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量窄。古今兴废言不彻。金谷繁华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去血。临潼会上胆气消,丹阳县里萧声绝。到来弱草胜春花,运上精金逊顽铁。逍遥快乐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别,精衣淡饭足家常,养得浮生一世拙。——
我跟伊人在山尖上聊了两句,等弟兄们通知饭菜做好了的时候才从凌烈的寒风中脱身回去。
伊人的性子不是我讨厌的类型,反倒是我自己,因为百晓生的缘故多少对她有了些偏见。可她还是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大放异彩,征服了我。
“小姐,”小环已经安排好了大家的住处,此刻过来跟我汇报,“万小姐的房间也已经收拾好了,伊人姑娘的行李都被地下的人搬进去了。你们别在这里聊了,风大,还是去后面屋子里等着吧,饭就要好了。”
我们一行人颠颠地从山顶上颤颤巍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饭已经上桌了。
小环果真是有心,知道我刚回到山上想吃雁荡山的土鸡,就拖厨子专门做了几样我爱吃的来,正放在我桌前。
马媛媛站在一旁等着我们来,看见我跟伊人说说笑笑的样子,瞳孔里竟然多了一丝可怜。我本来还觉得有些愧疚,我这么一来,就没有人给她撑腰了,可再一看去,马媛媛竟然跟没有受过我的恩惠一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从身上的装饰到我坐下吃饭时的动作,她全都看得仔细。
“你说我们是有多大的缘分,才能聚在一起吃这顿饭?!”百晓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屋子的女孩里面不改色的坐着,还时不时说些文邹邹的话让我听不懂。
“小姐,袁家兄弟来了。”外面有人传话进来。
“什么事啊?这都这么晚了。”是小环过去应得门,我们都还坐在里间饕餮扑食呢。
“说是今天小姐带了不少人上山,是老爷让过来问情况。”外面人回道。
小环回头看了看我,我一手拿着兔子肉正嚼得欢呢,看见她那表情,点了下头,又接着吃我的东西。
小环看懂了我的意思,给袁家弟兄开了门。
马媛媛一看开门了,立刻往伊人身后缩了缩,可又站在丫鬟群里的最前头,好像是在表明身份,又像是害怕袁家兄弟会哄人,指着伊人保护她。
“不简单啊。”我嘴里占着东西,就含糊了一句。
“小姐,今天你没出什么事吧?”袁声问道。
……
“小姐,老爷让来问问有什么贵客,怕招待不周。”
……
“小姐,”
我嘴里的东西没嚼完,你就是再叫也没用啊。
等我吃高兴了,袁家弟兄也看高兴了,我这才放下对食物的执念,告诉他:“行了,告诉爹这里没什么事,这些人是我带回来的朋友,可靠。”
“那小姐打算明日带他们去哪里?要不要我们弟兄两个帮忙?”袁用接着问道。
我在他们俩进来之前就知道他们是奉命前来监督的,既然是爹的意思,我这里又缺人,就不为难他们了,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去后山打猎。”
“是。”直到袁家弟兄退下,马媛媛的眼神都在打量着他们两个,好像怕自己会被吃了一样。也不知道我雁荡山的人是长得有多恐怖。
马媛媛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在看她,突然一下转了过来,眼神对接,她却在一瞬间说道:“打猎啊,我还没打过猎呢。”
明显就是为了遮掩气氛的尴尬,我顿时觉得,伊人的这个丫鬟,绝对不止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这是个会装的丫鬟,太会装,先装得一副乖巧可怜拨人同情,后装得一副莽莽撞撞让人觉得她只是有些笨手笨脚却无大错,现在装得是什么?下一个又是什么?马媛媛脸上到底有多少层面具?
伊人看我不说话,奇怪的望着我,发现我瞳孔无神,大概是以为我想到了别处,带着一丝责怪对马媛媛道:“谁让你说话了?!没听出来穆小姐只是在打发人么?哪里学的那么多嘴?!是故意让慕小姐难堪?”
我起初不明白伊人话里的意思,可转念一想便知道她想错了,笑道:“不,不。我是真的要带你们去打猎。”
伊人有些惊讶,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可这是寒冬啊,去哪里打猎?”
“别处没有,我雁荡山有。”看伊人仍是不解,我也不多做解释,因为这确实解释不通,我便劝她只想着吃饱了去休息,明日一定给她个大惊喜。
伊人也不多问,吃完了饭大家就散了。我出了门感受到不同于屋里的寒气,却不觉得很冷,只是觉得空气好闻了很多。
小环要给我批衣裳,我把衣裳半搭在胳膊上,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去山后散散心。这丫头怕我一个人无聊,本来想陪我,被我再三劝说才答应回房。
外面的确是寒气逼人,我没走两步就觉得有些冷了,好在胳膊上还搭着刚刚小环拿来的衣服,我乖乖把衣服披上,自己在瓯江江畔走了少说有半个时辰。
等我走乏了坐在江畔看着冷水冷月感叹的时候,身后一直跟着的百晓生才露面。
“你不困么?”百晓生轻轻问道,可这寒冬里的夜晚太寂静了,所以他的声音虽然小,在我听来却清楚非常。
我摆摆头,冲他笑了笑:“不困,”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坐过来,“你不也不困么?不然为什么会跟我一路,也不怕冻着。”
百晓生在我身旁坐下,不知道被什么事情逗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怎么了?”我皱眉不解他的意思。
百晓生长叹一声说道:“我还自以为是在暗中跟着你走了这么久,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说着朝瓯江扔了块小石头,可瓯江的水已经有了小冰凌,他砸过去的石头伴着水声和冰声传来,很悦耳。
“为甚么跟着我啊?”我看着他问道。
“不为什么啊,”百晓生没有看我,他看着瓯江。“怕你一个人在山上出事,这可是土匪的山头。”百晓生把自己都逗乐了。
“可我就是土匪头啊。”我嘟了嘟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不高兴。“算了,你总是这样。”
“你会骗我么?”百晓生没来由地问道,吓得我怔了一下。
我假装没听清,皱眉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会骗我么?”百晓生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让我没有理由再逃避这个问题。可我知道,该逃避的不是我啊。
“不会。”我也盯着百晓生的眼睛,告诉他,他是可以相信我的。看见百晓生眼中泛起的一丝波澜,我有些心疼,却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你呢?”
瓯江的风让我们感觉更冷,也让这话显得更刻骨铭心。
“那你呢?你会骗我么?”
百晓生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我倒是很庆幸。
至少这一刻,他没有骗我。
“你看那月亮多圆啊。”我没有接着追问,或者说,我不敢接着追问。如果问下去,他告诉我的话是我害怕听到的怎么办?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害怕听到的是什么话了。可不管他说了什么,他都是在骗我。
因为我心里清楚,他不是这山上的人,也不是那山下的人。他的身份,一定跟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是啊,雁荡山的月亮是最大最圆的了。而且很亮,比天下间的月亮都亮。”百晓生盯着月亮感慨。
“天下间,有几个月亮啊?”我抵靠在百晓生的背上,两个人背对背看着月亮,可心里想的,应该都不是那让人驻足的月光。
我们看月亮,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已经到了那边的太阳泛出光的时候了,我和百晓生才从后山瓯江畔往住处慢慢踱步。
“为什么不看完日出再回去休息?都这个时候了,不看一次日出好可惜啊。”我在后面拉扯着步子,希望去山顶看一次日出。
我只在小时候跟着爹去芙蓉峰顶看过一次日出,可惜,我当时太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睡得跟死猪一样,任爹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一个活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一次日出的人。多可怜啊!
“走吧,去芙蓉峰吧。”我还在劝说百晓生,可他好像压根也没有考虑过我说的话。
“唐朝时杜审言曾有诗云:‘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所以这日出不是随便看的。我们没有分离,看什么日出。快回去休息。”
“我现在就想跟你分离。”我说罢发现百晓生愣了一下,害怕自己说错话,就连忙上前,主动拉着他的衣袖,道:“算了,走吧。我也困了,一会儿还要带伊人去打猎呢,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不过,下次一定要听我的!我还没看过日出呢,你就陪我看一次。”
百晓生不说话,我接着说道:“你可别怪我见缝插针,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百晓生还是不说话。
我只能灰溜溜跟着他回到房间,他把我送到房门口才离开。
我发觉他已经走了,这才一口气扑到床上,跟我梦中的人相会。
本来大家已经安稳的睡下,可外面突然传来了撒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