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三）

作者：青驹破夜色

纪晓箐在Q城公园卖单儿。

当夜幕渐渐笼罩，这个城市仿佛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变得生机勃勃。

秋日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时不时有一丝冷风吹过。纪晓箐却穿的挺单薄，当然，这是职业需要。此刻，她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亮漆皮的黑色高跟鞋，正荡在她穿着网眼丝袜的脚尖上，就像荡秋千，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水的味道。尽管对懂香水的人士来说，这种香气充满了廉价感，空有前味儿，没有后香。但也必须承认，当这香气，从她低胸的包臀短裙里一阵阵地散发出来，和周围的花草芬芳融为一体，有一种别有韵味的美，将整个画面都渲染的香艳无比。

纪晓箐纤细的手指，正夹着一支白色的女士香烟，烟雾，从她那被涂成鲜红色的唇中吐出。她的眼睛，正藏匿在烟雾后面，盯着在公园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又像在等待愿者上钩的姜太公。

夜色更浓郁了些。在黑蒙蒙的保护色下，纪晓箐敏锐的发现了她的猎物。那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腋下夹着鼓鼓囊囊的手包，他就像一个贼，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偷偷地用目光，在她的全身游走着。

纪晓箐心里暗笑，虽然她的年纪并不大，但她太了解男人了。男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只见惯了的，喜欢偷腥的猫。她不动声色地把烟蒂扔向一边，伸了一个充满矫揉造作的懒腰。

“累死了……”

她娇滴滴地喊着。随即俯下.身去，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揉捏着小腿。

“咕……”

安静的夜色中，咽口水的声音，真切地传到了纪晓箐耳朵里。

她很清楚，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从那个矮胖男人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胸口的乳沟，和若隐若现的大腿根儿。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纪晓箐顿时兴奋起来，她明白，生意要来了。

“小姐，怎么一个人逛公园啊……”

矮胖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急切，过于激动的皮肤变得通红。他的语调充满了不自然，却又只能如此开场。

纪晓箐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个矮胖子。他的年纪应该超过50岁了，头发有些稀疏，为了掩盖头顶的掉发，只好用并不富裕的周围头发往上盖。一阵风吹过来，那些软趴趴的头发无奈的四散，让他的头顶看起来，活像一个立体感十足的地球仪。

纪晓箐并没有笑出来，她忍住了。多年的职业操守，甚至已经变成了生理本能，提醒着她，不能这么做。她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声音娇柔的能滴出水来。

“是啊，大哥，来，坐会儿……”

矮胖男人好像是得到了圣旨，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兴奋地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看着他扭捏地样儿，纪晓箐又差点笑出来。

“你……你真漂亮……”

矮胖男人喃喃地说着，一脸的兴奋。

纪晓箐的心里得意了一下，虽然她明白，这也许只不过是客气。但女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只要被人称赞漂亮，即便是假话，也会开心。

“哎呦，大哥，您真会说话……”

边说着，她把手搭上了矮胖男人的大腿，来回的游走着。她的手上好像充满电流一样，那矮胖子很快激动地哆嗦起来。

“大哥，长话短说，一次300，包夜800……”

矮胖男人顿时不抖了，他眨着小眼睛。

“太贵了吧，妹子！”

他的语气仿佛瞬间，从甜美的梦境中回到了残酷的现实。

“二百五吧，下次再来照顾你生意……”

“哎呦，多难听啊，大哥……”

……

夜色依然浓郁，渐渐把城市包裹成一团黑，一团无数情绪混杂的黑。那些所谓的悲伤、欢乐、上进、颓废、不耻和骄傲，都堕落其中，在破晓时分化为灰烬，被晨风一吹，连回忆都不剩……

当纪晓箐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开打自己公寓的门时，挂在墙上的时钟，正巧开始报时。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9点……”

和公务员差不多，纪晓箐的生活节奏同样是朝九晚五。只不过是早上九点下班，下午五点上班。她把买来的豆浆和油条扔到桌上，熟练地甩掉那双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暗棕色的廉价复合地板，映衬着她被鞋子磨的伤痕累累的脚丫，和被染成鲜红色的脚趾甲。

纪晓箐的公寓并不算小，两室一厅，足有80平。这里靠近市中心，租金不菲，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租下了它。纪晓箐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的理论很简单，比起那些为了省房租而跑去农村和郊区住的姐妹，在市中心这种繁华路段，更容易开展业务。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就像昨夜，她用努力的工作，换来了700块的收入，接近于每日收入平均值。

房间里很凌乱，颜色各异的短裙、长裙、丝袜和内衣裤，被混乱地扔在地板上、沙发上和电视机上，香水和淡淡地汗味儿，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潜伏着。纪晓箐想推开窗，但窗外那阳光下翻涌着的雾霾，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条黑色丁字裤被无辜地压在了身下。

纪晓箐有些愣神儿，她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打扫房间了。她有些怀念赵敏在的日子，在和赵敏同居的日子里，整洁，是她脑海中对家的固有印象，如今，一切都变了。她拿起手机，再一次去拨赵敏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电话中，那冰冷的机械女声，再一次重复着她听过无数次的语音。这小骚货不会跟情人私奔了吧？纪晓箐心里想着，却莫名地担心起来。最好是跟人私奔，千万可别有什么意外……

赵敏是纪晓箐给她起的艺名，就像纪晓箐自己的艺名：纪晓芙一样。她喜欢看那本《倚天屠龙记》，也许是书中的爱情，让她感动。赵敏是她的朋友，同时也是她的同行兼同事。在这个圈子里，纪晓箐仅仅有这一个朋友。她不想跟其他所谓的姐妹们做朋友，她们低俗且善嫉，喜欢背后捅刀子和暗中抢生意。而赵敏却不会，她身上有一种完全不同于这行人的气质，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不做作、实在、坦诚又真诚。

纪晓箐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赵敏，说她这个人太实在太笨，容易受欺负。这时候，赵敏就会抱住她，忽闪着大眼睛。

“晓芙，那你保护我……”

其实，在生活中，赵敏则更像是纪晓箐的母亲或姐姐。不论是做饭还是做家务，赵敏都很拿手，有时候，纪晓箐甚至感觉自己离不开这个，柔弱的小妹妹了。

到今天，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

纪晓箐在心里想着。赵敏无故的失踪，让她在好一段时间里，都是心烦意乱。更让她苦恼的是，她无法报案。她们这特殊行业的人，对警察，永远是恐避之而不及。她们就像老鼠，而警察，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