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忽然刮起一阵强风,即使隔着车窗,洛阳也能听到那呼啸不休的风声。他看向窗外的远天,只见天空漆黑如铁幕,用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着沉眠的淮海城。
距离王吏心理咨询诊所还有六七分钟的车程,可洛阳的心情不但没有因此而好转,反而总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所谓的“启示”或是“预感”,他把这种不适的状态看作是自己潜意识做出的提醒,提醒他,或许一场他无法阻止的悲剧正在进行。
“徐所,还能不能再快一点?”他敦促道。
“能闯的红绿灯都闯了,能抄的近路也都抄了,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徐壮凭借精湛的车技再次完成超车,同时宽慰道:“你不要急,之前不是分析过了吗,梁斌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与此同时,一辆奔驰牌特警冲锋车以高速完成了过弯。车内静坐着的六名警察对大脑出现的侧倾幻觉毫不在意,足以让常人眩晕的状态甚至没能让他们皱一下眉头。穿戴着全套单兵装备的王晨熙看了一眼战术腕表,布置道:“这次的任务是优先救助我们的卧底,其次,是活捉或者击毙歹徒。你们都是实战行家,其他事情我不想啰嗦。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一点,谭局说了,谁都不准死。”
五名特战队员齐声道:“是!”
在王吏心理咨询诊所内,梁斌的发言如同一道惊雷炸裂,让王春鹏等人呆在当场,一时哑口无言。王春鹏举起食指狠狠地指向梁斌,怒道:“你竟敢骗我?”
“对啊,老子就是骗了你。你也真是搞笑,居然还把自己的亲信曹嵩给杀掉了。”梁斌露出讥讽的笑容,嘲弄说:“你真的是钟山麾下的最蠢的那条狗!”
擅长枪械的老郭眼中寒光毕现,他拔出手枪就要射杀了梁斌,可王春鹏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腕。老郭用不解的目光看向王春鹏,只见这个一方枭雄眼白尽是血丝,正咬牙切齿地瞪着梁斌。
“你这么羞辱我,还以为自己能够简简单单一死了之?哈哈哈!”王春鹏歇斯底里地狂笑了一阵,又突然止住了笑声,用最阴森的语气说道:“我会一片一片切下你的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会找到你所有的家人,让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梁斌,你现在还笑得出来吗?”
“王春鹏,直接杀了他吧。”王吏拿着一个药瓶在这时走了进来,他说道:“为了避免我被怀疑,我刚刚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你们迅速了事,然后离开这里。”接着,他转向梁斌,平静道:“梁警官,你是在拖延时间吗?那么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时间不够了。”
王吏话音未落,梁斌猛然降低身形并举起了手枪,而老郭也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两声枪响过后,王春鹏等人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梁斌则捂着胸口不断地后退。疼痛的感觉如同从天而降的大山,几乎瞬间就压垮了梁斌的意识,可他依然咬紧牙关保持了清醒。在踉跄后退的过程中,他竭力举起手枪,再次瞄向王吏所站在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地扣下了扳机。时间在他的感知里越过越缓慢,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渐渐淹没了他眼前所有的景物和身体上所有的知觉。弥留之际,他感到由衷的开心,因为在第一枪射出的瞬间,他就确定自己已经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王春鹏不解地俯视着倒在了血泊里的梁斌,在他看来,老郭在一眨眼的功夫连开五枪,准确命中了梁斌的要害,成功将梁斌击杀。而这个号称打过几万发子弹的梁斌也不过如此,垂死挣扎时射出的子弹全部打在了地板上。让王春鹏感到困惑的是,明明面对死亡,为什么梁斌还笑的出来?难道他是疯了吗?
尘埃落定之后,王春鹏走到梁斌的身旁,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尸体,见梁斌确已死绝,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着梁斌幸福的笑容,王春鹏更是窝火。他拿出全身的力气用脚背踢向梁斌的面部,怨恨道:“你凭什么笑?”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王春鹏的问题,所以王春鹏的怒火也根本无法得到宣泄。他拔出自己身上的手枪再度瞄向了梁斌的尸体,怒道:“你不准笑!”
王吏在这时走了过来。无论王春鹏陷入怎样暴躁的状态,王吏似乎都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他立刻恢复平静。“冷静点,然后离开吧,没有时间了。”说这话的同时,王吏将一个药瓶递给了王春鹏,并嘱咐道:“里面的白色药片是缓解新药副作用的药物,另外,我还在里面放了一枚红色的胶囊。这枚胶囊在服用十分钟后就可以发挥药效,帮助你极大地提高各项身体素质,持续时间也是十分钟左右。”
王春鹏把视线看向王吏,眼中的狂意渐渐褪去。他掂量着手中的药瓶,问道:“胶囊的副作用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会缩短服药人的寿命。”王吏冷漠地看了一眼梁斌的尸体,对王春鹏命令道:“尸体就摆在这里吧,我会处理好后事的。至于你,继续顶着王春鹏的名号行事,到死为止,明白吗?”
王春鹏重重地点点头,带着老郭和豹头从正门离开。
王吏目送王春鹏等人离开后便一直静止不动,只是用审慎的目光不断观察着梁斌的尸体及其周围的情况。按照他的计算,警察大概会在5到10分钟后到达现场,所以他还有一些时间对现场进行检查。他认为梁斌最后的挑衅只是为了激怒王春鹏,从而掩盖一些细微的动作。于是,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打算拿出一副鞋套穿在脚上,然后再对尸体进行检查。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吏带着疑惑的目光转身,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洛阳等人。此刻洛阳的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警用线衣,他的脸上全是汗水,目光急切而锐利。尽管如此焦急,可洛阳依然保持了一名刑警最基本的素养,他如同锥子般牢牢地在门口站定,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他首先看到了平静站立着的王吏,随后才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影。
刘留柳发出一阵惊呼,尽管去过不少尸体的现场,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自己同事的死亡。愤怒的火焰则在瞬间布满了徐壮的瞳孔,他仿佛从梁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已经牺牲的舍友的影子。
在这一瞬间,刘留柳试图冲进屋内查看梁斌的情况,而徐壮则愤而拔枪,转身欲走。洛阳伸出双手将二人分别拉住,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面对徐壮和刘留柳疑惑的目光,洛阳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对着王吏发出命令,道:“请你站在原地不要移动。”
王吏点头同意后,开始静静地观察着洛阳的举动。
洛阳先是对徐壮说:“敌众我寡,现在追出去,很可能会送命。抓捕工作就交给王处去做吧。”紧接着,他对刘留柳说:“我去检查斌哥的状况,你们都在这里等着,不要进来破坏了现场。”言罢,他贴着墙边一点点走向梁斌,到达后,他先是检验了梁斌的生命体征并确定了梁斌的死亡,然后注意到了梁斌脸上的笑容。洛阳低声道:“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你不会死。”
王吏问道:“警官,我可以动了吗?”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王吏微笑着说:“好。”
“王处,我利用社会面监控系统监视了王吏心理咨询诊所周围的情况,一旦有……”岳镇正在打电话汇报的时候突然惊呼一声,道:“王处!我看到那辆尾号是717的黑色奔驰车了,他们开上了彭城路,正在向南行驶!”
王晨熙立刻指挥司机,说:“沿着彭城路向南追,目标是尾号为717的黑色奔驰轿车!”这时,洛阳的电话打了进来。
“王处,梁斌牺牲了。现场有一名医生,我打算带他回局里。”
王晨熙闻此噩耗后缓缓地垂下了脑袋,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几秒钟后,王晨熙抬起了头,依旧那么的镇定和果断。他命令说:“洛阳,你立刻给李副局长联系,让他派人去勘验现场。联系宋麒麟到单位,由他来负责对那名医生进行询问。”
洛阳“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首先到达了现场,他们在诊所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并试图向洛阳等人打听事情的原委。洛阳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询问,和徐壮、刘留柳、王吏三人一起走到了黑色桑塔纳轿车的旁边。洛阳对徐壮说:“王处指示由宋麒麟宋大队进行询问工作,我还想留在现场再检查一下,你们先走吧。”
这时,一点冰凉的物体坠落在洛阳的右腮上,他伸出手触摸这个物体,发现它很快融化成了水渍。洛阳仰望着天空,那阴沉许久的天幕居然在这时降下了2014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下雪了。”他怔怔出神地自言自语道。
徐壮知道现在的洛阳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于是也不再多言,驾车离开。
洛阳经过一番深思后蹲在了街头,他拨通了叶嫣然的电话,轻声道:“嫣然,这段时间暂时搁置了和钟家的恩怨,我终于过上了不被死亡笼罩的生活。我开始正常地上班下班,正常地和朋友们聚餐,正常地爱着我爱的女孩,我期待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舍不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听着洛阳诚恳的倾诉,叶嫣然感受到了平静语气背后巨大的无奈和悲伤之情。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湿润了。她温柔地说:“这是你应得的生活。”
“可是我错了,我竟然误以为可以和钟家再无瓜葛。”洛阳的语气渐急,道:“我根本无法容忍他们的存在!为此,我必须时刻保持着战斗的状态,决不姑息!”
叶嫣然哽咽地问道:“所以呢?”
洛阳捂住自己的胸口,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会用我的余生和钟家死磕到底,所以,对不起……我不想让我身边的人陷入危险。你……回叶家吧。”
叶嫣然抬起手试图用手背抹去泪水,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泪决堤。她突然好庆幸自己藏身在手机之后,还可以假装淡定,用轻快地语气说道:“你放心吧,我明白的。祝你好运!”
言罢,两个人同时放下了手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结束通话。
今夜,淮海市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所覆盖,所有还未入睡的市民都缩到室内,靠空调或是暖气取暖。他们凑到窗边发出惊呼,或是欢呼雀跃,或是愁容满面,每个人都在规划着自己天亮后的生活。屋顶、车顶、路面,皑皑白雪越积越深,将人类生活时留下的那些痕迹悉数掩埋。
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一个人的生命就埋葬在这个雪夜里,他再也走不到明天。