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浅笑着答她:“姑娘要分散相权?”
“是。”
她颔首道:“沐相继任前任宰相之位,也不过是子承父志,这名头在沐相这里也用了这么些年,如今让沐相不过稍微分散一些,又不是让沐相就此罢官,这样对比起来不过是无伤大雅。”
我翻书的动作随着她的话语一顿,嘴角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凝固在嘴角,我笑着掩饰自己不那么明显颤抖的声音,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低笑。
“无伤大雅?”
我反问出声:“你知道什么叫做无伤大雅吗?这权利本就是属于沐家的,我全部掌握在手中,难道还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吗?你这样说,是认为这高位得轮流来做是吗?那又凭什么呢?换做是你,你在高位好好的,忽然跑来一群人要从你手中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一点点抢走,你愿意吗?”
那女子显然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强调着:“这并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个传话人。”
我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你们想怎么分散?沈璧怎么说?”
“看来沐相是认定了我是沈大人人的了?”她掩着嘴笑了起来。
我抿着嘴不语,若是说实话的话,我的确无法确认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沈璧的人,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来看,除了沈璧,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对象。
想到这里,我将手中的书放下来,道:“你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目的?”
我想起来沈璧和顾昭之间的关系,又忆起来沈璧上次回京是顾昭将他喊回来的,我还记得顾昭曾经在那个月色淡白的夜晚上,他曾经劝过我要我放弃抵抗,舍弃家主之位……
疑心的引子瞬间便在我的心里开始一点点快速蔓延,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也只是一个身处高位者的基本考量。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若是顾昭和他们是一起的,那么他根本就没有道理还安排我去见画画,他也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直接同我说起他的目的就可以了,岂不是省去了许多麻烦了吗?
何必还要像现在这样,费尽心思让我去天牢?
而想要分散相权的人并不少,除了沈璧提出来之外,最为希望这件事发生的,也就唯有一个皇帝了,可是皇帝自己忙着找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现在这个时候参与这样一件事呢?
所以,这一点根本就不靠谱,莫不是……这只仅仅是沈璧的意思?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点才比较令人想的通了,可是沈璧这样急切地想要分散相权是为了什么呢?
“分散相权,一分为二,分为左,右两相,权利方面,自然也是一分为二。”她在我面前慢慢道。
我笑道:“你还真有自信,将我的权利分出去一半……你恐怕不清楚我这个人,我这个人最是喜欢权利这样的东西了,分走这么多就等于要了我的命,你觉得我会答应?”
“沐相不必说这些来迷惑我……旁人或许不知道沐相,可是我来之前便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沐相重情重义,尤其……对那位现在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沐画姑娘尤为在意……怎么着也不会放弃她不管的吧?”
我登时沉下眸子,感情对方早就知道了我会去救画画,特意这么说就是要来和我谈这条件的。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嗯,是又怎么样?重情义是没错,可是你就不怕我在她和权利之间还是会毅然决然选择后者?毕竟权利对于我来说,当真比所谓的情宜值钱太多……”
“我也并不怕沐相现今如何想的,话我也已经带到了,沐相救不救人到底还是沐相自己的事,由不得旁人来做主……”她缓缓起了身,身子微弯朝着马车外边的方向,看那样子是打算走了。
她道:“只是我听说了,沐画的时间不多了……她能等沐相的时间也不多了,一切终归还是掌控在沐相手中啊。”
说完这话,她便已经径直跳下了马车,矫健的身手令人对面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的看法大为惊诧,这功夫,一看就知道是练了许多年的。
我匆忙在身后喊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看着我的方向,但仔细看去的时候,她又好像不是在我这边。
仍旧是那样清浅的声线:“沐相不知道吧?就在一注香之前,陛下已经向天牢里的人吩咐,若是从沐画那里问不出来什么,便直接秘密处死……”
她的话宛若一道惊雷,将我炸的面目全非,脑海里瞬间里都充满了那句“秘密处死”,我突然有些心慌了起来。
可她的声音却还是在缓缓传了过来:“像沐画这样冒冒失失便上去顶替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沐相觉得,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呢?撑到沐相来救她?可是沐相会不会去救呢?”
我心头一梗,明明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来激我,可却还是有些受不住,我怎么可能不去救她呢?那个妹妹一样的存在 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我忽然高喝出声:“连我都没有得到的消息,你又怎么知道陛下下了这样的命令?!满口胡诌的谎言你以为我会信?!”
事实上我的确是不大相信她说的话的,明明皇帝已经在朝堂上判了画画的死刑,既然迟早都是一个死字,又何须多此一举再下令去吩咐人秘密做这件事呢?
“沐相大可不用相信我所说的话,只是沐相当真不知道陛下的意思吗?陛下先是下令判以沐画死刑,现下又要这么快改变主意,难道不是今日沐相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令陛下起了疑心?陛下不希望沐相去劫狱或者公然挑衅陛下,所以陛下才会下令将沐画除之而后快?沐相就当真没有考虑过吗?”
我顿了顿,听完她说的话,我反而不那么诧异了:“你们将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天牢里有你们的人吧?唔,恐怕不止……这皇宫里怕也有你们安插的人吧?”
她忽然间笑了,如沐春风般带给人温暖:“对,不止,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府里,或者是他们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我们的人在里面……所以,沐相还不明白吗?分散相权早就已经筹划许久,如今这一步,不过是早就已经料到了。这权,沐相这一次想握住怕是也握不住了。”
我怎么可能不清楚?皇帝早就已经容不下沐家了,不单单是惧怕我沐家在京城之中的势力,而更多的,是来自皇帝的忌惮,对沐家的忌惮。
他们如今才有动作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们选择现在这个时候出手,也不过是看准了这次的机会而已。
“但,我并不需要你们呢?单凭我沐家的能耐,劫个狱什么的,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她没有继续答我的话,反而扭过头去,道:“沐相若是知道了沐画现今的状况之后,怕是就不会这样肯定自负了……”
“你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反问,直觉告诉我,她的话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低低地笑了声,脚步也愈加变得远了些,而在她那抹鹅黄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我视线内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她的话。
她说:“沐相方才一直在询问我的身份,如今事已成定局,告诉沐相也无妨,毕竟往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很长。”
她说:“我叫柳小蝶,柳氏之女……在日后的不久,我会是右相之女,与沐相尊贵地位平起平坐的世家小姐。”
“沐相还有一些考虑的时间,毕竟沐画还能撑上那么一些时间来给沐相作以考虑,我也相信,今日是小蝶来找沐相,再过不久之后,便是沐相来找小蝶办事了。”
在她离开之后的许久,我还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车夫阿庆上前提醒我,我才回过神来。
她的意思是,我一定会去找她,并且需要她的帮助我才可以救出画画?
开什么玩笑?
她拿我沐家是软柿子吗?她把沐家这些势力当作摆设吗?就算我倾尽所有人力,不惜以此与皇帝彻底决裂,我也定然能够护着画画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又怎么可能会堕落到要寻求她所谓的帮助?
当真是可笑。
我嗤笑了一声之后,便放下了攒在手中的车帘,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淡然吩咐:“走吧,回府。”
只是这样吩咐下去之后,手里的书我再没能看进去一个字。
等到回府之后,我径直跳下了马车,想起方才柳小蝶说的那些话,我心里就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又不愿往坏处里去想。
我下车之后便询问了府中的人,得知了父亲在后花园的时候我还微微愣了片刻,可也只是微微一瞬,便又继续朝着父亲的方位走去。
等到我七绕八绕穿过自家后院再到荷花池后,接着再绕了几个偏房之后,我才终于抵达了后花园里。
我想,我以往真的没有觉得我家会有这么大,这简直就是千里迢迢去见上一面的艰难呐!
我心塞地摸了摸心口,唉声叹气的上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一下我父亲的身影,话说我父亲这年纪了不是在书房里泡着就应该自己在房里待着才是,怎么会突发奇想跑来这小花园里?
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简直前所未有……
这简直难以想象……
我正纳闷的时候,旁侧忽然就传来了嬉闹的声音,时不时还有男子开怀大笑的声音,嗯……听这声音,大抵除了我父亲以外,没谁了吧……
父亲好似这些年来都不曾这样开怀的笑过了,而今日的种种,却令我格外诧异,我竟是寻着这声音的源头走去,直到到了花园的尽头,层层叠叠掩映之间,有五颜六色竞相开放的花朵已然遮住了大片娇色。
可我还是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父亲,他像是很多纵情声色的富贵老爷一般,只见他眸间蒙上了一块方帕,而娇笑着的,正是一名画着清艳淡妆的女子,她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我不明白这样蒙着眼睛到处瞎走仿佛一个智障一样胡乱一阵乱摸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眼见着他们那样高兴,我的心里竟然很不是滋味。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玩乐,也没有想到要上前打扰他们,趁着这空当,我几乎将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了个遍。
嗯,长得的确是美,面容姣好宛若天之明月,柳眉微纵便已经透露出妩媚清清,似媚骨天成,举手投足之间已然风华了一身,此刻说她倾城倾国竟是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