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仁博医院。
秦苏是被旁边的哭泣声吵醒的。睁开眼睛跳进眼球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妈妈拉着她的手哭的近乎歇斯底里。视线转过她妈妈,在她身边的站着一圈的人——她的青梅竹马,她的两个闺蜜,房东叔叔,甚至有几个警察。不论深浅,大家的脸上一论是悲伤哀戚。
这个场景好像我死掉了一样。
秦苏好笑的坐起身,突然感觉很轻——是那种感觉上的轻。周围人没有因为她的坐起身而有任何变化,按理来说她起身,妈妈握着她的手应该会让她感受到回拉着她的一股力量——然而没有。
秦苏的笑凝固。她回头看,该躺在床上的自己还是躺在床上,在医院病服的衬托下更显得面色苍白,瘦削得惊人。她见到自己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口打进血管里输液,露出的皮肤上是狰狞可见的伤口。然而她左上角的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已经是几条直线,伴随着难听的尖鸣。
秦苏可以说,现在她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的,飘过盘古开天地,听到义勇军进行曲,想到优胜略汰物竞天择。一万个达尔文在她的脑子里快乐的跳着草裙舞都不及她现在经历的让她更为惊悚——我死了??
还是我开启剧情的方式不对卧槽,哪有第一章就死主角的,我要回家!
无论她现在想的是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她现在死掉的事实了。器材的尖鸣使医护人员蜂拥而入,在冲进来的医护人员的后边激动冒出头的是媒体的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被警察呵斥着堵在门口,挡不住他们一个个往里面探望的恶狼看见肉般的眼神,堵不住他们已经开始提问的尖利嗓音。家人亲人们为了她的离世止不住抱头痛哭,妈妈几乎晕厥过去,房东叔叔抓着医生的领子质问,嘶吼。
这个房间仿佛像到了沸点剧烈蒸腾着的开水,一场闹剧。秦苏却笑不出来,她好像看着别人的故事。她也想抱抱妈妈,安慰房东叔叔,但是她触碰不到他们了——就像是之前在电视上面看到的那样,她的手穿过触碰到的一切实物,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幻象。
我是真的这样死掉了么?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呀。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她抱头蹲下,陷入深深的迷惘。这时候医生出去,记者涌了两三个进来,长枪短炮对着的是她的亲朋。
“你好,昨晚是秦苏小姐遭到强奸么?可以和我们讲一下具体经过么?”
“你好!据说嫌疑犯现在依旧逍遥法外,作为受害者的亲人,你们想和警察,想和社会说些什么呢?据说是秦苏小姐晚上太晚回家,那一晚是有什么事故让秦苏小姐晚上很晚回家呢?”
“首先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但是能否和我们说一下秦苏小姐的日常......”
“你好!...”“是这样子....”“是秦苏朋友么,据说......”“是有什么......”“我们感到很抱歉,但是可以请你...”
记者的嘴在亲朋面前开开合合,就像一群吃人的怪物,几乎可以把母亲不吐骨头的吃下。
我死就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逼她?你们没有母亲没有孩子么?现在你们惯会做的不是让难过的人躲在角落而是把这些个人拉到大众的视线中遭受你们的批判么?你们没有看到她的无助她的抗拒么?!
秦苏感到很愤怒。她看不见的是,随着她的愤怒,围绕着她的身边升起了一股气流。她的眼睛慢慢的变得通红,红中透着魅人的绿色。之前的那种无力量的轻飘感消失不见,她能感到的是力量从空虚而来,汇集于她的一身。她现在充满了掌控感,仿佛可以操纵世间万物。
她走到母亲的身前对着那批记者举起了审判的手,然而没有等到她的手落下,她的颈后突然遭到一阵猛击,她翻着销魂的白眼,就这样子憋屈的晕厥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那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离开一会儿就不消停,这些记者的死亡率怎么还不升?真是要人命!”
秦苏再次苏醒,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她揉了揉意外疼痛的后颈,艰难的坐起身来,看见了坐在她脚边另一边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吃着薯条的年轻人。
“请问?”秦苏开口,嗓子嘶哑。
“你说。”那个人嘴里不停下,举起右手灌了一口可乐。
“......就是你弄晕我的?!”秦苏记忆里的声音和眼前这个人的声音重合。
那个人瞪大眼睛回头,“你知道你那时候要是发飙弄死几个人,你就不在这儿了,你就直接被押送了好不好?人类的法律也不准弄死人呢,要是鬼魂弄死人,有你好看的!哼。”
“......”秦苏低下头,“这么说...我真的...死了?”
“是的,你死了。”
“我怎么死的?我家里人怎么办?我朋友要怎么办?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我就会被人忘掉,就会没有秦苏这个人了?”虽然之前确实有想过,自己以后英年早逝死亡会发生种种事情,但是没有想到,一切来的都太快。
她才19岁,还没有谈恋爱。她还来不及做出一些成就回报把她带到大的妈妈,她还没有去旅游,她还没有成家立业,还没有做很多她想做的事情,结果这样子就死掉了?
坑谁呢这是!
“欸,”那个年轻男子吃下最后一根薯条,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我知道你现在挺郁闷的,但是现在看开些吧,你命就这样子,没办法。你随我到机构,之后一切都会有定论,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转世的转世,谁也逃不掉。”
“我不想去。”秦苏坐回长椅,“我要待着。”
“你可呆不久。鬼魂是很脆弱的,没准过一天你就会消散了。”
“可是我担心。”秦苏声音里有些哭腔,“我妈妈,房东大叔,苏嘉逸,厉媛笨猪,张秦小妞儿,我的同学,我的亲人——我担心。”
年轻人挑起本来就煞气满满的眉毛,站起来低头看着秦苏,语气深沉,“你担心也没有用,你现在死掉了,你死掉之后活着的人该怎么样从来就不是你可以关心参与的事情了。”
秦苏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把眼神转到其他地方去了,拒不配合。
年轻人无奈叹气,“总是有些倔骨头,总要我用我不喜欢的方式逮人。”说完之后,他轻抬左手,手里毫无反应。
“......等等法器不够电我去充点电。”
秦苏满脸黑线的刚想开口讲话,年轻男人额头突然冒出了一阵光,秦苏一晃神就晕倒了。
——能不能老是来弄晕我的那一套哟我去!
秦苏第三次苏醒是在一个诡异的地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身穿明清汉服,间隔着穿着现代服饰,哥特风格晚礼服,和服,唐装的人,各式各样,交谈愉快。
这旁边都是大片的建筑,天空蓝的过分。不知道是不是快晚上了,街上开始自动漂浮移动着一些古风的灯笼,看着还是挺新奇的。
“醒了?”
秦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现在还有两个人在办理手续,我们等等就到了。”年轻人皱着眉头蹲下去点了一支烟。
秦苏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那个人没听见秦苏说话也不开口抽着烟,他们两个人的气氛就冷了下去。偏偏身边都是些热热闹闹的人,一个妹子看到她在这儿,眼珠子一转就凑了上来。
“小姑娘?”
秦苏点头勉强笑了笑,“你好。”
“怎么这么年轻就进来了?是你要等着办手续吧?”
“大概是的。”
那个女人很开心秦苏回答她,一股脑的就开始问开了,“你是要办什么手续呀?每个手续都不一样的,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怎么样呀?”
秦苏其实并不知道。她低头看了看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没有说话。
秦苏抬头看回女人,“我大概是要走的。”
“这样呀。”她点头,兴奋的咧着嘴,“其实我也是要走的,但是我想在这儿留着,直到我看见我的亲人,见一面再走。”
“可以......这样子呀原来。”
“是呀,这个也是要手续的,好繁琐的嘞。”女人表情十分丰富,转瞬间就一脸惆怅。
秦苏有些无措,低头看着年轻男人,那个男人还是抽着自己的烟,一副我在状况外懒得搭理你的神情。
秦苏站在原地想了想,只得蹲下去,“那个,你听到了么?”
男人吐出一大口香烟。“听到什么?”
“可以留在这儿欸。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办理这个手续?”
男人无奈的看了一眼秦苏,“妈的蠢死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看向那个套近乎的女人,“你走远点吧,这个举动过界了。毕竟还是我招来的人,你对她规矩些。”
“你是?”
“楚家的。”
“抱歉大人。”女人的眼神瞬间有些变化,她冲男人的方向鞠了一个躬,站在原地十分忐忑的样子。
男人毫不在意的挥手让女人退下,左手上夹着香烟,表情如常。
秦苏没有看懂,“他跟我说抱歉是什么意思?”
“总有些鬼因为审批条件不合格过不了手续的,他们就赖在这儿,要是拐到有人代替他们,那这些鬼就可以跑掉了。”
“你们这些官方人员不管么?”秦苏还是有些诧异的。
“你以为我们的工作是什么?”
“把在人间死亡的灵魂带回来,然后帮助灵魂过手续,你们就是完成任务了。”
“挺聪明的嘛,”那个人扫了秦苏一眼,“一般这种活儿工资少。所以如果可能的话还会有人帮助拐骗新到的鬼魂的,毕竟有外快——虽然来路不光明。”
“但是鬼魂是留在这儿的,那样子和那个坑人的人碰面岂不是很尴尬?”
男人有些耐心用尽。“不碰面不就得了,你以为天下每天死这么多个人都能在这一个小地方办手续呀?好了好了,不和你扯,赶快和我一起进去,然后你该去哪儿都有个数儿了。”
秦苏脚步微顿。前车之鉴,她现在如果说想回去看一看说不定这个男人脑袋就会发光把她又弄晕了......但是她真的不想去。
“阴阳各有其道。阴归阴,阳归阳,你怎么就是不清楚呢?”
秦苏糯糯的反驳,“但是办不到。”
年轻男人不想对秦苏再动粗。倒不是他坚持什么没有用的不能对女性动粗——而是他觉得弄晕人家太多次好像显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但是说也说不动,两个人相对站立,这里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她办不到,那这个客户我来接收好了,”一个磁性的男性声音从秦苏身后传来,没等到秦苏转头,那个人已经贴着秦苏站立,秦苏的左肩就碰着他的右手臂,秦苏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的他身上的热量。
这个人在她身侧,白净修长的左手就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伸了过去,“好久不见,珂珂。”
楚景珂,地府老大爷的第四个儿子,最小最宠,法力甚佳,胡作非为惯了。前不久到人间的法律司去凑热闹,搞得人家机关左右为难的放掉好几个嫌犯,告到老爷子哪儿——老爷子给外界做样子就把这个惹祸精下放到基层来锻炼了。
虽然口头上说的好听,锻炼磨砺,但明眼人儿一看就知道这个太子爷被罚,指不定偷着乐呢。楚景珂好面子,现在真怕遇见熟人。
好死不死,现在就遇上一个熟人,楚景珂还是很尴尬的。
他伸出手象征性的碰了一下余烬安的手,一碰之后立马缩回手挠头,“确实好久不见呀,呵呵呵。”
余烬安毫不介意放下了手,往秦苏旁边的空位置挪了挪,拉开了一些距离,秦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基层好玩儿么?”
“当然超无聊的,不过要锻炼自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楚景珂义正言辞,言之凿凿。
“哦,”余烬安不反驳也不搭话,就拿一个百转千回的字音结尾,耐人寻味。
楚景珂顿时更加尴尬了。他发问想扯开这件事情,“那你过来干嘛来了?”
“我说了,来接手你这个小客户。”
“你说带走就带走呀。”楚景柯有些不爽,他没有父辈的顾虑,也从不打官腔,懒得和楚景柯拐弯抹角,“正要把她送到里面去呢。”
刑科司的工作内容相当于阳界的警官。活人害死活人自然不由他们管,然而关于鬼魂害死活人活人害死鬼魂或是鬼魂搞死活人,都有他们去解决。
余烬安,阴阳界刑科司的司长,一年前走马上任。自从这个人上任之后,刑科司跟着上司不守规矩的套路蹦跶的乐哉,往阴阳界奇葩部门的方向越走越远了,拉不回来了。偏偏人家部门斐然的战果摆在那里,如果不是目前的刑科司,目前的阴阳界也不会这么太平。
“她现在是重点嫌犯,我要带走。”
“......我是重点嫌犯?”秦苏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黑人问号脸。
“你搞错了吧,”楚景珂捏熄手上的烟头,表情正经起来,“她没有法力,才刚死亡。按理说你们要追杀的是阴界罪大恶极的老油条,她并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余烬安微叹了口气,“你是在质疑我们刑科司对信息的处理能力?”
“不,”楚景珂耸肩,“我只是想对我的客户负责而已。”
余烬安笑,“好,那我和你说实话。我这次带走她出于私人原因。我要带走她。”
楚景珂转头看向秦苏疑问状。
秦苏总算能插话,目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有些崩溃,“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楚景珂默默转回了头看向余烬安,“她会魂飞魄散?你拿她不回去做什么反人类反阴阳界的诡异的事情吧?”
“不会。”余烬安一向言出必行。
楚景珂点头,就像之前招呼那个女鬼离开一样敷衍的挥手,“好,那你可以带她走了。”
秦苏:“......”
莫名的感觉自己像是又被转手了。
秦苏被余烬安带上了一辆汽车。
车上是他的香气,之前没有发觉,但是现在地方小,那人身上华丽繁复的香味就飘散了出来——一般男性是很少有用香料的。他开始给她手上画符,是她看不懂的字样。画完手上,他给她在脑门上画了奇怪的标记,秦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乖乖的任他画,忍不住小声吐槽,“你们阴界的机关部门......有些黑暗呀。”
“哦。”余烬安回复。
秦苏反而不知道怎么再说话了。沉默半晌,她开始了询问,“那个,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你说。”
“你前面说带走我是出于私人原因?”
余烬安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
他低下头在处理秦苏额前的繁复花纹,呼吸喷到了秦苏近前,她微抬眼就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纤长浓密的眼睫。秦苏从小到大没有和男生贴近的行为,不是很习惯扭过了头,“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原因么?”
余烬安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他的嗓音明显没有在外面时候的清朗,“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是。”
“为什么?”
“故人......所托。”余烬安嗓子有些干涩,“你知道就像有人修仙,阴阳界也有人修鬼么?”
“就是鬼魂修炼?”
“是的,”余烬安说话的时候莫名的耐心,“鬼魂只是一个能量体,没有肉体的加持,他们很快就会消散。而修鬼的最初目的是因为那些鬼有所执念不想离开,修炼为了保持加强自身的能量,不至于消散。之后这个修炼的方法不断经过改进已经算是很成熟了。我想要你做的,就是不断修炼。”
“这样是违背天意的吧?”
余烬安反倒笑了笑,“你知道什么是天意?”
秦苏现在脑子里有一堆问题,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半晌,她挤出了一个问题,“我可以相信你么?”
余烬安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坐好,我现在带你去看你妈妈。”
秦苏知道余烬安的潜台词——看完妈妈,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那么她就是阴界的人了,与原来再无瓜葛.....但是她还是有很多问题。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实际上,你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死的很突然,怎么样都想不起来了好奇怪......
“总是要给我个结果吧?”
“自己去找,找到的才是你的。”
秦苏:“......”
“到了,下车吧。”余烬安把车停在了秦苏的家门口,坐在车上把头从车窗外探出来看着下车的秦苏,“你现在还是鬼魂,所以只能看看。别担心你会消散的问题,前面我给你画的东西就是给你维持能量的,但是能量最多维持三天。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带你回家。”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余烬安。”男人笑了笑,冲她的家门努了一下嘴,“快去吧。”
秦苏在自己门口看着这个男人骚包的大红跑车开远,站在原地默默的向余烬安离去的方向鞠了个躬。
“谢谢你,余烬安。”
离开秦苏之后,余烬安开着车子到了新余公墓。
今天天空阴沉,就像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故人死去,以他那时候的法力完全找不到故人的魂魄。那时候尚且年幼的他只能和同伴一起无助的把故人的尸骨埋于此处。
死亡的人已然不在,而还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带着离去人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余烬安拿出温好的酒,祭出故人最爱的烤猪蹄。烤猪蹄就规规整整的摆在了墓前,温好的酒被他先喝了一口,撒在了墓前。
“师父,我找到你的女儿了。要不是现在是刑科司的司长,这次就错过她了。”
“你可能更想让你女儿就这样子投胎,但是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让她不知道你,更不能让她怀着对你的仇恨上路。”
余烬安静默半晌,周围的树被风吹的沙沙直响,带着脚下的树影摇摇晃晃。他站起身来,把手中最后一点酒倒下。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师父,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