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处寂静而微闷，夜空之上厚重的云皆尽散去，却依旧月色暗淡，暗空仅留依稀的繁星几点，孤零零地遥遥盯着黔州云中郡此刻笼罩于一片黑暗寂静中的郡首府。忽地，两道暗影从长廊上一掠而过，夜行衣同四周黑暗融为一体，形如鬼魅，身形如电。

“唉——拐错了，是往左，”一人轻轻抓着另一人的胳膊，清澈的眸子在黑夜中依旧是亮得惊人，在半空中露出一节纤细，在暗淡月色下依旧莹白的手指，左右头头是道的比划着，“我记得路的，左右左右，右拐之后，一直往左。”

此人是墨五公子无疑。

暗色的月光稍泻，另一人默了默，此时四周寂静而安详，对面那人明亮的眸子，似是承载了此刻夜空上没有的漫天星光。胳膊上，温热的触感愈发清晰，另一人清澈的眸子倏时溢着了笑意，瞅了眼现在两人身处的圆形回廊，轻声问：“你难道没有发觉，其实，左右都一样？”

凭这声音可辨出——九皇子东翎湛。

“······当我没说，走吧。”墨子卿缓缓松开东翎湛的胳膊，冷不防却被紧紧抓住了手腕。

“干嘛？”墨子卿合着上下齿嘀咕。

前面有人。东翎湛用眼神示意，精致的眉宇不由挑了挑。

长廊前头显然是有灯影摇曳，五个同样一身夜行衣的男子，手里提着灯笼，轻手轻脚，鬼鬼祟祟地沿着长廊直行。

“手提大灯笼，身穿夜行衣，是游园来的还是做贼来着？”墨五公子极度鄙视地瞥了一眼在前头长廊上行为古怪的一行人，却慎重地做了一个自以为英明无比的决定，“这群人显然就是有病，嗯——咱们跟上去瞧瞧吧。”

闻言，东翎湛默了默，一回眸，便以一种极度难以言明的古怪眼神，静静地瞅了墨子卿老半晌，答：“好。”

云中粮窑，此时被悄然的打开，五个灯笼缓缓地晃了下去，而灯笼之后不远处，又接着有两个暗影轻轻地飘进了粮窑之中。

突然，前头那五人中其中的一人扭头，心虚地喃喃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背后好像有个影子一直在飘来飘去的？怎么都甩不掉似的······”

“大晚上的嘟囔啥鬼话——”身后一人“啪”的一声给他个嘴巴子，还直直翻白眼，“谁会没有影子？哈？你倒是给我举个例子先！”

“······哦。”当先说话的人闷闷地回过头去。

“不要吵，给我警醒点！注意你们手上的灯笼，别给我摔了!这个粮窑里头可绝不能出现一丝火苗！”领头的那人别过头，将手里的灯笼丢给了身后一人，眼神恶狠狠地在四周扫了一眼，“我们今晚的任务，便是要找出那些发潮大米堆放的确切位置，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郡首府的另一个粮仓给找出来！”

“哦。”后头四人闷闷地出声应答。

此时，四处是寂静的，口号是响亮的，队伍是散漫的。

墨五公子差点儿便笑出了声，手肘稍微顶了顶东翎湛的手臂，用内力传音入密道：“你说，他们真的找得到第二个粮仓？”

东翎湛眸色微一闪，笑而不语。

“大哥，云中粮窑不只有一个吗？”紧紧跟在领头人身后的老四往四处瞅了瞅，突然拍拍领头人的肩膀，“哪里还有第二个粮窑？我们找的到底是啥呀？”

“找到一批坏掉了的大米，简而言之就是找到那些坏掉了的米粮的所藏之地!”

“可你看这里除了新米还是新米，哪里有什么烂米的？”后头那人抓了一把白米，随处便乱洒，嘴里一边念念有词，“说不定啊，你说的那些坏掉了的大米啊，现在已经全都被处理掉了，哪里还有什么蛛丝马迹······”

“都说有就是有了！我和老三之前来过粮仓两次，第一次见到的全是新米，第二次几乎都是烂米，前后间隔才不过数天，你倒是说说看，好好的一大批米粮难不成能自己飞了？而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眼前的这批新米是刚从太守府里运过来的，但是那些旧米呢？那个姓袁的——到底把那些坏掉了的大米弄到哪儿去啦？”

此时，走在最后的老三脑海里忽地便冒出一个想法，他即刻声音一沉，咬牙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姓袁的，将那些坏掉的大米发给了灾民，然后才因此有人，得了疫病。”

其余人顿时怔了怔，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而领头人眼中冒出一丝冷意，吐了一口而冷然道：“姓袁的这个狗官，如此草菅人命是真不怕报应吗？”

闻言，五人中年纪最小的老五忽地便一把摘下脸上的面纱，而出乎意料的是，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看起来也不过是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老五笑了笑，一脸期翼地望着永远站在队伍前头的他们几人的老大，道：“大哥，咱们——不就是来审判的吗？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咱们是侠盗！便该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

领头人细细地看着眼前这张可称为稚嫩的面孔，眸色倏时浮上一丝温暖，连声音都染上几分笑意，道：“对，咱们五兄弟——只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

“这是我们的信仰，我们因此而活。”粮窑黑暗寂静，五人的声音沉沉，整齐划一。

墨子卿此时倏时一默，沉凝的目光只静静地落在不远处那五人身上。

明明是极简单的一句话，此时在这片黑暗死寂之中，却莫名的让人心安，那五人相视笑了笑，接着才分散开而仔细找了起来。过了老半晌，老五忙活了许久，急得直挠头，不期然此刻脑海中却似有一丝怪异一闪而过，老五眸色一亮，扭头便朝粮窑外头跑去。

“老大，我好像知道另一个粮仓在哪儿啦！”

四处寂静之中，这一声音极其清晰的传了开去，东翎湛同墨子卿齐齐蹙眉，即时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各自眸中有担忧隐隐。

其余四人急切地踩上几节石梯，匆匆跑了出来，轻轻关上地下粮窑的大门之后，便朝着老五所在的方向走去。此时，老五便站在一处红色墙壁前，摸着墙体琢磨了半晌后，忽地一伸手，在那墙上尝试地“叩叩”轻敲了两声。

老五似乎被自个吓了一跳，稍微退后一步，霍然惊喜的回头，正对上后头四人同样泵射惊喜的眼光。

墨子卿顿时默然，瞅了那墙体半晌，不由干笑几声，低低道：“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这是木头做的！里头应该是一个预备粮仓！咱们找到了！”老四兴致勃勃地冲上前去，一伸脚便直接踹开了粮仓的大门。

一股古怪的霉味一下子飘了出来，墨子卿心下稍一紧，一回眸便撞上东翎湛复杂的神色。

动不动手？墨子卿蹙眉看他。

有古怪。东翎湛直接便摇头。

几人面带惊喜之时，站于最前头的老三嘴角笑意刚一舒展开，冷不防，却见眼前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如鬼影一般地掠过，倏地老三身形便僵硬地立在原处。

“老四？”领头人这才发觉前头的老四似乎有些不对劲，即时便出声唤道，声音中的紧张情绪展露无遗。

前头的老四并不应答，似乎极其艰难地想偏过头来答话，然而不过转瞬间，在那四人的视线中，老四直接便倒地不起。

“老四！”

“四哥!”

与此同时，暗红灯笼下，一阵银色光亮如疾风般的不停闪过，锋利的、森寒的、煞气十足的箭从四面八方涌来，打破了四周死寂无声的黑夜。此刻，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黑衣人从四面出现，无声地便将那五人团团围了起来。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蒙着面具，步伐齐齐在朝着中心的五人慢慢地靠近，意图将这五名鲁莽闯入者直接包围绞杀。

领头人眸色坚毅，从身后直截地抽出一把长剑，狠然地将身后的粮仓木门砍了下来，挡在四人的身前，而又一摆手把年纪最小的老五推到三人的身后。过半晌，靠着老五的老二微微偏过头，朝旁边的老三低低道了一句“靠过来些”便慢慢往后退了半步 ，老三手上长剑一颤，默默靠了过来，老二又退了一步，无声地倒下。

此时，老五年轻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绝望，双眸通红，拼命地朝前挤去，凄厉道：“大哥，我求您们了，别这样！吾宁死！”

此时，在不远处的黑色中，墨子卿薄唇紧抿着，夜行衣下微蜷的手掌紧了紧，半晌，冷冷道：“救他们吧。”

一语落地，墨子卿一袭夜行衣轻晃而过，身形如电，朝着射箭的黑衣人身后掠去，手掌顿时紧并成刀，连续狠狠地劈下，几个黑衣人眼前一暗，即刻昏了过去。

东翎湛见墨子卿不假思索地冲出去，精致的眉宇骤然蹙起，身形却也如箭一般地射出，一阵风卷过之后，只见东翎湛落在老五的身后，斟酌一瞬，轻声道：“只能救一人。”

领头人眸色深沉地回眸看东翎湛，眼神如同此刻夜空的漆黑，领头人忽地便看向老五，眸色里浮上一丝暖意，半晌，他伸出手掌轻轻拍着老五的肩膀，低低笑了笑，老五脸色苍白地看他。

“老五，你要好好活着。”

忽地，他又是一笑，手掌合并朝着老五后颈一刀劈下，老五倏时便睁大眼睛，黑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家大哥，最后终于挺不住，眼前一黑。

“多谢二位！大恩难忘！来世必报！”领头人不再回头，老二此时也回眸，静静看了昏迷的老五一眼，无声地靠近自家大哥。

墨子卿瞥见这边的状况，一闪身便朝东翎湛这头掠了过来，冷不防密密麻麻的、森寒的箭从旁窜出，直直朝着墨子卿而来——

似乎是与此同时，远在帝京的瑞王府众人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风雨凄凉”四个字来形容了。一切只因为，他们那天下无双的主子、瑞王府最高贵的世子大人自上次遭到一个武功极高、破坏力极强的神秘人攻击之后，便似是陷入一场冗长的梦魇。

清上陌华原本似是受了内伤，那时却只神情痛苦的紧闭双眼，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除了心脉加快，呼吸微重，身体上其他的任何特征，却像是没有任何的异常。这样的变故只把灵山等人给急坏了，在那期间，瑞王府请来了无数的神医，却都纷纷表示束手无策，任何的灵丹妙药似乎也都无济于事。

然而离奇的是，在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昏睡之后，在瑞王府众人几乎是绝望之时，清上陌华便这样毫无缘故地苏醒了，没有任何的预兆，便睁开令人惊艳的凤眸。

瑞王府众人原本齐齐松了口气，然而，便是在看见清上陌华那诡异的双眸之后，众人心中倏时便一沉。

此刻，黔州这厢墨子卿罡气散开，身周的银箭在其背后一阵簌簌而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转瞬间便有一只满载煞气的沉色箭羽，由远处破空而来，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奔到墨子卿的身后，墨子卿身形却是一顿。

东翎湛一手抓着老五，鬼使神差的正好朝墨子卿那方望去，倏时面色大变，身形猛地如狂风一般的朝墨子卿扑去，耳边却只清晰地响起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利箭入骨之声——

清上陌华于此刻猛然便睁开了的双眸。

那眸子极其深沉而复杂，却又隐隐带着令人胆寒，惊心动魄的血色煞气。

“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