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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2016-12-05发布 3402字

在乔瑶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宿州城内突然起了一场瘟疫,而乔瑶在与城内的那些难民接触之时不幸染上,雅望苑的人便将她送至与宿州相邻的擎广城的乡下养病。雅望苑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来来往往人员甚多且身份复杂,自然不能将一个染上瘟疫的人留在店内,这一点乔瑶能够理解。她的病情其实并不十分重,不过她从出生至今从未出过宿州,此次送她出城,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感受一下不同地方的风与水,这样一来她也乐得快活。到了擎广城乡下,乔瑶便把雅望苑派给她的小丫头小厮打发回去了,有他们在,不免行动上受些拘束。

早就听闻擎广城有山有水,是一个神仙都爱的逍遥之所,乔瑶在乡下养了一阵子,身体已好了大半。连日的阴雨将她一直困在榻上,这日天刚放晴,微风吹拂着树梢上的枝叶,吹乱了乔瑶鬓角的一绺发丝,吹动着那蓝天白云在她的心头荡漾。稍稍收拾了一下,乔瑶便兴致勃勃出门了。

相传在两千年前,天庭画春堂堂主七谕作为天庭使臣,受天帝之命下凡邀请人间帝主去天庭参加宴会。这是七谕第一次来到人间,对人间所有一切都心生喜爱,天庭虽然也很热闹,但与人间的喧闹的街道比起来,实在太没有烟火气息。他留恋人间的热火腾腾,在完成了天帝交给他的任务之后,趁着宴会众人都值酒酣之际,又偷偷溜了出来,下了凡间。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亦或许他本该命中有此劫数,他在擎广城中遇到了他此生命定的女子。他们彼此惺惺相惜,很快相知相爱,本梦想着他们可以相伴永生,奈何此事很快就被天帝知晓。天帝爱重七谕的才气,承诺只要他回到天庭,一切可以既往不咎。这本是天帝有意给他活路,而七谕却在天庭荣华与心爱的女子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天帝大发雷霆,随即将他二人一个绑缚在南山,一个绑缚在北山,终日双目相对,却永生不得相偎相依。

乔瑶住在这里一月有余,她第一次到这擎广城就看到了两座相对而立的山崖,那山崖的边角分别立了一株红色桃树和一株青色桃树。听这里世代而居的乡民说,那红与青是七谕与那女子当日所穿衣服的颜色,而那桃树便是那女子最爱的。天帝能够阻挡他们的距离,但阻碍不了他们相爱的心啊!他们在山崖上相对而望了三天三夜,在三日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之时,他们双双化作一株桃树,终于可以在山风山雨之间相偎相依了。当地百姓感动于他们之间的爱情,将这两座山崖亲切地称作红君山与青君山。

乔瑶便住在这红君山下。她一个人无事,便常常看着对面的青君山,想象着这流传了千年的爱情故事。她总会一个人坐许久,等她回过神来,才知天色已晚,脸颊上凉凉的两行。还有许多时候,乔瑶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琵琶,看着那青君山上的那株青翠桃树,然后作出许多凄美的曲子来。

擎广城内水养人,乡下清静,乔瑶住了一月有余,身上便已恢复如常。不过,她暂时还不想回到雅望苑,冥冥之中,她总以为,她与这里的缘分还未结束。许是对那两株桃树仍有憧憬,因此连日下了几场雨之后,天一放晴,乔瑶便收拾着出了门,她要去青君山看看那株青桃树。

连着下了几日雨,山上的小路满是泥泞,空气也很是潮湿,甫一走到半山腰,乔瑶便觉身子不爽,她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两颊有些微发烫,许是走得着急,怕是受风了。这满山尽是高耸入天的翠竹,竹叶山滴着小水珠,阳光照上去,折射出诱人的彩色光泽。乔瑶随意坐在一块方石上歇息,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也是别有情趣。可是这竹林阴翳,将本就微弱的阳光分折出好几片,照到乔瑶身上便只有很少的一方了。没过多久,乔瑶便觉身子发轻,一股寒意向她汹涌袭来。

乔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裹紧单薄的衣衫,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起身看看前方漫长的小道,再回首看看来时的路,是回去还是继续前进?只有一瞬间的犹疑,乔瑶很快便打定主意,既已走了出来,又怎能中途折返?

怎奈乔瑶刚一起身,脑袋中便突然一阵晕眩,她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坐下去,没想到胳膊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牵制住,乔瑶稳稳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姑娘你没事吧?”

这是乔瑶晕倒之前朦朦胧胧之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其他的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记得,她做了好长的一个梦,睡梦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个七谕和他最爱的姑娘,他们在擎广城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日子,天帝最终并未惩罚他们,七谕留在了人间,与他爱的姑娘相守了永生永世。这该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啊!这才是最美的爱情图景!如果天下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那该多好啊!就像爹爹和娘亲,他们便是最好的结局。

乔瑶少时曾听雅望苑的一个乳母说过,她的娘亲曾是雅望苑有名的舞妓,她的爹爹是宿州城内的一个贫寒书生,本是身份悬殊的两人,却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但是,他们迫于来自雅望苑和寻常百姓言语上的许多压力,在生下乔瑶的第二日就逃出了宿州城,却将尚在襁褓中的乔瑶狠心留在了雅望苑。乳母曾问过乔瑶,是否恨她的父母?那个时候的乔瑶还很小,但她却像前世就已明白这世间男女之间的情爱。于她,娘亲与爹爹是自私的,而于他们自己,他们却是这世间最可爱的男女。因为爱情,许多事情从来难以两全,如果那个时候乔瑶也在,她也定会毫不犹豫支持爹娘的决定。乔瑶长到十三岁,她常常盼望自己也遇到一个男子,她会很爱很爱他,用尽所有的力气。

乔瑶在她的梦中沉迷了许久,不同于在雅望苑常年的孤寂落寞、萧条不语,这个梦中有沁人心脾的淡淡果香,有两株红色的青色的桃树,有白得洁净的云彩,有好听的琴音……乔瑶真想永远沉醉在这个美妙的梦中。在雅望苑,乔瑶没有朋友,她所有的话便都倾诉于指尖的那把琵琶,她将技艺练得炉火纯青,心却越来越孤单寂寞。乔瑶太累了,这许多年来,她常常从梦中惊醒,然后独自挨过一个又一个未明的深夜。

正昏昏欲坠间沉迷,睡梦中那好听的琴音却突然断了,乔瑶焦急地正追赶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断音,奈何那断音却被一阵微风倏地吹散。霎时间,她猛然惊醒。

“姑娘……姑娘……”又是那个熟悉的好听声音。

乔瑶挣扎着起身,身后正好有一个暖和的软垫,她顺势靠了上去。竹屋内生了一个小暖炉,暖炉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烟气,从里面飘出淡淡的果香味,乔瑶觉得此刻脑袋清醒了许多。她这时方才看到原来这屋内还有一个人,尽管那个男人背对着她,但从他颀长的身材、整齐束起的长发可以断定,他应该是一个长相俊俏的男子。

“这位公子,是你救了我吗?”乔瑶对那背影轻声问道。尽管她从小生长于男子常常出入的雅望苑,但她还从未与一陌生男子单独共处一室。她的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可以明显觉出此刻她的紧张。

那男子闻声回过身来,与乔瑶想象的不一样,他的左半边脸上带着一个青色的面具,看样子应该是为了遮挡什么东西。乔瑶显然一怔。而那男子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只是对乔瑶笑笑,随即走上前几步俯身将那暖炉上的药壶端起,然后倒在桌上的一个空碗里。

男子将碗送至乔瑶眼前,然后对她轻声说道:“这是用苏叶熬的药汤。姑娘本就身子弱,再加上在竹林里受了湿寒,昏睡了好一阵子。姑娘喝下这碗药,再休息一会儿,便可大好了。”

这么说,应该是这个男子救了自己。乔瑶向来有恩必报,她忙要起身下床,不想却被这男子所阻止。

“姑娘快歇着吧,感谢的话自不必说。都是江湖中人,既然在下有缘遇上了姑娘,能帮的定不会袖手旁观。”

乔瑶对男子笑笑,这人的性情倒与自己相投。她也是如此心思,即是有缘才能相见,只要有什么需要她施以援手的,她也总不会推辞。

“药凉了,快喝吧。”男子依旧轻声温柔。

乔瑶点点头,伸手将碗接了,然后一仰头将药灌了下去。本已做好了憋气喝药的准备,可是奇怪,为何这药没有寻常草药的苦涩,却有一种淡淡的瓜果香气呢?

见乔瑶一脸的疑惑神态,男子笑笑,“药本苦口,但在下在其中掺了新鲜瓜果的汁液,再配了一点这青君山上的桃花汁,自然不会是‘苦口良药’了。”

竟还有这般巧妙心思的人?!乔瑶没想到在这山野之间,竟然藏着如此不同寻常的良人,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乔瑶禁不住对这男子生出许多好奇来。

“乔瑶感谢公子相救,此恩改日定将报答。”乔瑶心里不仅感谢他救了自己,还感谢他竟肯花时间在药上费心思,这碗特别的药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感受到的温情。

看着乔瑶一脸认真的表情,男子也只是笑笑,他这样做从未期盼能得到她的报答,只是她在迷迷糊糊昏睡之中一直叫着爹爹娘亲,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他应该对她好啊!

“在下任年余,看上去在下比姑娘虚长几岁,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任大哥就好。”

乔瑶自不是扭捏之人,见这男子说话做事大方潇洒,她便也愉悦地应了声:“任大哥以后就叫我瑶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