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在祠堂外远远看着宁素心的背影,手里上好的丝绸帕子被她撕成了碎条。
旁边站着的宁烽禾并不比她好上多少,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宁江月没伤到毫毛,却是毁了宁素心,让一向疼爱妹妹的他如何自处?
“娘……”
良久,宁烽禾才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所有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他一时间急火攻心,嗓子火辣辣地疼,声音也变得粗粝难听。
“我们去找你爹。”
柳姨娘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宁素心的身上,说话也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宁烽禾却知道,柳姨娘已经动了气,宁江月的死期,快了。
宁烽禾低声应是,跟在柳姨娘身后,脸上露出嗜血疯狂的笑来,宁江月,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宁江月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着雨儿给她在小厨房做好的晚餐,看见宁纪中一个人走近了挥走了所有下人,并不觉得诧异,她早知道宁纪中不会相信她的那些话,也没指望他信。所以看见宁纪中的时候,她只是放下筷子起身行礼,叫了声爹,便站在一边等候训斥。
宁江月看得很开,不管理由是什么,这顿训斥她都在所难免。
“江月,你娘走得早,这些年,爹亏欠你了。”
宁纪中看着石桌上摆放的碗盏,有些心凉,堂堂相府嫡出的大小姐,晚餐竟只有两碟子素菜和一碗清粥,这要传出去让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同僚,又有什么脸面去和方雪兰交代?
菜也好粥也好,都是宁江月故意吩咐雨儿做的,既然有些东西逃不掉,但总得有办法化解一些不是?
宁江月拿着手里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说话间已经带上了哽咽:“爹不曾亏欠过江月,是江月愚笨,总让爹丢脸。”
“唉……爹都知道。可不管怎么说……”
宁纪中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空气里,带了些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素心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做得这么绝呢?”
“爹……”
宁江月拉长了音调,如杜鹃泣血,“爹说江月做得太绝,可若是今日烽禾带人从床上拉起的是江月,丞相府又将如何在京城处事,爹又有何颜面去见当朝的文武百官,有何颜面面见当今圣上?”
见宁纪中还要反驳,宁江月垂着的手重重掐着自己的手心,逼红了眼眶,“若宁烽禾不对我动如此歹毒的心思,宁素心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江月不过是,两者相较取其轻,若爹还是觉得江月应该知道了也不反抗任他们娘仨搓扁揉圆,江月……江月……”
宁江月放下了丝帕,任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沾湿了身上的月白长裙,“若爹觉得江月错了……江月现在就脱光了去大街上走两圈就是了!”
说罢,宁江月就要往外走,宁纪中急忙拉住她,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了,又是长叹一声,“今天这么多人,我是怕他们出去乱传,带累你名声。”
宁江月低着头,也不言语,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坐着嘤嘤哭泣,她再清楚不过,自己与那没见过面的亲生母亲长得七分相似,她现在越是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宁纪中就越会觉得愧疚,想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安宁不少。
宁纪中轻轻拍打着宁江月的后背,怕她一口气噎着呛着的,还不忘让一边不知所措的雨儿去拿件厚点儿的外衣来,怕宁江月再着了凉。
正屋里三五个佣人进进出出打扫着遗留的痕迹,宁纪中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烦躁地叫了停,“你们几个,去,把大小姐的床抬到柴房去!”
几个小厮忙点头哈腰地跑进屋里去抬床,宁纪中却还是觉得不甚满意,他坐在宁江月对面,柔声询问:“不如,你搬到西苑去吧。”
“我不去!”
宁江月打开宁纪中的手,不轻不重,却代表了自己的立场,“这是我的院子,他们毁了我的院子还让我搬去西苑,他们做梦!”
后一句带着哭腔的怒斥,却是宁江月故意喊了给柳姨娘的眼线听的,她就是要恶心柳姨娘,让她时刻地记着,是她的好儿子毁了她的好女儿。
宁纪中收回了手,左右为难。
西苑是方雪兰生前的院子,方雪兰没了,他就下令把西苑给封了,只定时让亲信的人进去打扫,从心底来说,他也不是很愿意让宁江月住进去,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宁江月。
说到底,今天的事情看起来是宁江月赢了,可各家人回去嘻嘻思索就知道,吃亏的还是宁江月。
柳芸芳啊,他就是太惯着她了。
宁纪中在心里一遍一遍思虑着今天的事情,想到接下来的风言风语,就是一阵头疼。
“相爷,少爷和柳姨娘在您书房外候着呢。”
送杨乾回来的宁维本想去书房回禀,在离门口一段距离的时候看见了柳姨娘和宁烽禾,便拉住了过路的小厮,径直寻到了宁江月的院子里来。
宁江月先是冷哼了一声,复又憋着嘴,别别扭扭地看着宁纪中:“姨娘想必是来和爹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的,爹还是快快去吧。”
宁纪中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带着宁维走了,再没提过让她搬去西苑的事。
“小姐……”
雨儿站在宁江月身后,欲言又止。
宁江月不紧不慢地拿着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将早已凉透的茶水泼到了一边,重新倒上一杯尚有余热的温茶水,细细品味,待一杯茶下肚,她才安抚地向雨儿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宁素心过了今夜无非是两个下场,要么,下嫁杨乾,要么,收拾包袱去家庙里住上三年。
柳姨娘既然来找我爹了,宁素心多半是后一个下场,如此一来,我就更放心了。”
“雨儿,今天的,只是刚开始罢了。”
宁纪中眉头紧锁着回了书房,宁烽禾得了柳姨娘的指点,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柳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见他回来就要往他身上扑。
宁纪中不耐地大喝一声:“够了,烽禾回自己院子去,明日一早就给我滚回军营。芸芳跟我进来!”
见宁纪中如此暴躁,母子俩悄悄对视一眼,柳姨娘给宁烽禾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宁烽禾和宁纪中行了礼,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柳姨娘跟在宁纪中身后,缓步进了书房,宁维从外边带上了门,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老爷,素心她……”
“哼!不守妇道,败坏家风!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不待柳姨娘求情的话说出口,宁纪中先打断了她的话,厉声训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烽禾让你教成这样,素心让你教成这样,你还能不能担得起这个后院?”
柳芸芳从未见过宁纪中发这么大的火,即便当年方雪兰死了也没有。
柳芸芳被他如此一番数落,呐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超出她掌控的事,让她措手不及,她脑子里还有些懵。
宁纪中坐在黄花梨木的木圈椅上,沉着一张脸,“既然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为了素心的清誉,我明天去和杨尚书商量一下,让他来家里提亲,趁早完婚!”
“老爷?!”
柳芸芳本来还垂着的头在听到宁纪中的话后迅速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宁纪中,“老爷!杨乾什么品行我们都知道的啊!素心嫁过去怎么会有好日子过?老爷!您不能啊!”
“那你说怎么办?”
气急的宁纪中将桌上摆着的碧玺镇纸重重拍了一下,“我叫烽禾灌醉那个杨家小子的?”
柳芸芳差点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只是现在重要的是要保住宁素心,扳倒宁江月只能先推后,她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下,让自己保持镇静,略一思索,便犹豫着询问:“不如……让素心去家庙……住上三年,老爷,您说可好?”
宁纪中背对着柳芸芳,点了点头,复又挥了挥手,柳芸芳跺了跺脚,向着宁集中度背影行了个礼:“多谢老爷,那妾身先退下了。”
柳芸芳离开书房便转向祠堂,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宁素心叮嘱些什么。
祠堂里,宁素心听了柳芸芳的话,立刻尖叫起来:“凭什么!宁江月那个贱人害我却要我离家?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我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柳芸芳忙拉住想要发疯的宁素心,左右看了看,确认了没人才贴在她耳边小声分析着:“你不离家就要嫁给杨乾,他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真要嫁过去?”
宁素心红着眼眶,死死咬着下唇,直到渗出殷红的血丝,也没说出一个字。
柳芸芳叹息一声,将她拉进怀里,“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女儿?去家庙是最好的法子了,你去待上三年,三年过去,今日之事早就成了角落里的尘埃无人注意了,到时候娘再给你寻个好拿捏的人家,你这一世总不会过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