是O型血。你的血型,”他一指江苑,“A型血,不可以,而且,建议你去大医院作进一步检查,因为,你的某一项血液指标异常。”
时竫听了心里咕咚一声,磕到豆豆的那块尖利的石头,又一下砸中了自己的心脏。
江苑似乎没听到医生后半句话,只是傻傻地问:“我儿子有危险吗?”
“放心吧,没事。先住院观察几天。孩子没伤筋动骨,也没有任何脑震荡迹象。修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医生说完,转身离去。
江苑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时竫的那口气,却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不下,让他难受。
“文大哥,小文,你们先回去吧。孩子没有危险了,不必都守在这里。真是麻烦你们了。”江苑对老文父女说。
“那好,我们回去。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江苑,你最好听医生的话,自己去做个检查,不能疏忽大意啊。我们先走了。”老文带着女儿告辞。
江苑和时竫坐在儿子病床边,看着红色的液体一滴滴引入儿子体内。
“我这些日子都瞎忙些什么!”时竫自责。
“不管你的事,是我疏忽大意,只顾跟李姐说话,没看好孩子。”江苑自认其咎。
“媳妇,这些日子你都瘦了。”时竫抬头看着满脸凄然的江苑。
“媳妇,这些日子,我们顾上你们,你怨我了?对吗?”时竫问。
“没有啊,呃,可能有那么点吧。但是仔细想想,你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江苑本想否认,想想还是说了实话。但她始终垂着眼睛,不看时竫。
时竫知道,这不是江苑的心里话。
无意之中,自己或许碰触了江苑心中久远的痛。
江苑说过,过去,钟伟天天加班到很晚,有时竟然整夜不归。她没想到,如今竟然重蹈覆辙。她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对别人要求得太多了?
男人都应该专注于事业,是天经地义的,家庭反而成了次要的附属品了?
两次,自己都跌倒在同一条河里,或许,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该较真,不该表现得那么敏感?
自己和时竫未来在哪里?或者说,自己和时竫还有没有未来?江苑迷茫了。
江苑再次在婚姻的道路上踟蹰了。
前行,前方荆棘密布,后退,退无可退。
时竫从江苑脸上觑出了她萌生退意的念头,心里一阵恐慌。
他想起,前天,他看到江苑信笔涂鸦的一张纸,那上面的一句话让他胆战心惊:“一身袈裟把相思放下。”
时竫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一句歌词。
可是歌词数量多如海,为何独独这一句击中了江苑的心,让她情不自禁竟然诉诸笔端?
豆豆受伤,只是一个引爆点。江苑这些日子和自己地疏离,就像是一个炸药的引信,等着一个合适的引爆点。
人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埋单。
时竫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归程,老文心情有点沉重。
没想到,和时竫谈点事情,竟然看到了这样惨烈的一幕。
车子上的血,现在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洇透了坐垫,啃噬着老文的心。不知道为何,看到豆豆受伤的一瞬间,他的心颤抖得无法自制。
车座上的血迹可以送去洗车站擦干洗净,可是心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心上,挥之不去。
“爸爸,你还为豆豆担心吗?”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受罪了。”老文叹息道。
“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您就别担心了。”
小文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纸盒,摩挲着。
“那是什么?”老文问女儿。
“跟江苑讨的小孩衣服。”
“孩子才两个月,太早了吧。”老文笑女儿太急切。刚刚怀上两个月就讨要衣服,太急迫了。
“我以后身子重了,不方便在回来了,见江苑的机会少了。现在讨要过来,先准备着。”小文肚子渐渐大了,不方便长途汽车颠簸了。
老文不吱声了,回味着和时竫刚才的谈话。
老文不明白,时竫为什么那么坚决辞去监督救助款使用的差事。要知道,这里,自己最信任的就是时竫两口子了。
这么大一笔款项,若被那些虎视眈眈盯着的人,一点点蚕食侵吞了,自己心有不甘。
可是时竫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说,自己没有别人想像地那么高尚,当初只是为了信守对您的承诺,还有,希望能够对妻子的愿望,增加点推助力,才接受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现在江苑身体不好,自己不能照顾妻子和儿子,心里有愧。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家庭更重要。扶贫事业可以找别人,不是离了我时竫,地球就不转了。
也曾想家庭事业兼顾,可是,目前看来,时竫说,太难了。
谣言、政府官员的不作为、人力、技术------都碰到了难题。让山民富起来,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是自己太幼稚了,想法太单纯了。
老文却不这么看。
山民养殖事业已经发展起来,再过一个月,山民的鸡就可以上市销售了。
销售渠道已经铺好,跟自己有关联的大型超市,早已做好准备,等着他们把绿色健康的产品投入进去。
时竫的心血没有白费,眼看就要见成效了,时竫却临阵退缩,打算撂挑子了。
老文和他谈了很久,小文也在一边帮腔,时竫才勉强同意,再坚持一段时间。
时竫向老文推荐了胡海。
时竫说,这个人有头脑,有计谋,讲义气,完全可以取代自己。
可是,时竫没想到的是,老文早就对胡海的情况做了调查。老文不会把这么一大笔钱撂在这里,然后就不闻不问了。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让人随意糟蹋。
胡海头脑灵活不假,可是,老文一向多疑,他不相信外人。再说,胡海再能耐,可是他没文化。
一支部队,需要冲在前面带兵打仗布阵的,可是也需要政委这样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儒将角色。
无疑,在老文眼里,时竫就是可以充当政委的角色。
时竫和胡海,必须拧在一起,形成一股绳子,才有力量,缺一不可。
老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女儿小文,则因为今天意外拿到了这样一件小衣服惊喜。她对蒙古袍格外情有独钟。
小时候,班里面有个身着蒙古族的插班少年,长得简直可以用小妖孽来形容。
可是没过多久,小小少年郎跟父母转战草原,从此之后,没有再回来。
可是那个身着蒙古袍的少年身影,就成了她少年时代的一个缩影。
她拿出衣服,摩挲着。
“这就是你从江苑那里要来的衣服?”老文和女儿并排坐在后车位,一眼看见女儿手中的小小蒙古袍。
“是啊。江苑说,时竫被遗弃在林子里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服。我磨了半天,她才答应瞒着时竫,借我几天,让我模仿着做一件。”小文很得意自己的成功。
“这件衣服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现在,蒙古族人穿的衣服,有的经过了改良,这种款式算是很老了,现在的孩子,都不穿着这种老样式了。”老文说。
“是吗?”小文不懂。
小文只知道,过去,阿爸经常去蒙古草原,似乎去找寻什么人,问他,他不说。他几乎每年都会去几次,每次回来,都很沮丧难过。
后来,他就绝望了,放弃了寻找。
“爸爸,你说,时竫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呢?”小文脑海里,一时间,翻腾出很多凄美的爱情故事。
“谁知道?”
“你看,这衣服上面还绣着字呢。”小文指给阿爸看。
“这是个‘仁’字?”老文问。
“是个‘仁’字。听江苑说,时竫已经找到了他妈妈,可是他妈妈已经过世了。他妈妈的名字里面好像有个‘仁’字。”
“那他爸爸呢?”老文有点坐不住了。
“时竫还没找到。听说,他妈妈未婚先孕,生下了时竫,时竫的外公外婆,瞒着他妈妈,把他给扔了。时竫还有兄弟姐妹,他们跟时竫已经相认了。”
“那他妈妈叫什么名字,你问过吗?”
“江苑跟我说了,我没往心里去,只记住了,好像是有这个‘仁’字。什么仁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萨仁?”老文提醒女儿。
“对,是这个名字。没错,时竫的亲生母亲,就叫萨仁。”小文说。
“老高,回头,返回医院。”老文突然吩咐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